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我一會兒夢到冷幽幽變成紫色的毛毛蟲向我追來,要把我吞到肚子裡去,一會兒又夢到張蓮,她渾身是血地抓着我的手,問我爲什麼不去找她。
我掙扎着,從無休無止的噩夢中醒了過來,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此時,夜已深沉,濃濃的夜色從窗口滲了進來,螺旋漿轉動的聲音是唯一攪擾寧靜夜晚的聲響。突然,我注意到原本應該趴在牀頭熟睡的小白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麒麟的樣子,正憤怒地瞪着窗外,它的眼中射出火一般的目光,像是在警告着什麼。
我的心中立時生出危險的感覺,抽出分水劍跳下了牀。分水劍在夜色間散出血色的熒光,我跳到窗口,向外頭看去,緊接着卻心頭一震。
在遠處的夜色間,飄着一團黑色的雲彩,在黑雲之上,立着一隻黑色的麒麟。
夜色本就迷濛,它卻比夜色還要漆黑。那是一種能夠將所有光線都吸入其中的黑暗,以至於明明是立在星月無光的夜空中,它卻顯得異常的顯眼。
它冷冷地看着我,那是一種充滿怨恨與憤怒的、極具人性化的眼神,幾可讓人從內心深處生出無由的恐懼。
黑色麒麟與我和小白對視許久,忽地搖動身形,於是就像有無數絲線從它身上抽離,這些黑色絲線變幻出各種形狀,詭異地飄向了遠處,消失不見。
玉輪的青光開始漫了下來,侵蝕人心的冰冷與森然開始散去。我拭去額頭的冷汗,每次看到這隻黑色麒麟,都會讓我有種魘魔附身的感覺。
爲什麼會在這裡看到它?
難道說,從迷霧森林開始,它就一直在追蹤着我和小白?
我看向小白,它卻已經變成小白兔趴上了牀頭,伏身而睡。
*
第二天上午,冷幽幽一直都沒有離開她的房間,我心想不過就是一句“毛毛蟲”,應該不會讓她氣太久吧?
來到她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她卻一直不開門。我心想反正我也沒事可做,就這樣一直站在那裡,左敲一下,右敲兩下,敲得興起,又按着“鈴兒響叮噹”的節奏反覆地敲。
氣沖沖的腳步聲從房間裡傳來,門被人用力拉開了,冷幽幽憤怒地看着我:“幹什麼?”
她的眼睛紅腫腫的,看上去像是哭了一個晚上。她的身上已換回原來那件普普通通的男式衣服,秀髮凌亂。我從她和門之間的縫隙看去,結果看到滿地的布條,顯然是被剪碎的少女衣裳,她昨晚穿的那件玫瑰紫束胸綾羅裙也在裡頭。
我心中愕然……難道昨晚那不經意的一句話,真的傷到了她?
正想向她說些歉意的話,她卻又將門狠狠甩上,給我吃了一個閉門羹。吃了一鼻子的灰,我只好去找藍姐幫忙,想讓她幫我跟冷幽幽勸和,畢竟按藍姐所說,如果我和冷幽幽的配合有問題,那就基本沒有通過三奇入墓穴的希望。
原本以爲藍姐會幫我,她卻沒好氣地看我一眼:“自己犯的錯,自己去解決。”
我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氣她,只不過是開開玩笑,哪裡知道就會弄成這個樣子?”
“阿諾,”藍姐認真地看着我,“有些事可以開玩笑,但還有一些事,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拿來開玩笑的。尤其是少女最純真的心意,被傷過一次,很可能就再也無法癒合。幽幽並不是真正的百合女,只是由於孩童時的一些回憶,讓她對男生有種近乎本能的害怕……”
“那是你的錯吧?”
“嗯,那是我的錯,”藍姐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該在她五六歲的時候,盡拿怪叔叔的事嚇她,還跟她說男人都喜歡把女孩子推倒在地,做些奇奇怪怪的事,甚至還對她說……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倒是說啊……
我想起冷幽幽吃桂糖葫蘆的樣子,真的懷疑藍姐到底還教了她些什麼。
“總之,幽幽在本質上其實是個單純的女孩子,表面上的任性,其實不過是爲了隱瞞她內心的敏感和纖細,”藍姐鄭重地拍着我的肩,“如果這次受到傷害,她以後很可能就再也不敢去喜歡任何一個男生,你要好好地對她,千萬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藍姐,”我很鄙夷地看着她,“你剛纔還說自己犯的錯自己解決,你現在分明就是把你犯的錯,推給我來解決……”
“這樣不好麼?”她伏過身來,在我的耳邊說道,“你昨晚也看到了幽幽穿那件衣服的樣子,很漂亮,是不是?那麼,你想不想看看她沒穿衣服的樣子?想不想把她推倒在地,放肆地欺負她?還有,你有沒有看過她吃桂糖葫蘆?你有沒有幻想過,讓她像吃桂糖葫蘆一樣,去吮你的……”
“藍姐,你忙吧,我先走了!”我狼狽地逃了出去。
藍姐……你真的真的是個惡魔……
騎着麒麟來到冷幽幽房間的窗戶外頭,悄悄地往裡看,發現她正伏在牀上,用被子蒙着頭,動也不動。我拍了拍麒麟的腦袋,讓它先回我的房間,自己則從窗口跳了進去。
她從被子裡鑽出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又把頭縮了進去,好像駝鳥一樣。她翅膀微攏,臀兒輕翹,讓我想起趴在她背上追逐機關玄冥的那個晚上。
我看着地上那些被剪得滿地都是的碎布,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我撓了撓頭,說:“你還沒有吃早飯吧?要不要我幫你端進來?”
她理都不理我。
“我昨晚只是開開玩笑,不是真的想說你是毛毛蟲,”我告訴她,“你不會真的就氣成這個樣子吧?”
她還是不理我。
又說了幾句,她仍然全無反應。我不由也是心頭火起,從小到大,我好像還沒有對哪個女孩子這樣低聲下氣過,庭庭溫柔而怯弱,總是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張蓮雖然經常性的蠻不講理,但我也從來就沒有讓過她,總是跟她對着幹,不管把她氣成怎樣,第二天她也一下就沒事了。
忍着氣道了個歉,她照例不理我。我也不想再管她了,就這樣打開門往外頭走,出去時還把門用力地帶了一下。
門的另一邊,傳來嗚咽的哭聲。
又不是真正的大小姐,耍什麼大小姐脾氣?愛理不理,不理拉倒,還真以爲穿了一件漂亮衣服就成公主了?不過就是爲了一句毛毛蟲,她至於嗎?
對了,有一首歌是怎麼唱來着?
——“女孩的心事你別猜……不猜就不猜……”
我哼着歌兒,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那該死的毛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