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張蓮和謝庭庭的擔心始終佔據着我的夢,我夢到她們陷身刀山火海中,呼喚着我去救她們,然而卻始終有着什麼東西阻擋着我,讓我無能爲力。
有東西在背後跟隨着我,我驟然回首,然後就看到了阿木。
他站在黑暗之中,渾身是血,癡癡傻傻地看着我:“阿諾,你爲什麼要殺我……難道我們不是朋友麼?”
我彎下腰來,只覺得喉嚨就像冒煙般的難受,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心臟快速跳動,讓我在夢中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斷扭曲。
我知道這是一個夢……但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陰暗的山谷裡,暗紅色的河流在我的身邊流淌。我看到天空暗淡無光,一條條幽影飛來飛去。
難道這裡真的是地獄?我想。
然後我就看到了兩個人。
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身穿白衣,極是英俊,一手負後,一手握着長劍。另外一個不但形樣醜陋,還駝着背。他們兩人面對面地站着,明明一動不動,卻又像是有無數光影在兩人之間交錯晃動,這種似靜實動的詭異感,讓我胸悶得想要吐血。
突然,兩人同時沉聲大喝,從白衣人身上騰起冰雪,從駝揹人身上生出黑風,雪與風驟然相撞,震得地動天搖。我跪在地上,只覺份外難受,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撕扯着我的身子,隨時都會把我撕成兩半。
風與雪突然消失,等我再次擡起頭來,駝揹人仍然立在那裡,白衣人不知何時卻已到了我的面前,微笑道:“小兄弟,你終於醒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覺得身子好冷,“你又是誰?”
“此處乃是冥渡岸邊,”白衣人指着那條紅色的河流,“那條河就是冥渡,河的對岸就是冥界。冥渡乃陰陽分界之處,既非陰界,亦非陽界。你必是曾身陷絕境,纔會落入此間。”
“這麼說……我真的已經死了?”不知道爲什麼,我並沒有太多遺憾。唯一有些難過的,就是不知道張蓮和謝庭庭是不是安全。
“不,”白衣人搖了搖頭,“一般來說,人死之後,屍體留在陽間,魂魄則經由冥渡踏入冥界。體與魄分割之後,無法再合二爲一,那纔算是死亡。然而你卻是連着身體一同落入此間,一百多年來,我還從未見過能有活人能夠來到這非陰非陽的冥渡岸邊,卻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這個……我也不是很明白。”我把被人追殺,然後墜入深淵的事說了出來。這時,我又想起小白,趕緊問他,“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一隻兔子?我明明一直抱着它的……”
“兔子,那是什麼東西?”駝揹人嘿嘿笑地向我走來,“沒看到你帶着什麼兔子,只看到你帶着一隻麒麟。還是說……這頭麒麟的名字叫兔子?”
他朝我身後指了指,這時我才發現受傷的小白以麒麟模樣躺在那裡,趕緊移過去,見它雖然昏迷,卻還活着,這才安下心來。
白衣人道:“看它身上這條暗紅傷口,顯然是被三花蛟龍所傷。麒麟本是吉祥之獸,一般來說,再重的傷也能自行癒合,然而三花蛟龍的爪上附有火魘之毒,恰恰能剋制麒麟自身的吉祥之氣。它之所以還能活到現在,想必是有人替它分擔了毒魘。小兄弟,你近來可是惡夢連連,睡不安枕?”
見我連連點頭,他又續道:“麒麟不怕身上之傷,卻怕夢魘之毒,而人類雖然體質遠不如麒麟,卻不怕夢魘。再險再惡的夢,對於人類來說,一覺醒來,也基本都會忘個精光,縱然還記得,也最多不過是心中後怕罷了。正因爲有你替它分擔了魘毒,它纔沒有毒發而亡。然而你的能力有限,只能被動替它分擔,不能主動爲它祛毒,它的傷才一直未能真正痊癒。”
我低頭看去,見麒麟身上被那夜叉族少女用飛劍刺出的傷口早已消失,然而那條暗紅色的傷口,從我遇到它到現在,始終不曾消退過,知道這人說的都是事實。
我見這人風度翩翩,偏有大俠之風,心想要離開這個什麼非陰非陽的鬼地方,恐怕還得這人幫我才行,於是學着電視裡看來的古人模樣,站起身來雙手抱拳:“請問大俠高姓大名。”
白衣人詫異地看着我的手:“我與小兄弟萍水相逢,小兄弟爲何要視我爲敵?”
駝揹人更是嘿嘿笑道:“看來這小子膽子不小,穆華,枉你當年名震天下,這樣一個小子居然都敢來向你挑戰。”
“啊?”我不明白地看着他們,腦中一團漿糊,“我只是在跟你們打招呼……你們在說什麼?”
白衣人笑道:“原來小兄弟是在跟我們打招呼,不過好像手勢有些不對。左手平伸,右手合拳放在左手手心,這纔是作揖,像小兄弟這樣兩個拳頭抱在一起,只有向對方提出決鬥時纔會這樣做。”
不是吧?我居然向這位大俠要求決鬥?看他剛纔與那駝揹人面對面交手的架式,只怕他手都不用動就能把我捏死。
我趕緊把手勢改了,陪笑道:“咳,剛纔是我弄錯了,大俠不要見怪。”
“還有,”白衣人看了我一眼,“‘大俠’這個詞一向都是罵人的話,意思是人渣、敗類、無恥之徒……小兄弟你爲何要罵我?”
我發現我完全傻眼了。
駝揹人已是大笑:“這小子到底是從哪個鄉下地方來的,真的笨到家了。不過把‘大俠’這個字詞說成是敗類、人渣,其實倒也沒錯,至少我生前遇到過的那些大俠,一個個都是衣冠禽獸,表面上是大俠,骨子裡全是敗類。更可笑的是這些人居然還弄出個什麼俠義門,只有被那些人認可的才能稱作大俠。”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世界,女人長翅膀也就算了,連“大俠”兩字都是罵人的話?
白衣人看着我發怔的樣子,不禁也失笑起來,說道:“小兄弟你剛纔打招呼的方式確實有誤,至於說‘大俠’二字是罵人的話……那是我逗小兄弟你玩的。”
暈!
“不過,我確實不是大俠,”白衣人道,“小兄弟難道不知道‘大俠’這個稱號是要經過認證的?經過一級俠義資格考試的,可以被稱作少俠,經過二級俠義資格考試的,可以被稱作俠客。而要被稱作大俠,必須要經過四級俠義資格考試才行。”
我……靠……
這跟考公務員有什麼區別?
白衣人嘆了口氣,語帶諷刺:“只要經過資格考試,就算此後做盡壞事,他仍然是大俠,沒有通過考試的,就算一生鋤強扶弱,除暴安良,他也不是大俠。現實便是如此,誰都無可奈何。”
駝揹人陰陰地道:“這還算好了,聽說還曾有人建議舉辦好人資格認證體系,只有通過考試,被官方頒發了資格證書的纔算是好人,而且好人還是分等級的,有一級好人、二級好人、三級好人……當然,如果肯花錢行賄的話,誰都可以成爲好人。”
咳。我突然想到,在我穿越前的那個國家,好像也有人提出過類似的建議。
看來不管什麼樣的世界都有蠢貨。
“對了,我的名字叫做穆華,”白衣人說道,“小兄弟你呢?”
穆華?我覺得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然後,我的腦中轟然一響,想起了阿木曾經向我提到過這個名字。
——他說:“你知不知道這裡爲什麼叫鳳凰城?那是因爲這裡以前曾經擁有過一隻鳳凰。一百多年前,火太子穆華進入肥遺森林,降服了一隻鳳凰,他帶着那隻鳳凰在戰場上屢立戰功,最後被封作鳳凰王,而這個石城就是他的都邑。”
“你就是火太子穆華?”我大吃一驚,“你不是已經死了麼?”
“小子,你難道現在才意識到我們兩個是死人?”駝揹人森然冷笑,“還有,老夫的名字叫做葛劣,想必你也聽說過。”
“葛劣……沒聽說過。”我聽過葛優。
“你小子找死。”駝揹人突然暴怒起來,身子一閃,一掌向我擊來。
我大吃一驚,想退都來不及。幸好穆華及時擋在我面前,與駝揹人對了一掌。
穆華皺眉道:“你這是爲何?”
“是這小子自找的,”駝揹人冷笑道,“鬼風葛劣,玄冰穆華!當年我的名氣並不在你之下,他怎可能只聽過你的名字,卻沒聽過我的名字?他分明就是想找揸。
穆華淡淡道:“是玄冰穆華,鬼風葛劣。我的排名本就在你之上,他聽過我卻沒聽過你,倒也沒什麼稀奇。”
葛劣大怒:“你我生前同歸於盡,死後又在這冥渡岸邊纏鬥了近百年,你卻從來沒有贏過我,憑什麼排在我的前面?”
“我沒有贏過你,你難道又贏過我?”穆華倒是顯得從容淡定,“況且這個排位是外人弄的,又不是我自己排的,你找我又有什麼用?葛兄,依我看,其實你我也不用再爭了,聲名乃是身外之物,你我都死了一百年了,又何必爲了這點事爭來爭去。”
我心想:“廢話,你當然希望他不要再爭,這樣你就可以一直排在他前面。”
如果這位火太子真的不在乎排名的話,剛纔老葛同志說到“鬼風葛劣,玄冰穆華”時,他又何必特意糾正過來?
不過,他們怎麼排都沒關係,只是看這樣子,我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只怕這位老葛同志早晚會把我殺死。於是我裝作恍然大悟:“鬼風葛劣,原來你就是那位絕世高手葛老先生?哇哇,久仰久仰……”
葛劣冷冷地道:“剛纔你還說沒聽過我的名字,現在又作出這種姿態,我看你只是怕我殺了你吧。”
“哪裡,哪裡,”我趕緊說道,“我剛纔只是沒想到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葛老先生您,要知道,您的名頭實在太大,由於崇拜你的人實在太多,很多人都改名叫做葛劣,我哪裡會想到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竟然是真的?您與穆華先生當年可是並稱於世、國士成雙,我怎麼可能沒聽過你的名字?哈哈,哈哈……”
葛劣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見他緩過臉來,我這才把懸着的心放下,可是接下來,我馬上又感到一股殺氣,轉頭看去,卻見火太子穆華陰陰冷冷地看着我:“玄冰穆華,鬼風葛劣!我的排名一向都在他之上,你卻說我和他並稱於世,你……找死是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