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從一進來開始就是小心翼翼的。
不管飯店裡的人怎麼嘲諷謾罵,他都低垂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樣的日子,對於他來說,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
還是飯店老闆勸阻了客人,這才讓武田遭到的恥辱暫時停止了。
隨即,另一個服務生朝武田招了招手。
武田很快來到他的面前。
服務生拿出了一個袋子交給了他,看起來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武田點頭哈腰,嘴裡不斷說着謝謝。
然後,就拿着那個袋子,在衆人的嘲諷中匆忙離開了飯店。
這一切,都落在了李之峰的眼裡。
他瞧着好奇,隨口便問身邊的服務員這是怎麼一回事。
服務生輕蔑一笑,便告訴了李之峰這個人的來歷。
此人名叫武田悅男,原本是馬尼拉市政府的日本官員,專門負責馬尼拉工程水力設施的。
在日本人殖民菲律賓期間,哪有什麼工程建設,無非就是爲日軍加修工事而已。
馬尼拉光復後,大批的日本官員被俘。這其中就包括了武田悅男。
後來在重建馬尼拉的過程中,原本被關押的武田悅男,也不知道怎麼就被放了出來,並被安排了一份工作。
就在附近的一處工地那裡。
由於工地那的工人大多都是菲律賓人,本着對日本人的厭惡,他們拒絕和武田悅男一起用餐、休息。
工地的負責人實在沒了辦法,就找到了這家飯店,讓他們負責武田悅男的吃飯問題。
本來飯店老闆也是不同意的,可他和工地的負責人是親戚,面子問題也就勉強答應了下來。
只不過,不允許武田悅男在飯店裡用餐,每次都是準備好了食物讓他帶走。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無非就是一些殘羹剩飯而已。
李之峰聽到這裡也算是明白了。
看起來,這個武田悅男肯定有一些本事或者特殊才能,這才被看中了。
至於他會不會逃跑?
這點根本不用擔心。
他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這些日本人能夠活命已經算是不錯了,還能夠跑到哪裡去?
況且,武田悅男只會日語,哪怕你放他跑了,走在馬尼拉的街頭,一個只會日語的日本人,只怕活不過半天。
“謝謝。”
李之峰起身,不緊不慢的離開了飯店。
一出去,就看到在飯店的轉角處,武田悅男正從袋子裡拿着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都是些客人吃剩下來的,可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就是人間美味。
李之峰靜靜地觀察了一會。
跟着孟紹原那麼久了,雖然不愛學習,但耳濡目染的,李之峰也多少學會了一些心理學方面的簡單知識。
他發現,武田悅男在吃這些食物的時候,非但沒有嫌棄,相反居然還有一些享受。
甚至,有些幸福的意思。
嗯,當一個人眼看就要餓死,忽然得到食物,會出現這些表情嗎?
不會的。
快要餓死的人得到食物,只會是慶幸自己又活了下來。
絕對不會出現享受幸福的表情。
況且,武田悅男雖然吃得不怎麼樣,但至少每天不用擔心餓肚子。
他爲什麼會有這種表情?
除非,他已經認命了。
他放棄了掙扎,放棄了和命運的對抗。
武田悅男吃完了,還沒有忘記把袋子收拾好。
正在這個時候,一枝香菸遞到了他的面前。
李之峰!
李之峰注意到,武田悅男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發黃,這是老菸民的特徵。
武田悅男一怔,等看清了遞給自己香菸的人,急忙起身,一個深深的鞠躬:
“閣下,請問有什麼吩咐了。”
他不認識李之峰,但這已經成爲了他的習慣。
“抽菸。”
李之峰用日語說道。
雖然說的不算怎麼標準,但至少交流上沒有任何問題。
“是的,閣下,謝謝。”
武田悅男接過了煙。
李之峰又掏出打火機,打着了火,遞上。
武田悅男受寵若驚,急忙湊上,點着了煙,接着又是一個鞠躬:“閣下,我是武田悅男,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的。”
“沒事,隨便聊聊,坐吧。”
李之峰說着便坐到了地上。
武田悅男略一遲疑,也坐下,只是,很卑微的和李之峰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李之峰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根菸:“聽說,你以前是做工程水力的?”
“是的,閣下。”武田悅男趕緊回答道:“在日本東京的時候,我是負責工程的,後來戰爭爆發了,我先是被委派到了新加坡,接着,又調到了馬尼拉。”
說着,似乎要解釋什麼:“在馬尼拉,我其實並沒有負責民用工程建設,主要是對軍隊負責。閣下,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辦法違抗軍部的命令,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者。”
“是嗎?”李之峰冷冷地說道:“也許你的確沒有直接殺過人,但是你負責的那些軍用設施,間接的害死了多少人?在馬尼拉有多少平民死在了軍用設施的建造中?在我們進攻馬尼拉的時候,有多少士兵倒在了你負責建造的碉堡面前?”
武田悅男被嚇到了,急忙再次站起,又是一個鞠躬:“閣下,我錯了,我有罪。”
“坐吧,坐吧。”李之峰重新讓他坐下:“你做的事情自然有人來審判你,讓我好奇的是,你本來應該被關押,又是怎麼被釋放出來的?”
武田悅男不敢隱瞞:“閣下,本來我的確是被關押着的,可是有一天,忽然有兩個菲律賓的官員找到了我,在某處工地上,他們遇到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因此在他人的推薦下,他們找到了我。
徵得美國人的同意後,我隨他們來到了工地,很快便發現了問題的所在。閣下,在工程方面,我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只是,在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同樣需要一個內行在邊上指導,因此他們暫時留下了我。
幾天後,問題被順利的排除了,我本來以爲還會重新被關押,但很快就又有人找到了我,讓我暫時不用回監獄,而是留在工地上幫忙,一直到我所有的罪行,完全贖清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