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園路1136弄,周福海書房。
“默涵,世羣,你怎麼看?”周福海手裡夾着煙,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詢問丁默涵和林世羣。
丁默涵有些萎靡,臉色也不好看,顯然是這段時間讓“楚晴萱”的事情給鬧騰的,這在汪氏內部已經成了一個大笑話了。
之所以還沒有處理。
一來是,楚晴萱沒有招供,僅憑張瑞景和唐逸君的證詞,還不能完全證明她的身份,至少,她背後的行動小組還沒有落網。
中統上海區的特派員陳燁的下落還沒有消息。
唐逸君倒是找過楚晴萱,可她只是想通過楚晴萱的關係接近丁默涵,想通過丁默涵的關係把他丈夫熊劍東給救出來。
楚晴萱只是一個牽線搭橋的人,就算她是通過中統的關係找的楚晴萱,但也不能證明楚晴萱的身份。
過去楚晴萱的父親楚鉞跟“C·C”系的果夫先生是好朋友,兩家那是走的很近的,中統又是“C·C”控制下的特工機構,有這樣一層,那請楚晴萱牽個線,搭個橋,這是很正常的。
至於張瑞景,他到任沒多久就被唐逸君出賣,他只是知道一些陳燁領導行動組意圖刺殺丁默涵的一些情況。
但對於刺殺小組的人員和組織機構,他並不完全清楚,而對於楚晴萱的身份,也只是聽說。
聽說的,如何證明?
空口無憑呀!
楚晴萱不承認,張瑞景又沒見過楚晴萱本人,那怎麼指認呢?
所以,丁默涵現在滿腦袋都是包,家裡還有一個打碎了醋罈子的,天天鬧騰,折磨的他都快神經衰弱了。
“高宗吾跟陶元聖兩人平時就走的比較近,這一次兩人居然都沒有出席簽字儀式,這就有些不尋常了。”林世羣開口道。
周福海焉能不知道,只是,這都是一起從重慶那邊出來的,有些事情,他們自己心裡也是知道的。
高,陶二人一個沒有得到預想的位置,還有一個權力完全被架空,還要在這份“賣國”的協議上簽字,揹負罵名。
這分明是要讓他們背鍋呀。
這事兒換了誰也不幹呀。
所以,一個找藉口說是夫人突發心臟病,沒跟着救護車去了醫院,一個則乾脆自己病了,躺在家裡下不了牀了。
理由都正當,而且還經得起檢查。
因爲,76號的特務們都對兩人進行了嚴密的監控,要是玩假的,那是逃不過這些專業人士的眼睛的。
“老丁,你說句話?”看着蔫了吧唧的丁默涵,周福海也有些不悅了,咳嗦一聲,重重的問道。
“福海兄,在這個關鍵時刻,咱們不能手軟,後天不是新年了嗎,他們肯定是要去汪先生家拜會的,他們如是在協議上補籤,那一切都好說,如果不簽字,那就只能先控制起來了。”丁默涵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世羣,你的意見呢?”
“我覺得老丁的這個主意不錯,最近我是發現高宗吾暗地裡的跟一些人接觸,但抓不到他的把柄。”林世羣道。
“都有那些人?”周福海問道。
林世羣說了幾個名字,周福海一聽,就知道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是過去政商界的頭面人物。
這些人有沒有通着重慶方面,那肯定的了,可這些人你還不能動,你要是動了,上海的經濟和秩序那會產生什麼樣後果,那誰都不敢負這個責任。
除非抓到確鑿證據。
否則動了一個,那帶來的連鎖效應會讓還沒成型的新政府吃不了兜着走,而且,日本方面還對是不是要動租界有些猶豫。
起碼目前租界還在英美法等國實際控制之下,在這些人都在租界,在租界動手,那國際影響也小不了。
汪氏的盤子裡就那些人,能夠用,能頂上大用的屈指可數,那種登高振臂一呼,從者雲集的美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他們的妻兒都在上海,我想他們暫時應該不會有所異動。”丁默涵附和一聲道,“這拖家帶口的,他們能跑到哪兒去?”
“這倒是,這陶部長一家七口人呢,五個孩子,最大的才十七歲,只要咱們看住了他的妻兒,他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的。”
“嗯,不過還是要做好應對措施,不可大意。”周福海看着丁、林二人說道,“出了事兒,我可找你們說話。”
“明白。”丁、林二人齊聲答應道。
……
臨近下班,楚南陽收拾了一下工具,由於天氣緊張,這汽車拋錨故障多了些,雲飛汽車行作爲上海老牌汽車行,在汽車修理界也算是響噹噹的一塊招牌。
楚南陽在日本是學開飛機的,想要回國抗日,結果卻沒能趕上大撤退,給耽誤了,只能留了下來。
要不是他在日本還學了一手機械修理的技術,他估計還要靠家裡人養活呢。
“小楚,下班了,早點回去吧,天快黑了。”
“好了,郭師傅,我收拾完就走。”楚南陽答應一聲,回想起自己今天一早去“霖”記探視姐姐的見到那個叫陳淼的一幕幕,他就恨不得拿着手上的扳手砸向那個傢伙的腦袋。
姐姐身陷囹圄,父親身體又不好,家裡弟弟妹妹還小,如果自己再出什麼事兒,這個家就塌下來了。
自己真的就這麼沒用嗎,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是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小師傅,我這車好像排氣管堵了,你能幫我看看?”楚南陽正要脫掉工作服準備洗手,冷不丁的身後傳來“突突”的聲音。
一輛黑色的“道奇”汽車停到了他的面前,從車上下來一個人。
“先生,都這麼晚了,要不然你把車放在車行,明天修好了,你過來取?”楚南陽看了一眼汽車後面冒的黑煙,估計一時半會兒是搞不定,這明天就是新年了,他晚上還要趕回家吃飯呢。
今天沒能見到姐姐,很明顯以後,他想跟姐姐見面的機會不多了,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父母親解釋。
“小師傅,能不能幫個忙,我趕着去接人,這萬一在路上拋錨了,這天寒地凍的,我可咋辦?”來人一臉的難色道。
楚南陽瞅了對方一眼,皺巴巴的棉襖,黑色的羊皮氈帽,腳上穿着一雙半舊的膠底兒棉鞋,手掌邊緣有老繭,看上去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司機或者隨從保鏢之類的。
“我加錢,一倍夠不夠?”看楚南陽猶豫了一下,那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出來,很焦急的道,“這附近就看到你這家車行還開着門了,我實在是找不到第二家了。”
“行吧,不過車行的師傅們都下班了,你得給我搭把手。”楚南陽想了一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誰出門沒個難處?
“好咧。”
“你呀,運氣好,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我也下班了,到時候,你就是再多錢,我也不幹了。”楚南陽道,“明兒個是新年,我還得趕回家吃飯呢。”
“小師傅,真是不好意思,您說,讓我幹什麼?”
“把那個千斤頂給我搬過來……”楚南陽手一指牆角已經歸置好的千斤頂吩咐一聲道。
“好咧!”
“你力氣不小嘛,挪過來就行了……”
“沒事,我別的沒有,就是有一膀子力氣!”來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
“沒看出來,一會兒,你上車發動一下,空轉一下,我看一下尾氣什麼情況?”楚南陽吩咐道。
“好的。”
“小師傅貴姓?”
“楚南陽。”
“楚小師傅,幸會了,鄙人劉國興。”來人半依這車身,衝着楚南陽嘿嘿一笑。
劉國興?
楚南陽腦中一閃,怎麼這個名字聽着有點兒耳熟呢,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好像是姐姐又一次在家裡……
“你叫劉國興?”
“是呀,怎麼,楚小師傅聽說過這個名字?”僞裝成劉國興的陳不凡嘿嘿一笑,從楚南陽的表情,他也能猜到幾分,他必定是知道或者是熟悉這個名字的,否則,他不會下意識的這麼問的。
“沒有,沒有……”目光所及,楚南陽忽然看到對方右手虎口上的一塊老繭,這樣的老繭,他見過的,而且見過不少,是長期拿槍形成的,一般人絕不可能具備這樣的老繭。
再看他的腰間,似乎微微的有些凸起,這還不明白,對方身上有槍,能夠隨身帶着槍出門的,那在租界都不是普通人。
“楚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有女朋友,結婚了嗎?”
“沒,沒有……”楚南陽一邊拆卸排氣管,一邊回答着。
“楚小兄弟,一會兒車修好了,我送你一程吧,反正順路。”陳一凡嘿嘿一笑。
“順路?”
“呂班路萬宜坊66號,不是嗎?”
“你,你怎麼知道我家的地址?”楚南陽驚的從車身下面鑽了出來,手裡攥着一把扳手,緊張的盯着陳一凡。
“我不光知道你家的地址,我還知道你有一個姐姐叫楚晴萱,她現在被76號抓起來了,關押在新加坡路16號‘霖’記商行,這個‘霖’記商行表面上是一個商行,實際上,他是76號督察處督察大隊的駐地,我說的可沒錯?”
“你到底是誰?”楚南陽厲聲喝問道。
“我說了,我叫劉國興,你難道忘了嗎?”陳一凡嘿嘿一笑,往前走近一步。
“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想幹什麼?”
“如果說,我是來幫你,你會信嗎?”
“不會。”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說,因爲作爲一箇中國人,我實在不忍心令姐就這樣被76號殺害。”陳一凡道,“我現在說的,是唯一可能救你姐的方法,至於你做或者不做,那就是你的事兒,你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