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月要找的目擊證人,終於找到了,豐泰大樓對面富泰小區有住在12樓的羅大媽晚上在陽臺上收晾曬的衣服時,親眼看到了對面樓上的人跳樓。
“我收衣服的時候,習慣看看天氣,這一看不要緊,就見對面樓上一個人站在那大樓天台邊上,高舉着雙手,我正想呢,這個人不會是想不通要跳樓吧,我的天!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猛然就爬上圍牆,就這麼跳了下來!我當時還以爲我是不是眼睛看花了,還是在做夢,後來見到樓下黑壓壓的都圍滿了人,才知道這是真的。”羅大媽一面說着,一面心有餘悸地撫模着心口。
“您看清楚了,當時樓上除了跳樓人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沒有沒有,雖然當時天黑,但樓頂透空,那背景天空還有星光,我看得很清楚,自始至終都只見他一個人。”
……
現場勘察和屍檢報告出來了。
吳昊道:“從現場勘察情況看,現場天台這一塊,當天下午下了一場雷暴雨,樓頂地面有積水,事發後這個樓上的人都紛紛涌到天台觀看樓下現場,所以破壞很嚴重,採集不到有價值的痕跡物證,而且當時由於到天台的人太多,電梯擁擠,上層幾樓的人走的是樓梯,我們也無法從電梯和樓梯間排查人員出入的腳印等痕跡。查周天浩手機上的信息,一一排查了相關聯繫人,沒有發現與他跳樓的有關線索證據。”
“周天浩妹妹周耘說過,她哥去天台,一般都是聽音樂,喝茶,出事那天怎麼沒有發現茶杯?”
“這也不奇怪,他這一次去天台,本來就是要去尋死的。”
楊茹道:“從屍檢看,屍體已大面積挫傷,從顱骨,到胸肋骨,四肢肢骨均有折斷,肝、脾、腎均破裂,除此之外,無發現與墜樓無關的其他部位損傷,可以判斷,其在墜樓前,身體無遭受打擊受傷。不過,我們檢查出體內有甲基***鹽酸鹽殘留成分。”
“冰毒?”
米月一驚。
“我們也問過其家屬,其家屬稱,周天浩沒有吸毒史。”
楊茹道:“我們發現身體有冰毒藥物成分後,便仔細查看了常見注射部位,沒有發現有注射痕跡,應爲吸入或服用。作爲醫生,應該知道冰毒有致幻性,可以解除痛苦,也許他要靠這個幻覺來激發自殺的。”
負責排查走訪的小王道:“從案發期間人員出入電梯及小區排查情況看,案發前4內時內,也就是晚上6時前進入小區的,有381人,其中有356人是住在本小區的,其中就有周天浩,他是晚上9點10 分進入小區,其他25人中,有11人是送外賣和快餐的,還有14人中,有12人是走親訪友的,有兩人是上門推銷保險的。”
“有人員名單嗎?”
“有。”小王遞上了名單。
米月一看,名單上居然有劉然,而且,只有他出小區的時間,卻沒有他進入小區的時間,而且出小區的時間是在案發後僅十分鐘。
米月想,劉然應該知道是周天浩謀殺了他父親,有殺周天浩的動機。
米月當即對劉然進行詢問。
坐在米月眼前的劉然,一張清瘦精明的臉冷得像打了霜,一雙眼睛放射出灼灼寒光,從緊閉的嘴脣中,看出他堅韌與沉穩的性格。
“他就是不去跳樓,我也會殺了他!”劉然恨恨道。
“你怎麼殺他?”
“我當時身上帶了一把水果刀,去他家找他,只是我到了他家門前,敲了半天的門,沒有人開門,我在他家門口坐了有半個多小時,等他回來,後來看到有很多人上樓頂,有人喊有人跳樓了,我便跟着去樓頂,才知道跳樓的就是周天浩。只可惜,我沒有親手殺了他!”
“你怎麼知道他會回家?”
“我去過他宿舍,沒有見人。”
“你在他家門口這期間,有人見過你嗎,或有證人嗎?”
“出事後,有不少人上樓,我問過一位大媽,大媽告訴我這事,我跟她上的樓。”
“你是怎麼進入小區的?”
我醫院的同事,叫胡小春,他就住在這個小區,是他開車把我帶進來的,也是他告訴我周天浩家的地址……”
“你在他家門口等待這段時間,有沒有與他電話聯繫?”
劉然冷冷地搖了搖頭:“那種時候,我哪還有心情同他講話?我只想他回來後弄死他!”
“你怎麼知道你父親是周天浩謀害的?”
“你們要屍檢,我就明白了,屍檢結果一出來,我就明白了,當時他在電梯門口不讓我去見我父親,就是因爲他擔心我看到他送給我父親喝的東西。”
“你作爲一名醫生,應該知道即便是周天浩殺了你父親,我們也會依法查辦,法律會給予應有的懲罰,爲何還要自己去冒險?”
“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再說了,我怕到時候弄來弄去,他還是死不了。”
“你怎麼知道他死不了?”
“這明擺着,他不是主犯,他是受僱的。”
“你怎麼知道他是受僱的?”
“他與我父親無冤無仇,還有,他平白無故的,哪來的幾十萬手術費?”
“知道是誰僱的嗎?”
劉然痛苦地搖了搖頭。
……
沒有一項證據證明周天浩是他殺,有的只是米月的直覺。令米月後悔和自責的是,在決定抓捕周天浩之前,她還沒有找周問過話,儘管她不找他本人問話,自有她的理由,在所有證據越來越多地聚焦到他身上時,她不想驚動他本人,她知道一旦驚動他的後果。但她也知道,這些事,能瞞得了他麼!她想,也許,只要她當時找他進行一次詢問,摸一摸他的心態,再有針對性地採取防範措施,周天浩不致於會是這個結果。
米月試圖找出在周天浩跳樓前接觸過的人,包括手機信息中列出的名單,調查走訪的結果,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收穫。
周天浩跳樓半個月後,米月極不情願地在周天浩自殺鑑定書上籤了字,她沒有再多的精力來調查這件事了,另一個兇殺案在等着她。8月10日,清源縣黃江源漂流點發現一宗殺人焚屍案。
劉然爲父親舉行了遺體告別式,劉青水屍體火化。
劉然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交往,作爲心理醫生,他自己本身就有太多的心理沉澱。他爸劉青水是一個初中都沒有唸完,文化水平不高,脾氣卻又十分火爆的人,經常酗酒,劉然從小到大,沒有少捱過老爸的暴打,他媽來自鄉下,溫柔善良,媽在的時候,還有老媽護着,劉然12歲時,媽突發心臟病走了。劉青水的家暴更是有恃無恐。
在劉然的記憶裡,他爸從來就沒有幹過一件讓他在同學們擡得起頭來的事,進派出所,拘留所,看守所像是回孃家,先是販賣和生產加工黃色光碟,後來又搞“醫托”,弄假證件開假髮票,之後又弄暗地裡招嫖賣淫場所的“洗髮店”,再就是這一次因開賭博場,發生人命案件被抓。
劉然在考上大學前,對父親的情感常常是一種畏懼,在念大學後,劉然才感到父親對自己的態度變了,儘管還是常常酗酒,卻再也不對劉然發脾氣,更談不上打罵了,很多事,都是關愛和商量和語氣與他對話,有時甚至是低聲下氣,而在讀大學的這些年,劉然除了向父親要錢外,他同父親沒有多餘的話,儘管父親每次都是很想同他多說幾句話。
人生的情感就是這樣,有很多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邊不覺得珍貴,一旦失去,纔會痛苦地去留戀。父親走了後,他纔會回起父親一些令他心酸和痛心的時光,母親走後,父親一直未娶,把他兄妹倆拉扯大,他沒有文化,沒有技術,性格也不好,經常進派出所進局子,因此沒有一個單位肯接收他,他只好挺身冒險去賺錢,賺錢,他只有用自己的壞脾氣逼他兄妹們刻苦唸書,好讓子女不要像他一樣混成這個樣子,他的肝膽,痛了十年,自己忍着,不讓他兄妹們知道,也不讓別人知道。現在,他走了,沒有向他兄妹留下一句離別的話,他兄妹也沒有盡到哪怕是請父親吃一頓飯的責任。
劉然每每想到這些,就會刻骨銘心地痛。
在得知父親是被周天浩謀殺的時候,怒火滔天的劉然就開始策劃報仇的計劃了。
劉然就在自己的謀劃中,一次“偶然”碰見了周天浩,周天浩有鼻炎症,去西藥房取藥,回來時在走廊相遇。
劉然看到周天浩手裡拿了一支鼻通寧滴鼻劑。
“哎,”周天浩主動問劉然:“你爸的事,怎麼樣了,有結果了麼?”
劉然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這事,你也要放下心態,相信公安會查清楚的。”
劉然點了點頭。
周天浩說完,正要離開,劉然看四周沒有人,對周天浩道:“周大夫,你有空嗎,我想找你聊聊。”
“你找我聊聊?”
“我爸的事,你們不是認識麼,我想知道我爸的一些事。”
周天浩有些猶豫。
“你要沒空,就算了。”
“行,在哪裡?”
“能去你家麼?”
“行,行吧,什麼時候?”
“今晚吧?”
“我下班後還要看顧我娘,她還在住院呢……”
“沒事,你什麼時候回家都行,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那好吧,我家就在白洋小區豐泰大樓樓頂層32樓,你要去,就在樓頂等我,那裡涼快,有桌椅,我一回來,就去樓頂找你,要不,你留個電話?”
“不用了,我說去就會去的。”
劉然到藥房要了一瓶丙酸氟替卡鬆噴霧劑,回到宿舍,從裡面抽出藥水,注入了用水稀釋的甲基***鹽酸鹽,這是一種能使人致幻的冰毒,手機裡有下載的歌是《I am you》,這是一首加拿大電視劇《Flashpoint閃點行動》第2季的片尾曲。
然後,劉然給放射科的張樹山打了電話,張樹山是周天浩的同學,兩人在電話裡聊了周天浩的一些事,得知周天浩有一位談了三年的女朋友,名叫閻小慧,就在一年前,24歲的閻小慧因白血病去世,女孩子死在周天浩的懷裡。自此,周天浩就有了抑鬱症。
晚上9點40,周天浩在他家的樓頂與劉然見面。
“去家裡坐吧,喝喝茶。”
“不用了,就在這裡,正好沒有人打攪。”
坐在32樓天台,看夜色中燈火輝煌的東州市盡收眼底,天空中的一輪殘月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空氣中瀰漫着一場暴雨後涼爽的泥腥味。
劉然問了他爸的一些事,周天浩含糊回答,見周天浩掏出鼻通寧要滴鼻,被劉然制止了。
“你這個我用過,不管用,我給你帶了管用的,你用一下試試。”
他取出了自己帶來的丙酸氟替卡鬆噴霧劑。
周天浩取過去,細細看了看:“你也有這毛病?”
“我現在好了,下午看你拿了這個我才知道,專門到藥房取了這個。”
周天浩一邊往鼻子裡噴霧,一邊道:“你還蠻細心嘛。”
劉然看了看錶,道:“聽說你喜歡音樂?”
周天浩點了點頭。
劉然嘆息了一聲:“我也一樣,痛苦的時候,只好用它來排解,可是,有時候,就像喝酒一樣,越聽越淒涼。”
周天浩似乎有所感觸,跟着嘆息了一聲。
“你也許不知道,我從小到大,對我爸的誤解有多深,小時候恨他,長大後看不起他,現在等我幡然醒悟的時候,他卻走了,我還來得及沒有做一件報答他的事。”
劉然傷心地說不下去了,擡手抹了抹淚。
周天浩沒有答話,伸手拍了拍劉然的肩,算是安慰。
劉然調了一下情緒,道:“I am you,加拿大的,聽過吧?”
周天浩點了點頭。
劉然掏出自己的手機,把聲音放到了最大。
“你聽這首歌,就閉上眼,你心愛的人,就會遠遠向你走來……”
周天浩閉上了眼,聽音樂聲緩緩而來。
I am tied by truth like an anchor
(像只錨一樣,我被現實束縛着)
Anchored to a bottomless sea
(牢牢繫於深不可測的海洋)
I am floating freely in the heavens
(我自由自在地遊走在天上)
Held in by your heart’s gravity
(被你深深吸引着)
All because of love,All because of love
這都是因爲愛,這都是因爲愛
……
劉然看到,周天浩的雙眼充滿了迷茫。
劉然知道冰毒在周天浩大腦裡所產生的幻覺開始了,歌聲會把他帶入一種境界,能浸入靈魂,充滿悲傷惆悵,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愛,對劉然來說,在音樂聲中可以看到他父親艱難的生活,看到父親留給他兄妹無私而永恆的愛;而對周天浩來說,他應該看到了閻小慧,那個在他愛情生活中閃現的一幕一幕,最終在他懷裡終結生命的心愛的人……
“小慧,小慧……”
周天浩緊閉的雙眼,涌出了淚水。
“小慧——,小慧——”
“你看到了嗎,你看,她在那裡等着你呢……”劉然手指天台外的遠處,喃喃道。
“小慧,我來了……”
“小慧!……”
周天浩機械性地站起了身,慢慢順着劉然的指引,走向護欄邊,向前伸出了雙手。
劉然知道,樓下的大街上,是數不清的車流人流,數不清的燈光在閃爍,紅的,藍的,黃的……
“你看看你身下,是不是鋪滿一地的鮮花,紅的,藍的,黃的,那是愛的花牀,你心上的人在等你……”
“我來了,小慧……”
周天浩翻上了護欄,向前伸出雙手,縱身跳了下去。
劉然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似乎聽到了樓下人的驚叫聲以及啾心的剎車聲,他不能去護欄邊探望,只是不緊不忙地收拾場面,收取了被周天浩用過的丙酸氟替卡鬆噴霧劑,周天浩的手機還放在茶几上,他沒有去碰,他的目光四處尋找,確定沒有其他自己的遺留物了,便下了樓,到了周天浩的門前,蹲在了門邊,靜靜地等待,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人從他身邊上樓的。
真的很快,一撥一拔的人驚慌地經過他的身邊上樓,慌亂的腳步聲像是密集的鼓點,他忙站起身,拉住了一個大媽:“出什麼事了?”
“有人從這樓頂上跳樓了!”
“啊!”劉然誇張地驚叫一聲,忙隨着大媽等人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