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渠王忙道:“你放心,她們影響不了你。如果……”他咬了咬牙,“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她們永遠在你的視線之外。”
羋月伸出手來,輕撫了一下義渠王的臉,又垂下手,輕嘆:“義渠君,我感激你的垂愛。可是,你我心裡都明白,你對我再好,我也只能夠成爲你後宮女人中的一個。而女人之間爲了一個男人寵愛的鬥爭,我從小看到大,累了,也厭了。我經歷得太多,不願意再把自己的命運依附於一個男人,一個君王身上。”
義渠王疑惑地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羋月道:“我寧可只當秦公子稷之母。”
義渠王道:“一個要去送死的質子之母?”
羋月看着他,笑了,知道他並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卻道:“是,再苦再難,我也是自己的主人,由我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不管成敗,靠我自己的雙手。成了,是我應得的;敗了,是我自己無能,我無怨無悔。”
義渠王卻似乎有些懂了,但他卻搖搖頭,看着羋月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惜:“你以爲在這個亂世,一個弱女子,可以與命運拼殺?”
羋月道:“至少,我不必寄希望於男人的憐惜和寵愛,不必寄希望於男人的良心和信用。”
義渠王不禁搖頭:“你太天真了。”
羋月卻堅持道:“命運由我自己掌握,跌倒了我自己爬起來,生死不悔。”
義渠王看着羋月,此刻她臉上煥發出來的神采,令她光彩奪目。
他忽然上前,抱緊了羋月。
羋月沒有動。
義渠王俯首,輕輕地吻在羋月的側臉。
羋月伸出手來,抱住義渠王,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脣,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又附在他的耳邊低語:“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在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有一個男人來說要帶我走,說要給我一生幸福,要把我的兒子當成親生的兒子一樣疼愛。謝謝你,謝謝你給我的這句承諾,它能夠支撐我走好久好久的路……”
義渠王看着羋月臉邊一滴淚水,似墜非墜。他沒有說話,只鬆開手,一步步退後:“你走吧。”
羋月深深凝望義渠王一眼,騎上馬,飛馳而去。
羋月回頭望去,義渠王獨自站在坡上,如一匹孤獨的狼。
老馬識途,一會兒便飛馳而回。羋月跳下馬,拍了拍馬脖子道:“去找你的主人吧。”
那馬長嘶一聲,轉頭飛馳而去。
魏冉見狀,驚疑不定地問道:“阿姊,你……”義渠王把你帶走,是爲了什麼?你又爲何獨自一人歸來?
羋月看出他的疑問,卻沒有回答。
嬴稷聞聽羋月的聲音,自馬車中探出頭來,怯生生地看着母親。
羋月看到兒子,心頓時就軟了,快步走到馬車邊,輕撫了一下嬴稷的小臉道:“坐回去。”
魏冉卻已經叫了起來:“阿姊,你怎麼獨自回來了?義渠君呢?”
羋月卻扭頭道:“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你代我向他道謝吧。”
魏冉詫異,見羋月正要登上馬車,一把拉住了她:“阿姊,你要去哪兒?”
羋月平靜地說:“去燕國。”
魏冉失聲道:“你怎麼還去燕國?”
羋月忽然笑了,似放下沉重的心思:“爲什麼不去?”
魏冉急了:“我跟你一起去。”她纔出咸陽,就有人要殺她,此去燕國,千里迢遙,千難萬險,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羋月卻搖了搖頭,道:“不,你不去。”
魏冉急了:“阿姊……”
羋月卻按住魏冉的肩頭,沉聲道:“記得,你得在秦國,有你在,纔有阿姊和子稷的歸路。”
魏冉不明白羋月的想法,然而習慣了對阿姊的聽從,終於還是低下頭道:“好,我聽阿姊的。”
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羋月登上馬車。
才一進來,嬴稷便撲到了她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她,甚至手臂都有些微顫,聲音中也帶了一點哭腔:“娘,你剛纔去哪兒了?”
羋月輕輕拍着嬴稷,安撫他受到驚嚇的心:“娘沒事,娘只是去謝謝救我們的人。”
女蘿和薜荔目光交錯,卻最終沒敢開口。
魏冉見羋月登車,想了想,還是叫人將杜錦押了過來。他拿起長戈,挑起杜錦的下巴,鋒刃離杜錦的咽喉不過半寸,見杜錦嚇得面如土色,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杜大夫,你家中有一妻三妾,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六十八歲的老母,是也不是?”
杜錦臉色都變了,顫聲道:“你、你、你這是何意?”
魏冉故意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杜大夫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也不難爲你……”
杜錦恨不得自插一刀以證清白,當下忙一迭聲道:“是啊是啊,下官亦是同情羋夫人,我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魏冉沉聲道:“若我們一走了之,只怕杜大夫會受責罰吧。”
杜錦忙點頭:“是是是……”一想不對,又忙搖頭,“魏將軍儘管走,儘管走,萬事自有下官擔待。”
魏冉嘿嘿一笑,道:“難得杜大夫如此上道,我們又如何好讓杜大夫爲難?所以,我阿姊決定,還是遵旨繼續去燕國……”他將長戈一扔,跳下馬來,拍了拍杜錦的肩頭,咧嘴笑着,卻露出白森森的牙來:“這一路上,就有勞您多多照應他們了。”
杜錦點頭如搗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魏冉一把摟過杜錦,話語中透着森森殺氣:“有勞杜大夫送我阿姊入燕,一路上若是平平安安,大家自然也交個朋友,我是不會忘記杜大夫好處的。若是我阿姊或者外甥出了什麼意外,那杜大夫一家老小,嘿嘿……”
杜錦嚇得幾乎要跪下:“可是,可是……”
魏冉也不理他,一揮手道:“就這麼說定了。”對着馬車叫了一聲道:“阿姊,走吧!”
羋月道:“好。”
魏冉上馬,與義渠衆人拱手道別。
車隊再次上路,魏冉騎着馬護衛在羋月馬車邊,其餘人騎着馬跟在車後。忽然,遠處塵土揚起,但見一名義渠兵趕着一輛馬車遠遠過來,叫道:“羋夫人留步,我家大王派我送東西來。”
羋月停下馬車,掀開簾子,便見義渠兵跳下馬車走近,奉上一隻木箱子,道:“這是大王送與夫人的程儀。”他又跑去掀開馬車的簾子,指着裡頭堆積如山的毛皮道:“聽說燕國寒冷,這是大王親手打的貂皮狐皮狼皮等,羋夫人去燕國的時候,好做些衣服穿。”
那木箱子極大極重,羋月一接沒接住,幸而魏冉代爲接住,送至車內。她鬆開箱子,斂袖道:“代我多謝你們大王。”
那義渠兵憨厚地一笑,便拱手騎馬而去。
馬車內,那木箱子擺在正中,薜荔打開一看,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羋月看去,也是驚呆了,卻見那木箱之內,盡是珠寶金玉之器,珠光閃耀,奪人眼目。女蘿已經捧起上面的珠玉,卻見下面是一層層的金塊,這一箱子金玉珠寶,價值非凡。
羋月輕嘆一聲,叫薜荔合上木箱,心中感慨。羋姝放逐她母子出宮,兩手空空,是想讓她一無所有,飢寒交迫。她雖早已經安排魏冉接應,可是,卻不能不感動於義渠王的這份細心周到。
嬴稷看着這一箱金玉,有些不安地問:“母親,他這是什麼意思?”
羋月輕撫着他的頭,安慰道:“沒什麼。子稷,天底下欠錢的,都是能償還能解決的。”
嬴稷問道:“那什麼是不能償還的?”
羋月嘆息道:“欠情的。”
她望着遠方。這一世,她還欠着這麼多人的情,繫着這麼多人的命,她不能死,更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