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利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伊恩費盡力氣保持清醒,但是他還是無法剋制地向一旁倒去。
就在那最後的一刻,海利忽然向前傾去,一把將伊恩抱住。
伊恩的腦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額頭觸上海利的側頸。
溫暖的,以及血液流動的澎湃聲響。
“沒關係的伊恩,睡吧。”讓人安心的聲音響起,卸下所有的負擔與重量。
伊恩覺得自己輕鬆了起來,他了解海利的能力,他知道這傢伙會揭開真相,於是終於閉上了眼睛。
“真有意思,你喝下了半杯咖啡,卻沒有睡意嗎?”亨特低下頭來看着海利。
海利摟着伊恩,手掌輕輕覆在他的後腦,“大概我從小我就經常睡不着,吃的安眠藥太多了,所以你下的劑量還不足以讓我犯困。”
“那麼我們可以繼續愉快地聊天了。”亨特的手中握着一把槍,是他剛纔從伊恩的腰間取出來的。
而謝默,也從身後的沙發靠墊裡摸出了一把槍,槍口也指着海利。看來這兩人早有準備。
海利並沒有恐懼,彷彿只是坐在家裡聽着歌劇喝着紅酒,享受他的奢侈人生。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鎮定到讓亨特與謝默警惕了起來。
“好吧,我們就將這次談話進行完畢吧。你與謝默還有門德博士設計的三個案子,都無法證明你想證明的東西。所有的受害人裡,沒有一個像你的母親一樣爲了讓另一個人活着而自殺。你覺得很失望,很苦惱,再這麼繼續下去到底能不能證明到你想要證明的東西呢?然後你意識到,你真正需要的是解脫。所以你設計了最後一個圈套,而對象是你的親生父親和妹妹。你心裡很明白,如果十五年前你的母親真的是自殺的,那麼你的父親一定會做和她一樣的選擇,保護自己的女兒。只要他開槍殺死了自己,這世上最內疚的人將會是你的妹妹。她成爲了那個父親捨棄生命來拯救的人,她將終生揹負着負罪感而活着。你將痛苦的接力棒傳遞到了她的手上。你以爲你會就此輕鬆嗎?你以爲這十五年以來她內心深處的痛苦以及壓力一定會比你少嗎?還是你天真地認爲當她比你痛苦的時候,你的壓力以及埋在你心底的一切都會結束?”
“但是值得一試,不是嗎?”亨特聳了聳肩膀。
“除此之外,你還想試一試,你的父親是不是真的會爲了救你妹妹而自殺。他的死對於你來說纔是真正的解脫。這麼多年,他就是埋伏在你頭頂的烏雲,讓你看不到一絲光線。你想要他死,已經很久了。”海利輕笑了一聲,“爲什麼不乾脆一點,在他睡覺的時候,用枕頭捂住他的腦袋,只要一槍,一切都結束了。你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到底是你懦弱到不敢殺了他,還是你其實下不了決心?”
亨特脣上的笑容隱沒,他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
一旁謝默喊出聲來,“嘿兄弟!別那麼心急!我們說好的計劃呢?”
亨特歪了歪腦袋,“對了,還有謝默在這裡呢。拉塞爾探員,你不妨說說看,他又是爲什麼加入到這個計劃中來呢?”
“啊……謝默……謝默纔是梅根博士真正的‘繼承者’。如果我沒有猜錯,當年梅根博士與門德博士一起登山的時候,他們帶上了你,對吧。從那張照片上投影的長度來看,舉着照相機的應該是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謝默。你是梅根博士的私生子,我沒猜錯吧?你的五官你的髮色都很好地繼承了梅根博士的遺傳特徵。包括你現在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你在蒐集‘實驗數據’幫助門德博士完成你父親的研究。只是越到最後,你變得越享受這一切。你享受受害者在封閉貨箱裡的惶恐,無助、哀求,你第一次發覺掌控一切的感覺竟然這麼好。於是你越來越無法停手了。”
“嘖嘖嘖嘖,聽起來你真的很瞭解我們,只是瞭解的晚了一點。我們試過了兄妹、夫妻甚至於兒女,他們都或多或少有血緣以及所謂的感情紐帶。但是同事搭檔之間呢?我們還沒有試過。扶起你的搭檔,是時候驗證一下了!”
謝默指着海利,亨特上前從海利的腰間取走了他的配槍,海利舉起手臂,涼涼地說:“嘿,小心別走火了!這把槍可是我的獨家珍藏!”
就在那一刻,亨特電擊了海利的背部。瞬間的疼痛之後,海利倒了下去。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伊恩只覺得頭疼欲裂。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昏暗的燈光,狹窄的空間,渾濁的空氣。
伊恩霎時反應過來什麼,猛地坐起身來。而海利就靠在一邊,還未醒來。
伊恩一陣心驚,他失去意識之前海利還是好好的。伊恩甚至懷疑海利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亨特所以根本沒有喝咖啡,所以才能一直保持清醒。但毫無疑問,伊恩只抿了幾口,可海利的那杯咖啡幾乎見了底。到底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了?
海利低垂着腦袋,髮絲隨着伊恩的搖晃而擺動,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產生一種別緻的美感。
伊恩扶起他的臉頰,用力地拍了拍他,“海利!醒醒!到底怎麼回事?”
海利的睫毛顫了顫,皺着眉頭,擡手按住自己的後背,“哦……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電暈!果然還是被藥迷昏的比較幸福……”
“他們電暈了你?”伊恩吸一口氣,他起身拍打着四面鐵壁,發出的聲音告訴他,他們和之前所有受害者一樣,被埋在地下。
“啊,是啊,你想要體驗一下嗎?”海利緩緩站起身來,仰着頭。
那姿勢,伊恩看着覺得很眼熟。
啊,對了,當時在卡爾與喬安娜的車廂裡,這傢伙也是這樣。
“你在看什麼?”伊恩解開領口,扯鬆了領帶,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空氣只會越來越渾濁,他不需要再爲自己的呼吸增加負擔了。
“你真性感,特別是扯領帶的動作。”海利笑着靠近。
伊恩揮了揮手,“我沒心情陪你開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如果是我扯下你的領帶,我會更心潮澎湃。”海利的聲音緩慢而悠長,像是被儲存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不會消失,不會褪色。
這時候,貨倉角落的一個廣播器發出了聲音。
“嘿,親愛的聯邦探員先生們,我們聽見你們在聊天了。看來你們已經醒了,對嗎?”謝默的聲音傳來。
“所以到了show time了。你們應該知道,在這個貨箱的某個角落裡有一把槍。誰先找到,結果了對方,誰就能最後活下來。”
是亨特在說話。
伊恩發出一聲冷笑,“我們知道你們是誰,就算我們中的一個殺死了另一個,也只會窒息在這裡而已。”
“別這麼悲觀,探員先生。很多東西都值得一試。況且我和亨特已經打算離開這裡了,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票。如果不讓你們其中一人活着回去,我們怎麼嘲笑聯邦調查局的僞善呢?是殺了自己?還是殺了對方?這是個好問題。”謝默的聲音就似高高在上的神明,操控着凡人的生死。
“哦,那麼你認爲我和康納探員之間,到底誰會活下來呢?”海利饒有興趣地問。
“當然是你。”亨特的聲音傳來,“因爲康納探員是個很有道德標準以及責任感的人,而你……拉塞爾探員,我們是同一種人。”
海利側目望向伊恩,眨了眨眼睛,“嘿,親愛的伊恩叔叔,他們認爲我會殺了你呢!”
伊恩沉默着四下觀察。
每個角落裡都放着一個盒子。驀地,伊恩兩步跨到其中一個角落,蹲□去翻找盒子。
海利則露出失望的表情,“伊恩,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去找槍。”
“如果你打算找,我也沒意見。”伊恩涼涼地回答。
三個盒子都被打開,裡面空無一物。伊恩背對着海利,打開了最後一個盒子,將槍取了出來,然後轉身。
“伊恩,你拿着槍打算幹什麼?殺了我?還是你打算自殺救我?”海利站在車廂的正中央,笑着看向伊恩。
“如果我註定要死在這裡,我只想你這個混蛋離我遠一點。”伊恩打開手槍的保險栓,指向海利的方向。
廣播裡傳來亨特與謝默的笑聲。
“看來劇情翻轉了,我們認爲最沒有勝算的康納探員竟然掌握了主動權。果然,當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所有發展都有可能反轉我們的預想。”
伊恩只是靠着車廂坐了下來。
海利一步一步上前,而伊恩呵斥道:“我說了!離我遠一點!”
“爲什麼?我一直以爲你想要我靠你近一點,這樣你開槍打死我的時候,纔不會打偏。還是你擔心我的腦漿會崩到你的身上?”
海利就似根本不在意伊恩手中的槍,一步一步來到了伊恩的面前。
“那邊纔是你的位置。”
伊恩冷冷開口。
“如果你沒打算殺死我,爲什麼又要拒絕我的靠近呢?”
海利在伊恩的面前盤腿坐了下來,他扣住伊恩的手腕,將槍口抵在自己的眉心。
“如果你想活下去,只需要將扳機扣下。一切將結束的很快,你不用擔心我承受太多的痛苦。”
海利的聲音不緊不慢,他的脣上沒有了以往雲淡風輕的笑容,他的眼中也沒有了戲謔。
他用一種極爲認真的目光望着伊恩。
“伊恩,記得我和你做過的假設嗎?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你的手中握着槍,你應該怎麼做纔會讓我放心。”
海利的雙眼如此明亮,宛如黑暗中寂寂燃燒的火焰。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伊恩曾經無數次下意識迴避他的眼睛。
可此時此刻,他意識到,海利的眼睛很美。這種美與性別無關,只是單純地讓人覺得無法逃脫他的吸引力。
“伊恩,別忘記了,你還有埃文在等你回去。你想要在這裡結束一切嗎?”
海利出聲問。他擡起手指,覆上伊恩扣着扳機的手指,用緩慢清晰的聲音蠱惑着伊恩,“按下去!伊恩!按下去!你取走槍,不是想要殺了我,那麼你握着它的作用是什麼!”
“讓你滾遠一點!我已經受夠你了,海利·拉塞爾!爲什麼你不能安靜地消失?爲什麼你要寫信給我!如果沒有你那些信,如果你不要再那麼關注我,我的生活還能如同過去一樣!我會像每一個退伍的普通士兵,找一份簡單的工作,好好過我的人生!”
這是伊恩第一次朝着海利吼出來。無論曾經多少次他不認同海利的行爲,或者曾經多少次因爲他擾亂了自己的生活而不耐煩,他從來沒有吼出聲。但這一次,不一樣。
因爲伊恩猜到了,亨特放在咖啡裡的藥量也許對海利不起作用。以海利的身手,他要離開那間房子輕而易舉。可現在海利偏偏與自己一起被困在了這裡。
伊恩不需要用腦子想也知道,海利是故意的。
如果說亨特曾經想要證明什麼的話,也許海利也是。
對於這個瘋子來說,爲了追逐自己想要的答案,付出什麼也在所不惜!
“你終於說出來了。”海利仍舊穩穩坐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懼怕與顫抖,“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的人生裡。因爲我攪亂你的軌跡,偏離了你生活的方向。因爲你根本無法剋制你自己,就算我那八年我沒有向你寄去一封信,不曾出現在你的面前,你這一生也不可能把我當做不存在。你會想象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像個普通人還是成了魔鬼。有沒有人在我的身邊看住我,有沒有人看穿我笑容之下的瘋狂……有沒有人,能夠保護我。”
伊恩的手指必須十分用力,才能阻止海利將扳機扣下。
他的心臟瘋狂的跳動,他有時候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人這樣瞭解另一個人。
他只能擡起手,他是永遠不可能真正殺了他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有人用槍指着這個瘋子,自己又會怎樣地奮不顧身。
而海利早就洞悉了這一切,所以才能大搖大擺地端坐在他的面前。
這把槍,已經失去了他的意義。
在他正要關閉保險栓的時候,海利忽然手腕一個轉動,把槍奪走了。
他驟然起身,向後退了兩步,離開了伊恩的臂長範圍。
亨特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就說康納探員開不了槍。老實說,我其實比較期待康納探員能夠活下來。否則就實在沒有新意了。”
海利笑着向後退去,在車廂的另一端靠着牆坐下。他並沒有用槍指着伊恩,而是隨手將它放在身邊。
“嘿,伊恩,你爲什麼不誠實一點告訴我,你永遠忘不掉我被獵槍子彈擊中的時候。你那麼用力地按住我的胸膛,你驚恐着我的血液從你的指縫間流走,你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認真地看着我。”
伊恩冷冷地看着海利,淡淡地開口:“所以呢?你打算給我一槍?然後按住我的胸膛,認真地看我去見上帝嗎?”
空氣已經有些熱,伊恩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昏厥了多長時間。但這樣說話,很明顯是浪費氧氣的行爲。
這時候,謝默的聲音傳來,顯得有些不耐煩。
“探員先生們,我和亨特已經受夠了你們將那把槍讓來讓去的遊戲。生存向來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它是不可能被謙讓的。你們的人一直在尋找我和亨特呢,這也限制了放你們其中一位出來的時間。我給你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你們兩個還活着,那麼對不起,我與亨特要遠走高飛,你們就爛在這個大盒子裡吧?”
“哦……十分鐘,他們可真是大方。”海利聳了聳肩膀。
伊恩閉上眼睛,靠着牆。
“你不上前來和我搶這把槍嗎?”海利問。
“我累了,想要睡一覺。如果你要開槍,最後對準我的腦袋而不是胸口,別給我浪費氧氣的時間。”
海利搖了搖頭。
“我會等。你猜第十分鐘到來的時候,會不會有人找到我們?”
“你想說費恩·基汀嗎?”
“嗯哼。”
他們可以根據亨特與謝默的手機追蹤到他們的所在地。
“第一分鐘過去了。我得提醒你們一聲,我和亨特可不是傻瓜。你們的追蹤技術我們很清楚。我們早就把彼此的手機以及你們的手機都扔掉了。
伊恩顯得很平靜。他已經無所謂海利會做什麼了。結局不外乎就那麼幾個可能性。
海利微微側過臉,似乎是爲了將伊恩的表情看清楚。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就像剛品嚐了一杯醇厚的陳年美酒,餘韻繚繞舌尖。
“我還記得我看見你的第一眼。你的車燈燈光照着我,我看不清你的臉,直到你下了車。你有一雙堅定的眼睛,和我在那天之前見過的每一個男人都不同。他們看見我不是憐憫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與者。他們也許想要帶我走出那片林子,充當我的救世主,但他們忘了他們也只是上帝腳下一隻普通的螻蟻。而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帶我走。你從來不問我累不累,不問我害不害怕,不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在意的只有如何讓我們兩個活下來。沒有多餘的同情,利落而目標明確。”
伊恩閉上眼睛。
“我跟在你的身後,拽着你的衣角,但是你並不知道我真正想要抓住的是你的手。我想要知道它是不是像我想象中那麼溫暖。我想要知道它會不會也握緊我,即便死亡來臨,也不會放開。”
伊恩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依舊沉默。
“第二分鐘過去了。時間很緊迫,滴答滴答滴答。我和亨特已經給車加滿了油。”提醒聲再度傳來。
“兩分鐘過去得可真快,但願我們的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海利朝伊恩揚了揚下巴。
“如果你少說兩句話,可以爲你自己節約不少氧氣。”伊恩平靜地說。
海利摸了摸下巴,一如既往的悠哉,只是他的聲音冰冷而陰鬱:“其實,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懷疑都沒有錯,伊恩。與‘狩獵人’在一起的那幾年,其實我很享受。我的意思是至少比和我繼父住在一起要爽得多。每當我柔弱又無助地出現在公路上,總有人扮演上帝。只是他們也成爲‘狩獵人’的獵物的時候,頓時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惶恐的、甚至於比我還要無助。當他們扔下我驚慌逃走時,完全不記得見到我是對我許下的承諾。什麼會帶我回家,會讓見到我的父母,一切偶會好起來之類……都是廢話。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一刻的蛻變。每一次都讓我看清楚他們的虛僞和懦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並不是‘狩獵人’的受害者,而是他們的同謀。”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伊恩的手指緩緩握了起來。
亨特的提醒聲響起:“雖然拉塞爾探員的故事沒頭沒尾,但聽起來似乎很精彩。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三分鐘過去了。拉塞爾探員,決定要早下,否則就算你殺了康納探員,可能也沒有人來救你了。”
海利不爲所動,他的視線在這車廂中延伸,彷彿短短兩三米的距離變得比一生還要漫長。
“你一直在懷疑我殺死我繼父的動機,所以防備我遠離我。其實你沒錯,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那是正當防衛。無論在紐約警局還是在聯邦調查局的檔案裡,那都已經被定性了。但是當我的繼父拽住我的腿不讓我離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謝謝上帝!因爲他拽的我越緊,我就越有狠狠砸他的理由。我在心底深處,不想他活着。”
伊恩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自己對面的海利。
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海利,單純地笑着,眼睛裡有一些悲哀,更多的是不捨。
“拉塞爾探員,我們體諒你想要在開槍之前對康納探員說清楚你內心所有的秘密,但是四分鐘過去了。你們之間如此平靜,這讓我和謝默很失望。我們決定縮短時間,還有一分鐘,如果你仍舊開不了槍,我和謝默就要走了。”亨特的聲音再度響起。
海利聳了聳肩膀,好像對於亨特以及謝默根本不在意。
“伊恩,我感謝你救了我,並不是指你帶我離開了‘狩獵人’,而是你讓我厭煩了那種生活,那種想要毀掉什麼的想法,那種看穿一切的自鳴得意。還有……不要太寵着埃文,不要讓他變成另一個我。”
“什麼?”
當伊恩發覺海利像是在交代遺言一般,他驟然間明白了過來。
“海利——你要做什麼!”
伊恩衝了上去,而海利已經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咔嚓”一聲脆響,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如此清晰。
那一刻,心臟崩裂開來,有什麼脫離了伊恩的大腦,再無法剋制。
海利睜大了眼睛,子彈並沒有出膛。
伊恩站在離他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呼出一口氣來。
海利不敢置信地再度扣下扳機,一下、兩下、三下……仍舊沒有子彈出膛。
“別再試了。沒有用的。”伊恩看着海利。
海利低下頭來,迅速將彈夾退出,才發覺裡面竟然一發子彈都沒有。
“我說了,沒有用的。”伊恩緩緩向後退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海利仰起頭,聳着肩膀狂笑了起來,“竟然沒有子彈?哈哈……哈哈哈……”
亨特的聲音再度傳來,“槍裡當然是有子彈的。問題是,被藏在哪裡了。不過拉塞爾探員,你的反應真的超出我們的預料。你竟然會爲了對方而犧牲自己?這實在不太符合我對你的想象。所以我和謝默商量了一下,再給你們最後的一分鐘。一分鐘能改變許多。拉塞爾探員,你還有時間找到子彈。殺了你自己救你的搭檔,又或者改變主意殺了你的搭檔救你自己!計時開始!”
亨特似乎對於海利會殺了伊恩這個結果仍舊期待。
對於他們來說,最後一分鐘,會出現無數種反轉。每個人,再得到一次生死攸關的選擇機會,未必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伊恩嗤笑了一聲,而海利卻拎着槍走了過來。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他們的話吧?”
“你把子彈藏到哪裡去了?從你找到這把槍開始,你就故意揹着我拿走了子彈對嗎!子彈在哪裡!”
海利上前,抓過伊恩的雙手,而伊恩則握緊了拳頭。
“把子彈交出來!”
“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頭頂是亨特數着秒數的時間,每一個數字都衝擊着這個狹窄的車廂。
海利的力氣大到驚人,他將伊恩的手指一根一根掰起,執着的程度完全超出伊恩的想象。
爲了不讓他掰開自己的手,伊恩用力到手指發白,咬緊牙關,就連臉也漲紅。
“鬆手!給我子彈!”
海利瘋了一般,他的眼睛瞪着伊恩的手,甚至不惜將他的手指掰到脫臼。
“四十二、四十一、四十……”
他將伊恩的兩隻手都掰開,發覺裡面根本就是空的!伊恩握緊手指只是爲了消磨時間而已。
海利不死心地扯開他的衣服,尋找着任何可能藏匿子彈的地方。
“你必須活着!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必須活着!你不能死在這裡……不能死在我的面前……”
海利着了魔,不找到那粒子彈誓不罷休。
他扯開了伊恩的皮帶,手指用力地確定着每一寸。
“子彈在哪裡!子彈在哪裡!”
伊恩被他撲倒在地,仰起頭,對上的就是海利癲狂的表情。
“我問你!子彈在哪裡!”
“三十二、三十一、三十……”
完全失去耐心的海利揚起了拳頭,狠狠揍在伊恩的臉上,“你他媽把子彈藏到哪裡去了!”
而伊恩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淡然開口,“你就那麼想要打爆你自己的腦袋嗎?”
海利擡起頭,看向最初伊恩找到那把槍的方向。他明白了過來,朝那個盒子撲了過去。
伊恩一個翻身,將海利撲倒,狠狠抱住了他的腰,將他往回拖。
海利伸長了手指,費力地幾乎要將自己的身體扯裂一般,像是即將衝出束縛的菲爾,終於將那個盒子勾住,翻倒。一枚子彈滾了出來。
而伊恩的腦神經就像被繃住一般,那一刻他很想把海利的胳膊折斷!
他怎麼可能讓他死?
從前不會。
在聽他說了那些自己早就猜到的“秘密”之後,就更加不會!
“十一,十,九……”
海利咬緊了牙關,一面試圖踹開伊恩,一面蹬着地面接近那枚子彈,而伊恩卻猛地壓在了他的背上,一手按住他的腦袋,另一手狠狠將他伸長的胳膊摁在了地上。
“噓……噓……平靜下來。他們不會放我們走的。”伊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海利的腦袋摟入自己的胸膛,他的手就覆在海利的額頭上,他能感受到海利的眼淚從自己的手指間流過。
溫熱的,甚至於從手指的縫隙間滲透而出時,有一種燙傷肌膚的錯覺。
那是海利的執着,以及他的掙扎與絕望。
“三、二、一……計時結束。拉塞爾探員,你真讓我們失望。我與謝默要走了,祝你們的屍體能夠儘快被找到。”
廣播關閉了。
整個車廂安靜了下來。
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們彼此沉重的呼吸與心跳。
“你爲什麼要這樣……他們會放你走。只有放你走了,他們才能嘲笑整個聯邦調查局的無能!”
海利被伊恩狼狽地壓制,他的拳頭狠狠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們不會。亨特從我們這裡證明不了他想要證明的東西。而謝默只是個享樂者而已。”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伊恩的聲音仍舊冷靜無瀾。
“我們會憋死在這裡面。”
感覺到海利已經放棄去取那顆子彈,伊恩微微鬆開了力氣,讓海利坐了起來。
“如果生命只剩下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鐘,你覺得在這裡抱怨自己自殺失敗不是很蠢嗎?而且,你不是想要向我證明嗎?”
伊恩伸出手,手指緩緩掠過海利的臉,將他的淚痕拭去。
“證明什麼?”海利低着頭,髮絲垂下,遮着眼睛。
“證明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是得出結果的代價大了點。”
“你不應該把子彈取出來的。”
“因爲我不會讓你證明那個結果。”伊恩側過臉,脣上也沒有了之前的冷漠。他的手指在海利的鼻尖上輕輕彈了一下。
海利頓住了,緩慢地仰起臉,露出近乎驚訝的表情,“你從來沒有對我這麼溫柔過。即便是在八年前,我還算個孩子的時候。你也只會對我惡語相向。什麼不說實話就留在這裡,什麼走不動就等死之類。”
“因爲現在你長大了,這樣的威脅已經不管用了。”
伊恩的脣角輕輕扯起。
海利閉上眼睛,按住自己的腦袋,“哦,天啊……天啊,爲什麼我覺得現在被你當做孩子一樣寵着?”
“你是孩子?掰斷我三根手指的傢伙怎麼可能是孩子?”
只聽見磕啦兩聲,伊恩將自己脫臼的手指摁了回去,他咬牙切齒的表情現實那確實是劇痛。
“現在我們怎麼辦……”海利將腦袋埋在雙腿間,把那把槍扔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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