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ster,我接下來準備回去卡美洛了,不過也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如果Master你需要我做的話,我依然還是你的從者,是你的騎士,我的劍只爲你而獻上。”
阿爾託莉雅一口氣說了出來,臉頰終於是多少帶上了一些不好意思的紅暈。
略微停頓了一下,她露出了很溫柔的笑容,認真的凝視着自己的御主:“雖然Master你現在應該也不需要我了,時間過得真快呢,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那樣……”
“阿爾託莉雅,我……”
夏冉深深吸了口氣,卻沒有能夠說些什麼。
並非是預想之中的狂風暴雨,反而是非常溫柔的和風細雨,和平的告別,可是這反而讓他更加難以接受。
魔術師知道這或許是她們選擇以退爲進,但是卻並不意味着這些話語就都是謊言的,他能夠感覺得出來,八雲紫也是下定了決心,阿爾託莉雅也是真心的在將自己的思考、感受笨拙的表達了出來。
這是她們最大限度的親密證明。
所以,如果他不做些什麼的話,這一切就會變成真的……但是,做些什麼呢?自己又應該說些什麼呢?
阿爾託莉雅卻已經說完了所有的話,她想了想,輕輕的呼了口氣,看了看自己的御主又看了看四周,緊接着才用一種刻意輕快的語氣說道:“就這樣啦,Master,真的很感謝你這些年來的陪伴,我、我……”
好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將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
這個金髮碧眸,身材嬌小,時光在她身上永遠定格在十五歲的少女,以過去不曾有的程度瞪大眼睛看着魔術師,最終像是忍不住似地笑了出來,彷彿是因爲什麼事情而開心的笑着。
至今以來,魔術師已經看過無數次她的笑容,但是唯獨這一次,他沒有辦法和平常一樣面對,也說不出話來。
天空廣闊,晴朗的天空很藍。
低語的聲音乘着風。
“我走了,Master,你……你們……好好保重,要加油啊。”少女最後揮着手這麼說道,她以溫暖的笑容以對。
“……”
“……”
魔術師目送着她的離開,他慢慢的仰起頭來,看着那從天空中直刺下來的陽光,明明還是早上,卻就已經這麼刺眼。
…………
“雪乃……”
不遠處的席位之中,陽乃小姐也是罕見的嚴肅起來,她緊緊盯着那人的樣子,同時下意識地拉了拉身旁的妹妹的衣袖。
坦白地說,這個展開讓她也是有些預料不及,然而在反應過來了之後,卻是發現這或許纔是真正驚豔的反擊……也是,一個兩個的,都不是普通的人類少女,怎麼可能會犯那樣的低級錯誤?
她們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通過公開對抗的方法,以此強迫某人改變主意,逼迫其重新做出選擇或者收回之前的決定。
“我知道……”雪之下雪乃輕聲說道,她的眸光牢牢的盯在夏冉的身上,帶着複雜與嘆息。
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做呢?
即使是她,此刻也下意識的捏緊了拳頭,用力得指關節都在微微發白。
…………
另外一邊。
彷彿是告別一樣的對話,依然在陸續地發生。
“Master。”
柔和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夏冉有些茫然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身後,發現有着一頭藍色的長髮和瞳孔,長着明顯區別於常人的尖耳朵,腦袋左側梳着長長的辮子,塗着紫色的口紅的魔女站在了自己身後。
“美狄亞……”夏冉叫出Caster小姐的名字,接着他停頓了一下,微微仰起臉,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之中有些苦澀的味道,“你也要走了嗎?”
一眼看上去感覺是個豔麗美人,實際上仔細觀察又會給人以印象樸素之感的魔女的眼神相當認真,她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沉默了片刻之後,她輕聲開口。
“Master,你知道嗎?當初的那段時間,我其實……有很多種方法對你不利,甚至是——殺了你。”
“這個我知道啊……”夏冉緩緩地說道,他有些失神,幾秒鐘之後才又再次擠出了笑容,“爲什麼突然說這個,難道是現在突然發現當初沒有下手,感覺有些虧了?”
他努力的想要以開玩笑的口吻,緩解心中的煩悶。
“或許吧,現在我的確是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動手了……”
美狄亞也笑了起來,同樣開玩笑的這麼說道。
“……”
“……”
接着,又是一片難言的沉默。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靜靜的看着,也在等待着,不管是知道怎麼回事的知情者,還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的,今天才接觸到這個圈子的人,此刻都是屏住呼吸,異常安靜。
美狄亞輕輕地吸了口氣,認真的開口說道:“Master,我是背叛的魔女,冷酷、殘忍、不擇手段,這些都是我,爲了反抗自己揹負的命運,在連續遭到背叛之後,最終自己也墮入了背叛別人的立場的惡毒女人……”
“不對,那明明就是因爲女神阿佛洛狄忒的詛咒,所以扭曲了你的想法和觀念……”
魔女小姐卻是沒有理會想要說些什麼的御主,繼續自顧自的說下去:
“大概是因爲總是被背叛的緣故吧,所以我誰都不相信,當時其實也是覺得你一定也不信任我的,只是在虛以委蛇,表面上無條件的信任我,什麼事情都不瞞着我,放心的在各個方面依靠我的助力……”
“實際上都只是演戲!所以我當時就想看看你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但是之後發現,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到,還是神經太粗,我不管教你什麼,說些什麼,你好像都沒有懷疑過……”
美狄亞的聲音繼續響起,她似乎是想到了當初的事情,腦中思緒也開始模糊了起來。
“明明很多時候,我其實都是在試探了,就是在等待着一個機會,能夠說服我自己再次背叛的機會……大概是刻在我靈魂深處的執念吧,我覺得我永遠不可能得到救贖,永遠只能夠在背叛與被背叛之中沉淪……”
“不是那樣的!”
夏冉微微閉上眼睛又睜開,一字一句斟酌着開口:“其實我早就知道,而且利用了這一點,我知道只要沒有理由,你從來都不會主動背叛,所以我纔會那樣做……”
他越發地感到愧疚。
“是嗎?”
美狄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着又輕笑着搖頭:“不過那已經沒有關係了,Master。不管你是怎麼想的,至少你在行動上的確是無條件的信任我了,明明是剛剛認識,卻能夠做到這一步……”
“真的……”
“很難得呢。”
越是說到後面,就越是顯得有些朦朧的聲音。
宛若是夢囈。
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已經足夠了。因爲那是不爲人愛也不去愛人的魔女,在其薄倖的人生盡頭,到死都沒有得到的東西。
所以她此刻如此直視着魔術師,非常非常認真的在道謝着:“Master,謝謝你,我很幸運能遇見你,你真的做得很好了,只是我想,現在已經不能再作爲老師教你什麼了……我已經沒有辦法幫你了。”
“你……你也準備回去冬木市嗎?”
“不是,我不回去了……”美狄亞吸了口氣,“所謂從者,其實不過是一羣已死之人的執念作祟,不願意承認自己生前的缺陷或者失敗,執念越深,代價也就越沉重,所以不得善終,死了也還要在深淵之中呼喚,希望能夠有個機會彌補生前的遺憾……”
“而我,已經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既然職責已經結束,那麼再滯留在現世似乎也沒有了什麼意義,因爲已經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了,就連你之前託付給我的事情也都已經完成了。”
“所以——”
“我到最後終於能得到安穩。”她凝視着魔術師,眼眸深處似乎有些東西正在漸漸鬆動,最終只是垂下眼簾,輕聲笑了笑。“Master,也希望你接下來的旅途一帆風順。”
“……你們都不在了,我只會迷路……”
魔術師沉默了剎那,低聲說道。
“可是,只有有路可行之人才會迷路啊……”
美狄亞也是低聲說着。
“……”
“……”
背叛的魔女作爲第三人離場,衆人靜靜的看着這一幕,眼底不無唏噓之色。
然而這依舊不是結束。
“下一個,就是我了,哥哥。”
留着過膝的紫色長髮,頭的左邊繫着紅色絲帶,青春活力的少女站起身來,認真的開口說道。
……
……
“我最後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忘記我……”
“謝謝你,這段邂逅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你還會記住我嗎?”
…………
如同一個不真切的長夢。
夏冉感覺自己好像沒有能夠記住什麼,他只是默默無言。
記憶在一個個或是憧憬,或是失落,或是故作淡定,或是強忍悲傷的聲音之中,被無限的拉伸,在一次次短暫失神中,恍惚看見昔日的光影。
…………
“就這樣,只是和你說一聲……”
“我先回去了,今天實在是沒心情,抱歉……”
“夏冉同學,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心情是什麼,也許註定不會有迴應,但是現在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不知不覺的,終於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沒有聲音,剛剛還接連不斷的響起,絮絮叨叨的聲音此時此刻都已經消退了下去,因爲說話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她們沒有等待迴應,似乎也不是爲了得到迴應。
一下子就沉寂下來的會場,什麼聲音都不見了。
空氣安靜得,有些寂寞。
夏冉靜靜的站在中間處,他回過神來看向四周,長長的嘆了口氣。
途中早就有些人受不住壓抑的氣氛,悄悄的離開了,再加上陸續退場的人們,現在宴會現場顯得有些稀稀疏疏的,剩下的人也終於是受不住,感覺留下來會很尷尬,於是也紛紛離場。
最終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
“……”
“……你沒事吧?”
不知不覺中,少女已經湊了上來,她緊緊的咬着下脣,眼神顯得關切而又茫然,怔怔打量着他。
這一幕同樣是她沒有料到的。
少女做的一切準備都全然成了無用功,因爲沒有人發脾氣,沒有狂風暴雨,有的只是平靜的告別,也沒有人針對她,所以……沒有辦法。
夏冉看着她,安靜的笑了起來:“……我沒事。”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有種苦澀的味道。
完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少女抿着脣,看向了四周,往日的宴會都是熱鬧得過分,今日卻是異常的安靜,諾大的空曠地上,一張張長桌羅列,各種熱氣騰騰的美味佳餚,濃香撲鼻的美酒都是還沒有動過的豐盛。
然而來參與宴會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四周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對不起,都是因爲我……”
她輕聲的說道,略微一猶豫,才繼續說了下去,只是說得很慢很慢,似乎每發出一個音,都要下莫大的決心一般。
“或許……其實有更……”
“說什麼呢,這個和雪之下同學你沒有關係……”靜靜的站在那裡,像是在發呆的樣子的魔術師,平靜的打斷了她的話語。
“我直接問吧,你準備怎麼解決這件事?”陽乃小姐嘆息着,伸手按住了自己妹妹的肩膀,凝視着魔術師直截了當的問道。
“……”
“……”
“我也不知道……”夏冉輕嘆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誰能夠知道應該怎麼解決呢?
他微微仰起視線,目光穿透雲層、大氣,越過無垠的宇宙真空,不斷地向着極遠處超越,最終超脫出這個渺小如塵埃的宇宙,將千千萬萬的無窮次元時空盡收眼底。
不管是還在這個世界的,還是已經離開了的……在他看來都是觸手可及。
但又像是隔了無限遠的距離,再也觸及不到。
……
……
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着十個冠冕,無窮大又無窮小的古蛇,靜靜的盤亙在時間線上。
祂安靜俯瞰着遍天諸生的無數閻浮世界,目光定格在一個個不同的宇宙之中,靜靜的注視着那一個個身影。
時間是沒有意義的,一切都在靜止之間恆常變化。
所有事情都是同時發生,開始和終結只是因果關係,在絕對的時間軸上並沒有絕對的先後順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神聖的古蛇一聲不響的轉頭看向了某個方向,在時間之初的長河上游,有着無數的世界在搖曳動盪,彷彿巨浪拍來之際,於海面上漂浮散落的浮木和碎片,隨時都有傾覆崩毀的危險。
空靈浩瀚的聲音響徹,無窮無盡的純白光輝迸發,一寸一寸的向着虛空蔓延,連帶着次元風暴和劫滅之潮都給驅逐掉,宛若是蝗蟲過境一般,一個個維度被浸染,一方方時空被佔據。
無窮無盡的天使軍團吹着號角,越過羣星和宇宙的巨大深淵,奔赴向新的戰場。
爲首之人是有着翡翠之翼,金色長髮,手持紅色十字劍的光輝存在,祂渾身綻放着光芒,簡直好似要照耀無限的多元宇宙,神威顯赫,無有窮盡。
銳利的視線隔着無盡時空的遙遠距離,徑直鎖定在了古蛇的身上。
“米迦勒啊……”
七首十角的古蛇漠然以對。
“你來的不是時候,我現在心情很不好。”
聖光之靈的首領,“似神者(Who is like God)”,最耀眼、最著名的天使長,米迦勒死死的盯着古蛇,暴怒的吼聲如同末日號角,響徹諸天時空,無窮次元:
“原來是這樣!”
“梅丹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