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龐雨第一個反應,這位安娜小姐也是某個時空穿越者?不過他隨即就聽到從身後傳來一陣笑聲,回頭一看,卻是茱莉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打翻手中的一個玻璃飲料瓶。
“是你教她這麼說的?”
龐雨有些氣憤,當初安排茱莉和這個外國妞住一塊兒,是打算讓她從對方口中探聽一些情報,可這麼長時間下來,這倆女人彼此關係倒是打得火熱,卻盡討論些什麼時裝化妝之類女人話題,壓根就沒弄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茱莉呵呵一笑:
“我可沒那麼無聊,不過安妮婭想要學習中國歷史,我又不懂那麼多,只好讓她自己去看《三國演義》啦。”
“安妮婭?……三國演義?”
龐雨愕然,茱莉才自覺失言般捂住嘴巴:
“啊,失誤失誤,那是她的暱稱,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這樣稱呼……你們可別亂喊哦,小心吃耳光。”
龐雨幾乎要苦笑出來,他纔不關心稱呼這種小事。
“她要了解中國歷史爲什麼不跟我們說?看電視劇學歷史……”
“那換了你會怎麼做?別告訴我你們這羣大忙人會專門抽空去給她上課!”
茱莉氣憤憤反問,龐雨愣了半天,方纔回答:
“我想我會推薦她去看《紅樓夢》,好歹反映明代生活的……唉,算了,看電視就看電視吧,反正我們手頭歷史劇還挺多,央視版以前的作品也還算靠譜。”
“哼……”
取得了勝利的女經理趾高氣昂走到意大利公主面前,把手中瓶子遞給她:
“來,嚐嚐這個,看看我們的自制飲料比葡萄酒如何。”
安娜依舊醉眼迷離,隨手接過了玻璃瓶,但卻沒有立即品嚐,而是饒有興味的放到面前對着陽光仔細觀察。
——那瓶子裡是一種淺褐色液體,還不停有氣泡咕嘟咕嘟在往外冒……居然是一罐可樂?
船上小賣部裡最後一箱現代飲料早在半年前就讓大夥兒瓜分了,打那以後大家喝的都是純天然飲品。不過化學組一直在試圖自制可口可樂——用橘子,檸檬,肉豆蔻,焦糖之類稀奇古怪的材料,配上碳酸水調製而成。做出來的成品顏色很不純正,氣泡也少,和正宗可口可樂不能比,但多多少少有點那個味道……願意喝的人不多,即使化學組信誓旦旦保證絕對安全,大夥兒還是對這些炸藥作坊生產出來的飲料敬而遠之。
不過龐雨現在並沒在意安娜小姐喝到可樂之後的表情,他注意到茱莉和對方一直是在用中文對話。也就是說……這個洋妞兒已經能聽懂中文了?
把茱莉拉到一邊小聲詢問,後者卻用很詫異的眼光看着他:
“當初不就是你們這幫人的主意麼——把她放到我們中間有助於交流,讓我教她中文也是你自己說的吧?”
“呃……沒錯兒,不過進展好像太快了點,這才兩三個月啊。”
“很正常啦,我那時候學法語也就是看電視,找幾部知道劇情的片子,連續看上一兩個月,口語自然過關。”
讓安娜看電視不僅僅是讓她瞭解歷史,更多是學習語言。龐雨對此表示贊同,想想看確實——基地裡其他人平素都很忙,各自有一大攤事情要負責,唯獨這位大小姐無所事事,這邊又不允許她隨便離開基地,每天只能靠看電視消磨日光,連續兩個月下來,至少聽力是鍛煉出來了。
“現在她還只能聽懂大概一半,再有個把月功夫,差不多就可以完全理解了。”
茱莉頗爲驕傲,當初委員會確實把教導這洋妞兒學中文作爲一項任務委託給她的,到現在學生進步神速,她確實有資格驕傲。
不過接下來,她擡頭看看龐雨,忽然皺起眉頭,悄悄把建築師拉到一邊:
“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們的態度:上次安娜用我的法國香水,隨口向我問起那香水瓶上標註生產日期2006年的意思,當時敷衍過去了,但我想她以後遲早會猜到,我們這裡有太多東西上都標註日期了。”
龐雨先是皺起眉頭,但隨後卻又舒展開:
“沒事,實話實說好了。當初既然允許她生活到我們中間,就沒打算隱瞞我們的來歷。”
“說實話?她能相信?要是問起將來的事情怎麼辦?”
面對茱莉難以置信的表情,龐雨則淡然一笑:
“只能說實話,因爲我們根本無法編出既合乎邏輯,又不會被揭穿的謊言。現實本身就已經這麼離奇了,又何必說謊。一個謊言要用十個來彌補,而說謊越多,破綻越大……這位安娜小姐實在太聰明瞭,她竟然已經可以看懂三國演義,看懂劉禪那句話……說謊是騙不了她的。”
茱莉咬着嘴脣沉默了一會兒,贊同的點點頭:
“嗯,我想她其實已經已經有點察覺了,最近有幾次旁敲側擊向我詢問有關托斯卡納公國和美第奇家族的情況……哈,可惜我都不知道,回答不了。”
“……”
龐雨默然片刻,回頭看看這位女經理:
“那你有沒有從她那裡得到什麼消息呢?哦,對她的星座我們不感興趣。”
茱莉瞪了他一眼:
“別把我當傻瓜……她的祖父是托斯卡納大公,叫什麼斐迪南一世的,父親是家中第三子,只繼承了一個伯爵位。她又只是第四個女兒,在家族系譜上排名很後面的。”
茱莉顯然對這些家族八卦很感興趣,說起來如數家珍:
“不過她本人極受家族中寵愛,四歲那年就從祖父手裡得到了那艘公主號作爲生日禮物,還允許她終身使用‘公主’頭銜。一直以來和她的嫡親姑母,法蘭西的瑪麗皇太后關係非常好,身上還有個法國女伯爵爵位呢。”
“哼哼……要真是混得這麼好,怎麼會跑東南亞來?她來這裡幹什麼,有說起過麼?”
龐雨最關心的還是這個,但茱莉卻只是無奈搖搖頭:
“倒是有問過,不過只要一說起這方面她就眼淚汪汪的哭鼻子,我們也就不好多問了。”
這招對女人也有用麼?龐雨哭笑不得,但看茱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也不好多說。
“那麼……她平時信奉新教還是天主教,你能看出來麼?”
龐雨又問了一個問題,宗教信仰對於十七世紀的西方人就相當於文革時期中國人的“成份”,黑五類還是紅小兵,一眼就能劃分出陣營來。
然而茱莉卻還是搖頭:
“抱歉啊,我不信教的,對這方面一點都不瞭解……反正她平時開口閉口都是‘上帝’,也聽不出什麼特別的。”
剛剛說到這兒,忽聽後面有動靜,卻是那位安娜公主睜開眼睛,指着他們大聲叫道:“Lo Dio sa che cosa intendete fare!”
龐雨愕然,這回卻是茱莉苦笑了一下:
“意大利語:上帝知道你們想做什麼——瞧,還是上帝,這個時代的人可真虔誠。”
“她心中還是害怕呀……”
自從被俘登陸以來,這位安娜小姐似乎總是保持着非常沉靜以及溫和的態度,臉上也總是掛着那種淡淡的,自信的笑容,對於基地中各類活動都是踊躍參與,彷彿從不知害怕爲何物。這對於一個出生於1605年,今年不過剛剛二十五歲的少女來說,實在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然而今天,當她喝醉以後,那句“此間樂,不思蜀”的中文,卻終究讓人看到了她心中的畏懼,也許正是因爲和蜀後主劉禪有着差不多相似的遭遇,才讓她專門記住了這六個挺拗口的中文字吧,而剛纔這一句母語吶喊,更是清晰表明了她在害怕什麼……
——只有上帝才知道你們想幹什麼,對於未知的恐懼往往是最令人害怕的。
“我想,也許我們應該抽空和她好好談一談了,大家開誠佈公……我們無意傷害她,至少這一點應該讓她知道。”
龐雨沉吟着說道,茱莉贊同點點頭。不過很快便又回頭去照顧那位再度閉上了眼睛的貴族大小姐:
“喂喂,別在這兒睡啊,會着涼的……”
安娜竟然抱着鞦韆架子搖搖晃晃的睡着了,茱莉推了幾次也沒能把她弄醒,想要拉她起來,卻又用不上力氣——那大裙子太礙事。
旁邊龐雨原想上去幫忙,但似乎又不太合適。正在爲難的時候,卻見老美醫生傑克·漢德森大踏步走過來,只一把便將安娜橫抱起來,徑直朝基地宿舍那邊走去。
“靠……”
周圍衆人一片譁然,但大家也不得不承認,傑克是最適合幹這事兒的——就連安德魯船長,以及安娜的幾位女僕,也只是捂着嘴驚呼一聲,卻都沒上去阻止。
“My Knight……”
安娜似乎咕噥了一句什麼,但除了老傑克本人外誰都聽不真切,草地上只是留下一串淺淺的溼痕……
那是從安娜塔茜婭公主眼角滴落下來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