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Ⅱ

夢魘Ⅱ

(埃及駐軍地)

與赫梯一役後,晨心沉睡了兩天兩夜,由於之前都沒能好好睡覺,士兵們也不忍叫醒她。

拉美西斯率領大軍與摩西會合,士兵們歡呼王子的到來。儘管將士們刻意壓低了聲響,晨心似乎還是被喧鬧聲騷擾到,在睡夢中不耐煩地輕哼幾聲,換了個姿勢繼續沉眠。

拉美西斯跳下馬,迫不及待地打聽晨心的情況:“晨心在哪裡?”

摩西微笑着指指不遠處的建築物:“這十幾天來晨心小姐夜不能寐,現在總算可以好好休息。兩天來軍營上下一直很安靜,自然也不能熱烈歡迎您,請多包涵了王子陛下。”

拉美西斯笑着往摩西胸口捶去一拳,奔向晨心休息的房間。

見到拉美西斯,守在門口的烏諾正欲下跪行禮,拉美西斯做手勢示意他不用跪,保持沉默就行。

徑直走到晨心的牀邊,純真的睡臉好似尼羅河含苞待放的白蓮,這容顏的主人真的殲滅了數千驍勇善戰的赫梯人?

拉美西斯憐愛地輕撫她如玉的雪膚:“晨心,你正在做着什麼樣的夢?”

輕踩枯枝殘葉,銀髮少女高高在上,冷冷觀望山澗裡發出絕望呼聲的士兵變成冰冷屍體的過程。

晨心慌張地在屍橫遍野的澗道上奔跑,想逃離那個邪魅的自己,盲目尋找着出路,卻發現自己置身於無邊無盡的黑暗,沒有光明沒有出口……

死不瞑目的面容,鮮血淋漓的屍體,所到之處,映入眼簾的,無一不是對比鮮明的紅黑兩色……

“我詛咒你,你不會幸福……因爲你沒有幸福的資格……”

“好好看看自己手中的血,你的一生都不會得到寧靜……”

“記住你犯下的罪,你的靈魂將永不得安息。”

慘叫聲、詛咒聲不絕於耳,緊閉雙目,死命捂住耳朵,呼救、撕殺還是不斷衝擊她的耳膜,恐懼一點點侵蝕她的思想。

四周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放下手,睜開雙眸,白皙的肌膚,柔順的銀白髮絲,黑色的衣服,藏青色的褲子,無一例外都染上腥紅溫熱的血,因爲她……是兇手。

“媽媽……媽媽……如果,媽媽可以解脫的話……”聽到稚嫩的童音,倏然轉身,淚流滿面的女子死死掐住小女孩細嫩的脖子,水果刀在燈光下閃爍寒光,刀刃沾染的血跡分外眩目。

來不及喘息,身後傳出的呼救聲又引她側目,小女孩蹲下身子,木訥地爲屍體合上圓睜的雙眼……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可任這雨水如何沖刷,也洗不去鮮明的血漬……

怔怔凝視眼前熟悉的一幕漸漸消失,兀立在屍堆間,深邃的黑眸散發無神的眸光,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欣喜……如同斷線的傀儡娃娃……

抽出腰間佩刀割開手腕上的血管,盡情感受溫熱的液體離開身體的寒涼,這是僅剩的最後的感情,它的名字……叫絕望。

強有力的雙臂從後面緊緊環抱她染血的身體,暖暖的體溫驅散體內刺骨的寒冷,那分外清朗的聲音如同一道微微的光芒注入她空洞的雙眸,渲染上生命的色彩:“我要你成爲埃及百姓不可置疑的存在,然後娶你爲妻,我唯一的王后。”

晨心的額際沁出一層冷汗,拉美西斯伸手爲她拭去,牀上的人兒卻忽然驚醒,坐起身猛地揮開他的手,投向拉美西斯的眼神充斥莫名的驚恐。

捂住快要炸裂的頭,晨心的表情非常痛苦。爲什麼會夢見這些?一直以來都被噩夢纏繞,卻從沒像現在一樣……害怕。是因爲與赫梯一戰勾起了塵封的血腥過往嗎?夢中的聲音是屬於誰的?那份溫暖是屬於誰的?爲什麼?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不均勻的呼吸,慌亂的眼神,一時之間,晨心難以調整出清新的笑容。

“你沒事吧?”雖然不知道晨心做了什麼夢,但拉美西斯可以確定,絕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夢。

跳下牀,晨心綻放微笑以感謝拉美西斯的關心:“王子,原來你已經到了。那就好,軍隊交還給你,打仗還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你剛纔做了什麼夢?”霸道地不容許晨心轉移話題。

“沒什麼。”淡淡答完,打開大門

拉美西斯的聲音在晨心身後響起:“我已經稟報父王,是夜心如何教你大敗赫梯。”

晨心淡然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們的冥神奧西里斯能記住這都是姐姐的功勞,可不關我什麼事。”

面對預料外的反應,拉美西斯有些不自在,:“你真的願意將功勞如此輕易地讓給別人?”

“功勞?”澗道上堆積的屍體在晨心腦海中閃過,神情驟變,“是指我坑殺數千赫梯人嗎?”

“當然。”

拉美西斯話音剛落,晨心哈哈大笑:“行啊,如果你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盡全力幫助你。”

“沒問題。”

晨心斂笑沉默半晌,緩緩開口:“告訴我,我立了什麼功?埃及與赫梯的戰爭並不是侵略和反侵略,不過是爲掌管敘利亞地區的爭奪戰而已,不過是強國相互挑戰對方的霸權而已。”

“因爲我的關係,數千赫梯人死在戰場上,他們是人,與你們一般流着鮮紅溫熱的血,與你們一般有着喜怒哀樂,與你們一般會痛會哭會笑。他們家中有要侍養的父母,膝下有要撫育的兒女。現在,他們死了,失去了生命,被我剝奪生的權利。”

“現在,赫梯有成千的年老父母在慟哭失去兒子,有上萬的幼小子女在尋找父親,對了,還有必須承擔丈夫所遺留的一切責任的新寡。我的功勞就建立在這些高高堆積的屍首上,戰爭女神的顯赫通過這些痛徹心扉的哀哭傳遍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這是什麼樣的功勞?爲了自保的殺戮?”

透過晨心自得陰冷的笑容,呼救聲清楚地傳到拉美西斯心底,他彷彿感受到晨心內心痛苦的掙扎,還有泣血的哭涕。她在求救,在向自己求救,她渴望有人帶她走出迷茫深淵。

“我可以給你答案,跟我來。”

不等晨心拒絕,拉美西斯拽住她的手腕來到營地,將士們見是王子和晨心,倉皇下跪。

拉美西斯放開晨心的手,推她上前,讓她仔細看清那些感激的面容。

“他們還活着,由於你的關係。尼羅河不會傳來悲慼的哭聲,他們將回到家人身邊,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兒女,他們的妻子會感謝埃及諸神,因爲你救了他們,因爲你讓他們活了下來,因爲你保護了他們的生命。”

看看拉美西斯,又看看埃及士兵,恍惚地拖着沉重步伐來到將士們中間,彎下腰,指尖滑過一張張帶着溫度的臉龐。

弓兵隊長阿努普斗膽擡起頭,對上晨心迷惑的眼:“晨心小姐,是您救了我們,爲了您,我們願意付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

直起身子,回來環視無數雙友善的眼神,那些眼睛都帶着生命氣息,晨心顫抖的手輕撫過阿努普的臉龐:“是啊……你們還活着,都還活着……”

士兵們被晨心莫名的舉動弄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烏諾默默凝視抖瑟的晨心:“我以爲晨心小姐是個與衆不同的人,卻忽略了她也不過是個女孩,脆弱的女孩子……”

顫抖的身體被擁入溫暖的臂彎,微微一怔,這感覺……與夢中的懷抱竟然是如此的相似。耳邊傳來拉美西斯低啞磁性的嗓音:“你救了我的子民,謝謝你,晨心。”

無意中觸摸到腕上的手鍊,晨心低下頭,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