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菜也沒有嗎?”白夜將設計精美的菜單從頭翻到尾,“或是麪條炒飯之類的?”
服務生放下手裡的一次性餐具,極不耐煩地說:“我們這兒的菜餚都是葷素搭配,禽肉配青菜蘑菇,牛羊肉配蘿蔔土豆。如果想吃純素,就去山頂那座廟打聽打聽。”
“誰也沒說要吃齋……”
“還挺有自知之明!”服務生嘲諷道,“看你們也不像什麼虔誠的善男信女。”
白夜合上菜單:“門可羅雀,全是你這張嘴惹的禍。”
“願意吃就點菜,不願意吃就趕緊騰座走人,哪兒那麼多廢話?!”服務生的臉色變得很快,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鬱森然。
白夜素來待人寬容,但對方這麼囂張跋扈她無法容忍:“你想趕客?”
服務生端起他們喝過水的杯子,冷笑道:“走之前把水錢付清!否則別踏出這門口。”說完便將半杯水全部潑過來。程丹青反應敏捷,側身幫白夜擋了水禍,半邊襯衫溼透,臉上滿是水漬。
“瘋了你——”
白夜起身,隨手拿起桌上的紙巾盒預備還擊。她未及發作,已被程丹青重重握住手腕,“跟我走。”他將她拽出餐館,迅速打開車鎖,“上來!”
“爲什麼?明明他們有錯在先……”
白夜不肯離開,倔強地試圖擺脫他的手。程丹青只得推車的同時拖着她一起往前走,“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如果你不想成爲那股腥味的來源之一,就趕快坐到後座上!”
“爲什麼?”
“最後通牒,快上車!”
關於餐館裡奇怪氣味的爭論,一路上沒有停止過。對於程丹青精密的推測與結論,白夜無法置之不理,卻始終認爲他的刑警思維導致他過於敏感多疑。直至腳踏車停在酒吧街的巷口,白夜仍然不能同意那家詭異的野味餐館是肢解屍體的現場。
程丹青建議道:“你需要喝杯冰鎮啤酒,冷靜一下。”
“唔?”思緒已經混亂到極點的白夜,被他這麼一問,反而頭腦變得清晰起來,“你不怕空腹喝酒胃痛?還有,你的衣服被潑的都是水,換一件再來也不遲。”
“暖風已經把它烘乾了。”程丹青說,“晚市時間未到,酒吧里人少,清淨。”
認識已久,但畢竟剛剛熟識,與面前這怪怪的傢伙喝酒,心裡始終沒底。白夜別無他法,惟有推辭:“職業守則,工作期間不能飲酒
。”
程丹青對這樣的藉口不感興趣:“今天星期六。再有風吧的老闆是展長寧的哥哥,自己人。”
“瘋吧?”白夜詫異道,“名字挺有個性,去見識一下也好……不過還是算了,我找地兒吃快餐去……”
程丹青再次握住了白夜的手腕,拖着她走進酒吧的大門。他的世界不涉及任何複雜的心理活動,簡單直接,清澈明瞭。最不習慣與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磨嘴皮子。與其浪費脣舌在邀請和推辭上,不如以實際行動解決問題。
展南風正在吧檯後擦拭酒杯,見有人光顧,忙熱情招呼:“下午好,歡迎來到風吧——”待來人看清是程丹青和白夜,倏爾換了張嚴肅的面孔:“神探先生,我是遵紀守法的好商家,任何違法犯罪的活動一律拒之門外。”
“一杯黑啤,一杯清水。”
展南風瞪眼:“本店不提供免費飲品。”
“是麼,那你用什麼來稀釋烈酒?”程丹青同樣神情嚴肅,“另外,後廚有什麼吃的,無論涼熱,都給我們端上來。”
展南風憋不住,笑出聲來:“哈哈,程隊,業界良心,我從不幹那勾兌摻假的事。開玩笑而已,認真你就輸了。稍等啊,五分鐘內給你們拼出一桌宴席來——”
“咱們坐吧。”
程丹青松開了白夜的手,後者如釋重負地長嘆一口氣,雙頰浮現的緋紅之色仍未消褪。他瞥她一眼,“放鬆點,不是黑店。”
心慌意亂又不是因爲害怕……白夜掩飾地輕咳兩聲,“你經常來這裡?”
程丹青調亮頭頂的裝飾性馬燈,緩緩落座,“展長寧生日會的時候來過一次。她大哥爲人爽朗,經常發出邀請但我沒有時間幫襯他的生意。還有,我不飲酒,酒精會傷害肝臟刺激腦神經,讓人情緒失控神志不清。”
“哦……”白夜終究沒完全迷糊,“你不是點了黑啤嗎?”
“酒是給你點的。我喝水。”程丹青十指交握,微笑着說,“荒山野嶺發生的事,儘早忘了。酒精可以幫助你,舒緩緊張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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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一樣的邏輯!這顯然是上了賊船無法輕易脫身。既來之,則安之,一杯啤酒大概喝不醉人的。
白夜拿起赤橙黃綠四色漸變的楓葉形杯墊,迎着桌子上方的燈光照了照,覺得無聊便放回原處。她打量着酒吧裡的裝潢,沒有牛骨輪胎漁網之類的奇異飾物,燈光也是柔和溫暖的,角落裡的留聲機平添懷舊的格調,整體設計自然清新略帶復古風,那麼“瘋吧”個性張揚的店名出自何處?
她自言自語,“哪兒有瘋的影子?”
“我在這裡!”展南風推着雙層餐車走到就座的桌旁,“二位,上菜了——鹽焗蝦仁、蔬菜沙拉和奶油蘑菇湯是新鮮製作的,披薩和雞柳在微波爐加熱過了,咖喱魚丸是新推出的港味小吃,你們當回小白鼠,給我提提意見。”
“有勞了,老闆。這些食物已經足夠。”
展南風笑道:“嗨,程隊還跟我客氣。我待會兒送水果拼盤來。”
程丹青轉向白夜,卻發覺她對琳琅滿目的美食視若無睹,注意力完全被那個超大號玻璃啤酒杯吸引過去了
。杯中深咖啡色的酒,表面浮着一層新雪般的白色濃密泡沫,散發着淡淡的焦麥芽香味。他把酒杯推到她面前,“不澀不苦,適合女士飲用,嚐嚐。”
“呃,謝謝……”
白夜愁上眉頭:即使醇正的黑啤遠觀可以冒充再正常不過的奶泡咖啡,但畢竟它不是咖啡。上次和同事們聚餐,她只是飲了兩三口幾口果啤,就已頭昏腦漲了。這1000毫升的容量,全部喝下去不直接掛掉纔怪。她盯着杯子發呆,內心彷彿火中取栗一般無奈焦灼。
叮鈴鈴——簡直有如神助,手機響了。母親的號碼在屏幕上閃爍。
“太后的電話。”白夜指着餐盤,語無倫次,“你先吃,趁熱,空調吹一會兒就涼,別等我……吃得少,加油吧!”她遠遠離開桌子一大段距離去接電話。“媽媽,有何吩咐?”
程丹青起身,從吧檯找來幾個深盤,將熱湯和魚丸的碟子嚴絲合縫地扣住,暫且這樣減慢食物變成殘羹冷炙的速度。他回首望着白夜,希望這杯啤酒的主人快些講完電話。或者,幫幫她……他轉轉酒杯,脣邊浮起一縷瞭然的淺笑。
“放心吧,媽媽,眼藥水用完我會去買的。”
“我沒熬夜,作息都正常,早睡早起,跟着同事們堅持鍛鍊……局裡的宿舍只能暫住到這個月底……”
“嗯,我也着急。儘快吧,房屋中介那邊我做了登記,網上求租的信息我也發了。”
“親愛的媽咪大人,找到合適的房子我第一時間通知您。”
掛機後,白夜愁容滿面地踱回座位。母親關懷的詢問,不知不覺沖淡了她尋找到新證物的喜悅。居所成了大問題,誰也不願流落街頭,但要找一處離警局近環境不錯的房源,實在困難……然而當她的目光掠過桌子,瞬間又驚又喜。“我的酒呢?”
程丹青放下手中的刀叉,飲了口清水,“你說得對,工作期間不應飲酒。你得回局裡,對包裡那塊金屬碎片進行化驗。”
“你幫我喝了?”白夜感激不盡,“謝謝,謝謝,救我於水火。”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程丹青說,“它只是回到了原本屬於它的地方。”
白夜循着他的視線,看到吧檯方向有一個易拉罐造型的酒桶。“不要告訴我你把杯子裡的啤酒倒回桶裡?”她壓低聲音,“如果整桶酒都變質了怎麼辦?會連累酒吧被投訴的。”
“我避開了攝像頭的監視範圍。”程丹青說。
“攝像頭你是躲過了,但人眼監視器你躲得了嗎?程隊。”展南風從暗處走了出來,手中的果盤重重墩在桌子上,“你剛纔做的事我盡收眼底——拿你那些刑偵的經驗來砸我的招牌,不地道。”
程丹青微笑,“天黑後風吧有大量顧客涌入,那些啤酒今晚會悉數售罄。你的擔心,完全多餘。”
“我最深惡痛絕的就是把倒出來的酒再倒回去……”展南風仍在氣頭上,他指向白夜,“不讓女朋友喝酒爲什麼還要點?多此一舉……呃,你很眼熟。”
白夜尷尬地說:“我們的確曾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