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對日落山的查探,好像是真的有了點進展。
至少柳白在高空俯視望去,發現這從西邊城門從出城的人是絡繹不絕,甚至把原先那條官道都踩寬了不少。
其餘三個大門,人反倒是少了許多。
而這些人所去的目標,也都很明顯了。
西邊往西的……峴山!
柳白遠遠地圍着這雲州城轉了一圈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從東邊進城。
從哪都是走,左右從這進門,還能去信使開的那個茶水鋪子看看。
進門的走陰人還是有一些,但是出門的就不見了。
坐着馬車順利的進了城,柳白走走停停地問了幾個點三火的走陰人後,便也尋到了丁字街口的茶鋪。
鋪子不大卻也還分了上下兩層,門口掛着茶旗,上邊繡着字。
“農。”
估摸着就是這信使的姓了,茶鋪裡邊的裝飾倒是嶄新,讓人看着舒坦,甚至都還在窗臺上擺放了幾株會動的草木山精。
引人注目的同時也能招攬點財氣。
柳白只是看了一會,便曉得了,這鋪子只接待些走陰人。
許是見着他在這門口觀望,不知情的信使把手上的活計一停,走了出來蹲在門口,笑呵呵的說道:
“小兄弟,你這是找人呢,還是喝茶呢?”
柳白毫無顧忌的跟他對視着,看了一陣,他就大概知道結果了。
這信使多半是真的沒看二笑道長寫的那封信,如若不然,必定不可能這麼心安理得的在這經營生意。
至少怎麼都會有所行動,有所表現纔對。
但是也不排除別的情況,所以柳白說道:“找人喝茶。”
“哦?找誰呢?”
“你。”
信使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也是明白了什麼,這幾天提心吊膽的他,終究是等到了結果。
眼前這古怪的小孩,八成就是那鬼王派來的了。
所以柳白就被請上了二樓,這信使還給他上了最好的茶。
名字取得很長,好像是叫“烏龍命火綠地”什麼什麼的茶水,說是效果很好,喝進去能提升氣血增長命火之類的。
可等着喝了幾口,柳白也就知道了。
騙騙嘴而已,也就喝進去的味道不錯。
他擡頭看着在面前坐立不安的信使。
也沒多說什麼,反正確定了他沒有欺騙,也沒再看二笑給的那封信,那也就夠了。
“行了,我還是下去喝吧。”
這二樓景色雖好,但柳白聽着樓下的幾個走陰人在說日落山的消息,他想下去聽聽。
“好嘞好嘞。”
信使不敢拒絕,又幫忙給柳白端着茶水去了樓下,尋了個靠窗的位置給他坐下。
幾個茶客見着這養陰神的掌櫃如此伺候一個聚五氣的小孩,也是難免多看了柳白好幾眼。
甚至等他坐下後,連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出來混的,沒幾個是蠢的,自然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白也沒出聲搭理,只是默默吃着信使送來的乾果,喝着茶水,順帶聽着他們的言語。
總共只坐了三桌茶客,有一桌還是跟柳白一樣,都是一個人的。
臨着門的那倆茶客,看着營生應該算是不錯,穿着錦繡華服,人也養的白白胖胖的。
面對着柳白的那個留了八字鬍的男子抿了口茶水,感嘆道:
“若是再沒像神霄觀這樣的線索被找出來,單靠這麼大海撈針的在峴山上邊尋,沒個三四年怕是都難有結果。”
背對着柳白的這個穿着藍色袍子的男人回答道:
“這有什麼關係呢?三四年的時間博一個一飛沖天的機會,你問問看這世上有多少人願意。”
“再說了,伱以爲在峴山上邊這樣搜尋,真沒點好處?”
“你也不看看這段時間以來,城裡那些收山貨的鋪子,捲了多少好東西?一個個都吃的滿嘴流油。”
他倆這說完,柳白右手邊那一個人喝茶的男子緊跟着就說道:“這位郎官說的是在理。”
“但你也不看看,就這兩天,那峴山到底吃了多少走陰人?”
“昨兒個小老弟我回來的時候,都還聽說臘八教那邊有個養了陽神的大家,被峴山裡邊的一個穢叼走了。”
柳白聽着這話又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雖說這人穿着換洗乾淨的衣物,但他身上那股狠厲的氣息還是一眼都能看出。
這人多半是個山裡討生活的,估摸着是趕山,跑山一類的行當。
這茶鋪子裡喝茶水,大家也都是體面人。
自然沒那種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情況。
至少現在是沒有,那藍袍服男子聽見他說話,還轉過身來抱了抱拳,“見過這位英豪。”
“當不得。”
“只是這現如今城內幾家大勢力,諸多行當,萬千走陰人都在峴山上邊蹲着,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咱看着就是了。”
這兩夥人說着話,餘下那桌子上坐着的則是對年輕男女,他們聽着言語對視一眼,最後那年輕男子也是起身搭話道:
“幾位老哥,小弟近來聽好些人說起那峴山的水車坳……是不是有點講究呢?”
說完不等回答,這人又朝那櫃檯後邊的信使說道:“勞煩店家掌櫃的給這三桌客人上一份杏黃橘,謝謝了。”
說着他又朝幾人都抱了抱拳,這才坐下。
一番禮儀拿捏得的是極爲到位,連柳白也沒想着,自己竟然還撈着了一份吃食。
門口那倆白胖的走陰人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那八字鬍的男子說道:“小兄弟破費了。”
“水車坳這地兒啊,倒是跟日落山關係不大,只是因爲那裡發現了處寶地,因而惹得城內三家以及衆多走陰人爭搶。”
“多的我們兄弟也不大清楚了,這位走山的英豪可能曉得多些。”
年輕男子朝他倆抱了抱拳,又轉而將目光看向了那獨坐的走山人。
後者碾開一粒花生丟進嘴裡,稍稍直起腰身,“水車坳藏了塊養火地,是個走陰人只要待在那,命火都能越燒越旺,現在幾家都忙着劃分場地,州府那邊也去了,要分一杯羹,估摸着這幾天也快出結果了。”
他說完還伸了個懶腰,“你們沒去不曉得,水車坳這前幾天,真就跟屠宰場一樣,陰神以下的走陰人只要敢過去,那基本上都是去一個死一個。”
年輕男子聽完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欣喜,連忙起身朝其抱了抱拳,“多謝這位大哥,謝過這位大哥。”
信使端着幾份橘子走了過來,一桌一份,最後竟還贈了一份給那桌年輕男女。
“你請大家吃,我請你吃。”信使呵呵笑道。
門口那八字鬍的男子撫掌道:“成啊,農三鳳,這事辦的敞亮!”
信使農三鳳轉身朝其笑道:“客氣客氣。”
柳白聞言則是跟那年輕男子說道:“我初來貴地,連水車坳也是頭一次聽說,屬實是抱歉了。”
“哎,小兄弟客氣客氣了,一份果物而已,無妨。”
店內盡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只是聊完這個也就都說開了,那獨行的走山人最先離開,緊接着是那對年輕男女,臨着他們甚至還把隨身帶來的一個四角鑲金的玉盒落在了這裡,農三鳳還給他倆送了出去。
柳白吃喝一陣,跟餘下的那一桌差不多是前後腳離開。
信使農三鳳彎着身子送他出門,臨着到了門口,柳白纔跟他輕聲言語。
“大人很滿意。”
得了這話,農三鳳像是長舒了口氣。
離開了這茶鋪,柳白便徑直去了城南司徒紅買的那院子,城大,他趕馬車都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尋到地兒。
有幾天沒來了,柳白也發現司徒紅是找人更換了門庭,修繕了牆戶。
門從裡邊鎖着,柳白只是點了把火,司徒紅下一瞬就已然從門後開了門,眼神當中也是難掩驚喜。
“公子!”
“嗯。”柳白進了門,才發現這院子也被她修繕一新,都是該換的換,該整的整,至少像是個住人的地兒了。
“你家老祖呢?有消息沒?”
柳白還等着他將司徒蕊帶回來,打聽打聽黑象的消息。
“有……他昨天回城裡休整了一下,說他的確是在峴山上邊找到了司徒蕊的蹤跡,現在正在追。”
“那就行。”
兩人說着也就來到了大廳裡邊,司徒紅很自然的從屏風後的書架裡頭抽出了幾疊紙張。
“這些都是奴婢這些天收集來的消息,都已經按日期歸類好了。”
“隔壁還有按照地點分存的,奴婢這就去取。”
司徒紅一如既往的貼心,只要交給她的事情,她都辦的妥妥的。
“等會,你對這雲州……瞭解多少?”
聽着柳白的問話,已是走到門口的司徒紅轉過身來,輕聲回答道:“先前在血食城那幾年,奴婢沒能點火,大多時間都是花在了看書上邊,所以對這雲州……應該還算是頗爲了解。”
“行,那你先忙,一會我有事要問你。”
柳白揮揮手讓她去取,他自己則是翻看起了司徒紅收集來的這些消息。
一條條看去,每一條消息後邊,司徒紅都還標註了來源,很是細緻。
神霄觀出事之前的,柳白大致掃了眼也就是了,他重點看的還是神霄觀出事之後的。
比方說這射覆堂,他原以爲尊老人死後,這射覆堂會分崩離析,至少也要來個大亂的。
可沒曾想,尊老人死後的第二天,這射覆堂就冒出來了個新的修第二命的走陰人,名叫“寇立三”,他直接以強勢鎮壓了其餘幾座山頭,順理成章的成了這射覆堂的新堂主。
也正是因爲此,所以這射覆堂才能繼續作爲城內三家之一,在水車坳中分一杯羹。
除此之外還有幾條可信度比較高的消息,其一是日落山不是山名,而是日落時分纔會顯現異樣這件事,最先是從城主府傳出來的。
其二是水火教的兩位壇主接連受傷之後,如今水火教就只有一位壇主了,那就是新來的虎姑奶奶。
其三是這幾天喪葬廟活躍異常頻繁,已經在城內挑起了很多爭端,甚至州府那邊都不得已發話,說喪葬廟衆再不收手,雲州府就該出手了……
喪葬廟衆聽完更興奮了,於是雲州城內更亂了。
見着司徒紅又拿着一疊紙張過來,柳白一一看完後,便朝她問道:“這雲州城附近除了神霄觀,還有什麼別的道觀嗎?”
司徒紅只是稍加思量,便回答道:
“有的,城東出去的白雲山上有個白雲觀,但是相比較神霄觀,這白雲觀的香火就差了些,實力最強的觀主也才養出陰神,號‘孤雲道人’。”
“另外在這城內也有個道觀,名爲‘天機觀’,裡邊只有師徒二人,還盡皆都是普通人,但因爲問卦占卜還算靈驗,因而香火也還尚可,再有的話……就遠了。”
“公子還要繼續往下聽嗎?”
柳白搖頭,小草在背後撓了撓他的肩膀,他還是問道:“明日觀,聽過這個地兒嗎?”
“明日觀?”司徒紅回憶了片刻,“未曾聽過,可是這雲州城附近的?是的話應當已經閉觀了,奴婢還需要翻閱一些史料才知道。”
“行,你有空去找找,切記這事不可暴露。”
司徒紅知道了沒關係,但卻不能傳出去了。
“公子放心,奴婢清楚的。”
“嗯,還有就是……如果我要想學到城內這三家的術,你有沒有什麼法子?”
柳白謹記着柳娘子的叮囑,聚氣之物這事固然重要,但學術這事也不能落下了。
“公子要學他們三家的術?”
司徒紅只是稍稍驚訝這事,但依舊很快就說道:“術這種東西,都是各家的珍藏,哪怕是對他們各家內部的幫衆,把控都是極嚴,外邊想學……基本上都不大可能。”
“而且就算有些機緣巧合學會了,一旦暴露,也會面臨着追殺。”
“這麼說,我要學他們幾家的術,就只剩兩條路了,要麼強搶,要麼加入,是麼?”
“應當……是的。”司徒紅微微點頭,只給答案,不問爲什麼。
聽着這回答,柳白思考的也多了,強搶的話的確是快,但也難……鬼體能力敵,但不一定能碾壓,要是搶一次不成,接下來就難了。
但是加入的話,又太過耗費時間。
那倒不如雙管齊下了,加入一家,餘下兩家就搶!
柳白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性子,當即問道:“三家裡邊,哪個當家的實力最強?”
司徒紅這下沒猶豫了,而是直接說道:“媒妁會的媒姑,她和臘八教的周八臘以及原先的尊老人都動過手,兩人實力都不及她。”
“也行,那咱就去這媒妁會玩玩好了。”
柳白下定了決心,而且這媒妁會走的路數,跟血食城的紅燈坊一樣,都是經營些男女生意。
自己要是去加入的話,也算是有工作經驗了。
嗯……當媒妁會會主的經驗。
再者,老四那狐女,以及棋盤上的黑象都可能是在這媒妁會裡邊。
自己要是混進去……總歸是不可能無聊的。
“公子……真不是在開玩笑?”
司徒紅看着眼前這個言語隨意的柳白,似有些難以置信,這可是加入一大勢力,真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決定了?
“不是,以咱倆的實力加入這媒妁會,應當不難吧?”柳白好奇這點。
畢竟這次可沒孃親給自己鋪路了,也不可能去了直接當會主。
還是有點位置要爬的。
“難倒是不難,奴婢養了陰神,公子這年紀也是聚五氣了,走哪都不難。”
“那行,奴婢這兩天就去接觸一下,看着儘早加入這媒妁會。”
司徒紅沒有勸說,反正公子怎麼說,她怎麼做就是了。
“也別這兩天了,一會你就去吧,我也準備去天機觀看看。”
柳白準備先去司徒紅口中的天機觀看看,左右都在城內,來去都方便。
“是,公子。”
司徒紅見柳白催的急促,自是連忙起身朝其行了一禮,然後又將這天機觀的位置告知給了自家公子,這才離去。
時間緊急,柳白也沒多耽擱,離了地之後,便是直奔那位於城西的天機觀。
地兒不難尋,到了那附近後找人問了嘴,也就尋見了。
只是讓柳白沒想到的是,他原以爲這位於城內的道觀,怎的都應豪華吧?
實在不行,那也起碼應當過得去。
可實際上呢,當他走近來看時,卻發現這道觀……頂多就比“日日見”好一些。
門窗都已經破敗了,也沒找人修繕,但好在上邊掛着的牌匾還算清晰,能看出這地兒就是“天機觀”。
“咦,這位小信士也是要算命不成?放心,貧道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小信士儘管問。”背後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柳白也沒轉身,先是點了把火,後頭“嚯”了一聲,好像還被嚇着退出去好幾步。
他這纔不緊不慢的回頭。
只見自己身後站着一個穿着破爛,但卻年輕俊逸的小道士,此刻,他卻哭喪着臉,喊道:
“小爺,咱這都是正道營生,也沒幾個活錢,就算有也都是些凡俗之物,入不了您的眼啊。”
其變臉速度之快,幾乎僅次於紅卒鬼了。
“我只是來看看的,沒別的想法。”
柳白說完回頭看着這道觀,小道士立馬又跳上前來,換了個臉,“那小爺您請,您請,咱這道觀啊雖是看着破敗,但其實卻是上等的清修福地哩。”
兩人正說着,背後忽有傳來個聲音,“道長,道長,您要的鳳尾我給您買回來了,那店家說都是上好的,全是剛烤出來,還熱乎着呢。”
小道士臉一紅,連忙轉過身去揮了揮手,“什麼鳳尾雞屁股的,誰愛要誰要,貧道不食葷腥,從不吃這腌臢物。”
柳白跟着一回頭,發現這來人正是上次給自己領過路的幫腳徐小二。
他也見着柳白,大喜出聲,“公子!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