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看着像是深呼吸一口,旋即那雙眸之中的金色便被壓下,再度恢復了原先的模樣。
只是身上的裂痕卻是怎麼都得不到消除,依舊存在,點點金光從中滲出。
她站在臺階上,低頭看着擔憂的柳白,鄙夷道:
“瞧你這模樣,還說自己長大了,哪有長大了的樣子!”
“可是娘你……”柳白欲言又止。
柳娘子已是轉身進了屋,語氣隨意,好似掉了根頭髮絲一般尋常,“只是些許小傷罷了,養幾天就好了。”
“真的嗎娘?”
柳白看着柳娘子身上的傷,怎麼都不像是小傷……這身子都好像是被分成好幾塊了。
“我騙過你?”
柳娘子冰冷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柳白想了想,這點還真沒有,柳娘子也沒必要騙他。
可能這對自己來說是不得了的重傷了,但在孃親看來,也就養幾天的事情?
柳白想着要是看不見孃親恢復,他這次是不準備離開了。
他跟着進了屋,發現柳娘子又已經去了地底,他又連忙跟上。
以他鬼體的身高,尤其是那頭頂能劈出陰雷的雙角,站在這地底的屋子裡邊,差不多是要稍稍彎腰才行了。
不然頭頂的雙角就會抵在“屋頂”上。
柳娘子來到茶桌前坐下,柳白也是注意到了,茶桌上擺放着的茶具,正是他上次回來時帶的那套玲瓏鏤花瓷的瓷器。
“以爲自己當鬼長大了,就要娘擡起頭來看伱了是吧?”
“不是不是。”
柳白也覺得孃親有點反常,往日裡她都只會對自己的人體發脾氣,對自己的鬼體那都是好言對待的。
也正是因爲此,柳白想着讓孃親高興一下,所以才一直用着鬼體。
怎麼個今日,倒像是有種想要自己變成人體的感覺?
柳白想不通,但是照做就好了。
化作人體的他,就要擡起頭來看自己孃親了。
只是擡頭看去的他,怎覺得孃親的眼神……有點複雜?
旋即,柳娘子稍稍擡手,柳白就感覺到這整個屋子都被包裹起來了。
一道金色的漣漪籠罩了整個宅子。
這是……
柳白記起來了,柳娘子上次這麼正式的跟自己說話,還是在她殺完王座邪祟之後。
現如今是第二次。
柳白見狀也是趕忙去到旁邊,搬來了那張他常坐的小椅子,擺在了柳娘子面前,乖巧坐下。
“記得上次,也是在這房間裡邊,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嗎?”柳娘子緩緩開口說道。
柳白用力點頭,“記得。”
“嗯,當時我跟你說過,所有死去的走陰人,他們身上的氣血,都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消失。”
“對,孃親說過,還說是通過陰珠這個媒介消失的。”
柳白記得清清楚楚,一點也不敢忘。
柳娘子就坐在他面前,身上偶有金光滲出,旋即頷首道:“我這次,就是去確定了一下,走陰人這些消失氣血的去處。”
“所以娘你就是在那受傷的?”柳白猶豫着還是問了出來。
“嗯。”
柳娘子也沒藏着,直接就承認了。
“那去處是……這能說嗎?”柳白試探性地問道。
柳娘子嗤笑,眼神當中還帶着一絲鄙夷,“這能有什麼不能說的。”
“走陰人消失的氣血,都成了天上那些老東西的養料。”
只是柳娘子說着這話時,她身上泄露出來的金光更甚了,她旋即冷哼了聲,眼神一凝,剎那間她全身上下都閃爍出耀眼金光。
“藏頭露尾的,有本事下來便是了。”
柳娘子擡頭,眼神當中滿是不屑。
柳白也是跟着仰頭看去,這一刻他看見的不再是頭頂的泥土,而是看到了無盡黑暗之中,一個端坐的漆黑身影。
其身形好似無邊無涯,囊括了整片天幕。
起先只覺很遠,但再看去,又好像近在眼前。
讓人看見祂時,就止不住的想要拜服,下跪。
祂緩緩垂下頭顱,雖不見其他,但緊接着一道不辨男女的聲音便在這地底響起。
“畫皮女,吾奉勸你……適可而止。”
“呵呵。”
柳娘子就這麼擡頭與之直視着,沒有絲毫的畏懼,“我敢搏命,你敢嗎?”
柳娘子冰冷的聲音響起,但是那真神卻沒再回答。
二者就這麼對視了片刻,最終,柳白視野當中的黑暗逝去,就好像從天外重新回到了這地底暗室之中。
那尊不知名的真神就這麼走了,也沒放什麼狠話。
柳白再一轉頭,卻是發現自家孃親身上的傷勢……果真就已經好了許多!
至少那些裂痕沒這麼大了,滲出的金光也黯淡了些,沒那麼顯眼了。
“娘,剛剛那就是……真神?”
“嗯,其中的一個罷了。”柳娘子說的很是隨意,甚至還跟剛剛一樣,不屑。
所以說,走陰人身上的氣血,最終都是被天上的那些,所謂的真神給吸收了?
只是孃親怎麼直面真神之後,自己的傷勢反而好些了?
柳白又擡起頭看了看。
柳娘子卻以爲他在擔憂,“放心,祂們現在下不來的,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下不來。”
“至於盯上你……我既然敢把祂引得露面,就能讓祂看不見你。”
柳娘子有這自信。
“不,我是在想,我要多久才能打得過祂們。”
柳白說的認真,這也的確是他剛在想的事情,他在想到底還要過去多久,自己加點才能夠加成數值怪?
就跟現在一樣,又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他估摸着自己的氣血跟靈性,都足以支撐他聚出其餘的三氣了,只是苦於還沒找到合適的聚氣之物。
只可惜,這真神不露血條啊……實在不行,要是能看到祂的氣血什麼的數值也好。
“不愧是我兒。”
柳娘子聽着這話,稍稍低頭,笑着伸手捏了捏柳白的小臉,但很快,她又坐直了身子,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你知道我這次喊你回來,是爲了什麼嗎?”
“孩兒不知。”
柳白也坐直了身子,他知道柳娘子這麼直接喊他回來,絕不是爲了讓他看看傷勢,必定是有着大事。
“喊你回來……是爲了好讓你明白你以後要走的路。”柳娘子緩緩說道。
“我要走的……路?”
“嗯,你現在只是這麼漫無目的的想着提升實力,然後去把我當年的對頭都砍死,是吧?”
柳白點頭,他就是這麼想的。
“你這樣想自然是沒什麼問題,甚至等到了後頭再確定你要走的路,那也無妨。”
“只是……”
“只是什麼?”柳白認真問道。
柳娘子說着竟是自嘲的笑了笑,“沒什麼,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
柳白眼神有些黯淡,“娘你總說以後以後,到底什麼時候纔算是以後呢?”
柳娘子也是頭一次考慮這問題,但是她稍稍思量就給出了答案。
“那起碼要打得過我,纔是以後吧。”
“好!”
柳白一口氣答應下來,雖說這事很難,但起碼有了個目標不是?
柳娘子繼續說道:“首先也即是最重要的一點,你不能放棄你的人體,也就是你走陰人的身份。”
“好。”
柳白也沒想過放棄,甚至都沒存着點加鬼體了。
而是把每天的屬性點都加在了氣血上邊。
只是……先前向來是看不起人體的孃親,怎麼一改常態的說要我走走陰人的路子了?
柳白沒問,柳娘子繼續說道:“至於我口中的你未來的路子……這對你來說更加遙遠,但你現在也應該着手準備了。”
柳白覺得,孃親這次怎麼好像有些……急了?
或者說是迫切。
“那我應該怎麼準備呢?”柳白知道,孃親接下來要說的纔是重點。
甚至就連柳娘子也是稍稍沉吟之後,這才輕聲說道:“技近乎道。”
“技近乎道?”
柳白聽過這個詞,但是沒曾想這世界也有這說法。
“嗯。”
“這技近乎道是以前的說法,現在來說的話,應該是藝近乎道。”
柳白這下聽懂了些,“孃親你的意思是,要我找一門我喜歡的術,然後鑽研到極致,是麼?”
“不。”柳娘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修一門術,當不了大用,你要做的是儘可能的接觸更多的術,然後修行,最後從這萬千的術當中,走出自己的路。”
柳白愈發明白了柳娘子的意思。
“那我要是學的這麼多,到時候越來越混亂怎麼辦呢?”
“別人興許有這個苦惱,但你不會的。”柳娘子沒有說爲什麼,只是說了結果。
“因爲我是您的孩子,是嗎?”
聽着柳白的話,柳娘子嘴角抽動了下。
“公子,娘娘說了你不會混亂就不會混亂的嘞,你想那麼多幹嘛呢?”
坐在茶桌上的小草抱着自己的膝蓋,嘰嘰哇哇的說道。
“那以後我除了提升自己走陰人的實力,就還要去學術,各種各樣的術,是嗎?”
“嗯。”
事情好像有點簡單,但好像又有點難。
“血食城的這些都是小打小鬧,學的術也都是些雜七雜八不成體系的,你要開始的話,就從現在的雲州城開始吧。”
“學媒妁會的紅線牽絲媒妁術,學射覆堂的射覆之術,還有酒鬼盟的釀酒法門。”
柳白聽着前兩個都能門邊,可這最後一個,“娘,如今的雲州城裡沒有酒鬼盟了,有的是臘八教。”
“那可能就是被滅了,臘八教應該是學了一絲節令樓的本領,用的也就是臘八之術。”柳娘子說的隨意,在她看來,一個勢力的興亡屬實是太過平常了。
柳白聽完後也是更加清晰明瞭了。
若說先前走天下是漫無目的的走到哪算哪,哪能提升實力就去哪。
但現在這路子可就清晰了許多。
學術!
哪裡有術就去哪!
目標就是學遍天下之術!
柳娘子看着鬥志昂揚的柳白,心中終究有些不忍,“娘先前跟你說的那些,也都是有用的,你要不願意走這條路的話,也能留在娘身邊。”
柳白聽了卻是咧咧嘴。
“好男兒志在四方。”
“我不怕路難走,只怕娘對我沒希望,現在娘告訴我要怎麼走,那纔算好哩。”
“只是……娘你能和我說說,這次是怎麼嗎?”
柳白說完湊近了些,側着耳朵朝向了柳娘子,擺明了就是一副要說悄悄話的模樣。
小草見狀也是一骨碌爬了起來,然後將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
可還沒等它靠近,柳娘子就已經提起它的耳朵丟了出去,而後在柳白耳邊緩緩說道:
“因爲我發現……我殺不死祂們,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你搭把手了。”
柳白聽着瞬間坐直了身子,眼神當中難掩……激動。
然後他擡起頭,也沒說話,就這麼看了眼頭頂,再低頭時,便已是見着柳娘子點了點頭。
“好!”
柳白一口答應下來,甚至是捏了捏拳頭輕輕捶打着自己的膝蓋。
屠神!
這在別人聽了興許會膽寒的事情,但在柳白聽了,卻是無比的興奮。
甚至一時間,他都覺得殺人沒什麼意思了。
要殺,就得殺盡天外的那些個真神!
這纔是走陰人該走的路子啊。
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這才稍稍壓下心中的激動,“娘,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柳娘子回答道:“一開始不是,但後來是了。”
“所以接下來……還得你幫這個忙。”
所以孃的意思是,鬼殺不死真神,得走陰人才能殺死?
柳白剛想着問問是不是這麼回事,但是還沒等他問出口,柳娘子就已經緩緩搖了搖頭。
“有些事不能說太多,畢竟祂們也是要面子的,萬一說多了……狗急跳牆就不好了。”
柳娘子微微笑道。
“好,孩兒知道了。”
一時間,柳白只覺得幹勁十足,甚至恨不得現在就出去大幹一場。
只是他看着柳娘子身上的傷勢,還是決定再等等。
天大地大,沒有什麼事能有孃親的事大。
娘倆聊完,柳白也算是明確了自己未來的路子,至少走的不會這麼迷茫了。
至於爲何要屠神……
柳白也有些猜測,比方說可能是祂們攔住了向上的大道,又或者說是祂們不允許有些人長得太高。
但這些其實都沒關係。
只要娘說了,要殺誰,那就去殺誰!
接下來在家呆了一天,柳白也沒離開過柳娘子的身邊,就這麼時不時地看上一眼。
結果也發現了,柳娘子果真沒有撒謊,她身上的傷勢的確是在恢復着。
而且比柳白預想中的還要快。
等着到了傍晚時分,那些裂痕都只剩一條淡淡的金線了,柳娘子又要去廚房做飯。
柳白自告奮勇說柳娘子今天不舒服,晚飯就交給他吧。
可沒曾想柳娘子呵呵一笑,“你做飯?我只怕你是在下毒。”
小草聽了也是配合的說道:“對嘞對嘞,公子做飯那就是在浪費糧食。”
柳白:“……”
晚飯後,柳白當晚也不願自己睡了,說什麼也要跟柳娘子睡在一起。
她拒絕了幾次後也就同意了,然後柳白躺着睡不着,也就給柳娘子講述他在城裡經歷的事情。
柳娘子沒打斷,就這麼默默地聽着。
等到柳白講完,她才說道:“不用猜了,螟蛉觀螟蛉之子,指的就是那螟蛉觀的那幾個開山祖師。”
“他們就是黑墓收下的螟蛉之子,也難怪,當年他一直說他沒有弟子,原來那幾個都是他收下的義子。”
柳娘子的語氣,也頗有一種聽了八卦的感覺。
柳白聽完柳娘子的答案後,則是眨了眨眼……這,也能算個秘密嗎?
螟蛉之子,竟是說的這麼回事。
可既然如此,螟蛉觀爲何要隱藏身份?
甚至改名爲神霄觀……
柳白覺得,這件事的話,等着他回去後翻一翻那個時代的一些史書,興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睡前說了會話,柳白又一如既往地道了聲“晚安孃親,明天見”,也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柳娘子則是徹夜未眠,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翌日。
柳白依舊沒有急着出門,而是在家裡搗鼓了一天他所會的術,當然,這只是爲了打發時間,更多的還是他不想這麼急着離開。
他想看着孃親的傷勢好些了再走。
即至傍晚,剛吃完晚飯的柳白便是感知到了生死棋盤上傳來動靜,他點着火出了門。
來到院子裡頭,這才取出。
這次冒頭的是紅卒鬼,“有人沒,有人沒,大消息來了,絕對不是紅馬上次說的那種騙人的假消息了。”
他這話一出,紅馬立即就出來了。
“紅卒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呢?你說的這話,真是好傷妹妹的心呀。”
“我們都是紅棋子,咱倆不應該和和睦睦嘛,你怎地這般絕情呢?”
紅卒鬼不說話了。
黑象現身,柳白緊跟着現身。
“咦,黑將大人,您回血食城那邊去了?”
現實中的位置會在生死棋盤上顯示出來,所以黑象當即發現了柳白位置的變化。
“嗯,雲州城也沒什麼新鮮事,就回來了。”柳白懶散的說道。
“嘿嘿,黑將大人莫慌,聽完我這消息,您鐵定就會覺得,雲州城要熱鬧起來了。”
紅卒鬼好似獻寶一般說道。
“哦?那你說吧。”
柳白依舊渾不在意,但實則卻是已經豎起了耳朵。
“這事沒有不聽的吧?”紅卒鬼再度確認道。
“既然是你說的,那就聽聽吧。”黑象一副老神在在的語氣說道。
紅馬沒說話了。
紅卒鬼也就開了口,“日落山……有消息了。”
“日落山的消息不是一直都有?”黑象反問道。
“你看,又急。”
紅卒鬼:“據可靠消息,日落山其實根本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它的意思是……埋藏了木家寶藏的那座山,只有日落時分纔會出現怪異,也即是說,只有日落時分纔有可能找到那座山,其餘時間都找不見。”
“什麼?這消息保真嗎?”
黑象一聽這話,語氣都變了。
“這事可做不得假哦紅卒哥哥。”紅馬也說話了。
紅卒鬼則是“嘿嘿”笑道:“當初約定的第一條,就是消息要保真,所以你們大可放心。”
“行,欠你一次,走了。”
“我也是。”
黑象跟紅馬先後離開,柳白則是還說了句,“你這消息還挺多啊。”
“嘿嘿,能幫到黑將大人就好。”
“事情緊急,我也溜了。”
紅卒分享完了消息,也就跑了。
柳白這纔不緊不慢的收了棋盤,摘下面具,可也就在這時,他耳邊響起了柳娘子的聲音。
“你的信到了,我已經幫你攔了好一會了。”
柳白適時擡頭,只見那隻胖嘟嘟的信鴿憑空出現。
小草見狀也是說道:“公子,今晚這可是有點熱鬧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