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顏嘆息着:“倫哥不讓提,我卻不能忘了!十八年前,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已是車下亡魂!可是倫哥救下來的,卻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不是當年的葉子顏了!”
“所以--”她看看何倫,“倫哥,你說我是應該恨你,還是感激你?”
何倫默然無語。
北冥也忽然走上前來:“葉前輩--”
葉子顏自從進了暗殿,一直與何倫談話,此時才正式轉過身,目光落在北冥也的身上,微微怔了一怔。
“你--就是北冥玄的徒弟?”
“不是!”北冥也搖了搖頭,心平氣和地說,“我雖然仰慕那位前輩已久,卻尚無緣認識他!”
“那麼,這把吉他爲什麼在你手裡?”葉子顏指着他懷裡的七星吉他問道。
“這把吉他是玄哥留給我的!”何倫說,“我認識了這個孩子之後,就轉送給他了!”
“原來是這樣……”
葉子顏好生失望。她還以爲,擁有這把吉他的人是北冥玄的徒弟,她可以通過他,將北冥玄逼出來……
她看着北冥也,眉毛漸漸豎起來:“倫哥,你說,我徒弟的音樂,不如這個小子?”
“也許--不是不如吧!”何倫考慮了片刻,公允地說,“各有所愛而已,何必強求第一!”
葉子顏冷笑:“那麼在你的眼裡,已經認定是我的徒弟輸了……”她轉過頭,面對着德古拉伯爵,厲聲道,“你和人家打賭,賭什麼來着?”
德古拉伯爵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他一句話沒說,將右手放在桌上,左手舉起自己的吉他,狠狠地砸了下去。
沒想到葉子顏居然這樣偏執暴虐,竟然當場逼着徒弟斷指,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北冥也離德古拉伯爵最近,一個箭步衝上去,抱住他將他甩到一邊。
德古拉伯爵用力掙扎:“北冥也你放開我!”他是孤兒,是師父收養他栽培他,所以,即使她要他死,他也會去的!
“別衝動!”北冥也用力按住他,擡起頭來,“葉前輩,我們還沒分出輸贏呢!”
葉子顏眼神陰鷙:“你居然叫--北、冥、也?”
雖然她一直以爲,北冥玄的徒弟是誰都無所謂,有所謂的只是北冥玄……可是,爲什麼他會姓北冥?
北冥也昂然與之對望:“我叫什麼,並不重要!”
葉子顏微微冷笑:“那麼,重要的是什麼?”
“重要的是……”北冥也輕聲說,“我的母親是,緹真鏡!”
葉子顏身子大震:“你是緹真鏡的兒子?”
“對!”
“那麼,你的父親是……”她聲音顫抖,幾乎說不下去了。還用問嗎?這個孩子的名字是,北冥也……
北冥也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話。因爲,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
他曾經一直很糾結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可是直到被父親趕出家門,他才察覺到,其實,生父是誰,於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是千野睿還是北冥玄,又有什麼關係?這兩個人,一個是最愛他的,一個是他自幼的偶像,在他的心裡,並不是有彼沒此的矛盾存在啊……
葉子顏忽然笑了起來:“看樣子,緹真鏡活得很舒服呢!”
“家母還好!”
“那麼,你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葉子顏揪住北冥也的領口,厲聲問。
“我不知道!”北冥也緩緩地說,“我只知道,我媽媽是天下最美麗最善良的女人,她不會對不起任何人!”
他不知道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母親!
“緹真鏡是天下最美麗善良的女人?”這句話,十八年前,就有一個人對她說過了!葉子顏喃喃自語,聲音忽轉淒涼,“那我呢?你可知道,我當年,比緹真鏡還要美麗善良?”
北冥也搖頭。他不是存心氣她的,是他真的很難把面前這個戾氣十足又神經質的女人,和美麗善良這四個字聯繫在一起。
葉子顏緩緩坐在舞臺上,怔怔地說:“倫哥,當年,我以爲趕走緹真鏡,北冥玄就會回來了,樂隊也可以恢復正常……原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我這十八年的時光,算什麼?”
何倫不忍地看着她:“子顏,你太執着了!其實,不管緹真鏡和玄哥有沒有在一起,你都不應該這樣懲罰自己?”
“我不該懲罰嗎?”葉子顏有些悽然,“我逼走了緹真鏡,北冥玄恨我,寧肯遠走他鄉,也不願意再看我一眼。我去自殺,卻又連累了你廢了雙腿……倫哥,你說,我不該懲罰嗎?”
“當年的事情,也不全是你一個人的錯!”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深沉溫和,寬厚而又磁性,有一種穿透心靈的質感,聽上去非常的舒服。
聽到這個聲音,葉子顏臉色一下子白得像紙,何倫也激動得手都顫抖了。
所有的人都回過頭,望向聲音的來處,只見暗殿酒吧的黑暗角落裡走出來一個人。
一襲式樣簡潔的休閒西裝,英氣勃勃棱角分明的面龐,一雙冷靜睿智的眼睛,優雅翩翩的風度……
在衆人注目中,那個男子緩緩地走上舞臺。
此時,站在舞臺聚光燈下的,有葉子顏、何倫、北冥也、簡約、德古拉。這些人,有的俊逸,有的美麗,有的冷傲,有的溫厚,有的成熟……氣質雖然不同,但毫無疑問的是,在人羣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閃光耀眼的!可是當他一走上舞臺,所有的人一下子褪色成爲背景。這個男子,就如冬日暖陽,氣質溫暖而不熾烈,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就已奪走所有人的光彩。
葉子顏似乎想說什麼,但聲音卻哽在喉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玄哥!”何倫激動地站起來,然而雙腿一軟,卻又跌倒在輪椅上,險些摔倒。簡約急忙伸手扶住。
“什麼玄哥?”暗殿酒吧的經理驚愕地說,“這位是我們酒吧的老闆!”
這個時候,沒有人理會經理先生,所有的目光都望着那個光芒萬丈的人。
北冥也只覺心中血氣翻涌,一種無法抑制的激動,令他的心跳劇烈。
是他!真的是他!
那個人!那個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在追隨、追尋的人,終於出現了!
六絃魔音,北冥玄!
北冥玄的目光掃過葉子顏與何倫,微微點了下頭,最後落在北冥也的身上,眼神非常複雜地打量着他。
北冥也踏前一步,聲音有些顫抖了:“您……前輩……”
北冥玄凝視着他,臉上浮起一絲微笑:“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
“是!是的!”北冥也不得不用力地呼吸,才勉強壓下心裡的悸動。這個人……很可能……是他的親生父親……
“十八年了啊!”北冥玄眼神非常複雜,“你媽媽,還好嗎?”
“她……很好……”
北冥玄微笑着說:“你的吉他,我都聽到了,不錯,很好!我在你這個年紀,還不如你的一半!”他向他伸出手去。
北冥也彷彿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將肩上背的吉他摘下來,遞到北冥玄的手中。
北冥玄輕輕地撫着吉他上的七星碎鑽,狹長的眸中風雲變幻,無數塵封已久的少年往事在漸漸開啓……
懷抱着吉他的他彷彿突然之間換了個人一般,由一個優雅的中年紳士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王者,隨着指尖輕輕拂過琴絃,一串漂亮的音符傾瀉而出。大家還來不及反應,消失十八年之久的六絃魔音,已經在舞臺上覆活……
那支曲子,彷彿不是誕生在六絃魔音指端,而是源自他的內心。寧靜的旋律,如天籟之音,輕易便征服了聽者的靈魂。那彷彿來自天堂的一個個音符,光芒四射,悠遠靈動……
與十八年前相比,重生的六絃魔音,不再刻意追求人琴合一,也沒有過多的噱頭和技巧的炫耀,只是自然地展示着他對生命的感悟,那隨性的動作,那深邃的眼神,將他的從容與悠閒,表現得淋漓盡致。
衆人都是樂器高手,然而,北冥玄那隨意又複雜的指法,仍然令他們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不羈的樂潮洶涌起伏,聖歌般壯闊的樂音如夢似幻,時而凝重,時而飄忽,將人們心中埋藏已久的往事喚醒。在場的每一個人,此時都有種隨着音樂尖叫的衝動。如此普通的一段solo,在六絃魔音的指下,竟然有如此的震撼力和感染力,衆人無不驚歎!
北冥也目不轉睛地望着北冥玄,他知道,這段solo,是六絃魔音彈給他一個人聽的!
他的手指在虛空中按動,悉心地體悟着北冥玄傳遞給自己的音樂,擡手間,碰到一把吉他,他順手握住琴頸,將吉他抱進懷裡,靜紙音送上樂器之後悄然退了下去……
他顧不得對她示謝,手中的吉他已經跟上了北冥玄的節奏,兩把吉他飆在了一起。兩種帶有同樣溫度、卻給人以不同感覺的音符和旋律,彷彿在無邊的天際相攜漫步,一個光芒萬丈,一個和煦溫暖……
北冥玄站在舞臺正中,凝視着北冥也,面頰上漸漸浮現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個孩子,真的很好……
葉子顏望着那兩個人,心中一片愴然。他的身後,再也不需要她。其實十八年前已然是這個結果,她爲什麼就是想不明白?
靜紙音站在臺下,望着臺上那兩個奇蹟一般的男人,那輕快的節奏、動聽的旋律和溫暖音符,將她的心浸泡得無比柔軟,一種突如其來的感動,衝擊着她的淚腺,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