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於父親,他只感其苦心,卻不領情。
洛蘇坐到北冥也的對面,凝望着他。他卻恍若未覺,一語不發,似乎在專心地傾聽風的聲音。
洛蘇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個男孩雖然回家了,可是對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她找回來的這個男孩,究竟是天使鎮小酒吧裡疏離卻快樂的北冥也,還是舞臺上孤傲又高貴的千野尋一?
唉!他怨她也好,恨她也好,她都不在乎!這樣驚才絕豔的男生,註定要載入世界音樂史冊的,絕對不應該將上帝賦予他的才華耗費在毫無意義的搖滾樂上面……
“好啦!尋,不要鬧脾氣了,是千野伯伯讓我來請你的!”洛蘇笑着去拉他的手臂。
“我說過了,”北冥也動也不動,“我不想去。”
“尋,如果你不出現,客人問起,千野伯伯和伯母都會很難堪的。”
“你去和我爸說,我身體不舒服!”
“那樣,伯母會擔心的!”
“……”
沒錯,這樣的話,媽媽肯定還會來問長問短。他的事,還是暫時不要讓媽媽知道爲好。
北冥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走到衣帽間,隨便找了一件禮服穿上:“走吧。”
夜幕裡的千晴莊園裝飾得流光溢彩,精緻的噴水池中,水柱隨着舒緩的音樂起伏有致。美食、香檳、紳士、淑女、華衣、音樂……除了時間、地點和人不同,世間的餐會大多都是這樣子的。
這樣無聊的餐會,也許又是明天媒體的八卦新聞了吧?賓客滿庭,言笑晏晏,但只怕都是虛與委蛇,有幾人是真心喜歡這種場合?
北冥也灑脫自如地在客人中周旋,雖然心裡的想法有些不厚道,但禮節上卻一點都不疏忽。
此時,庭院側前方的露天小舞臺上,正有一位著名的長笛演奏家在即興演奏。笛音清冷而柔和,宛如清風徐吟,流水低唱,賓客們散落在莊園內,一邊傾聽着音樂,一邊小聲在交流着。
北冥也站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靜靜地聽着。他只要繼續站在這裡,便會和自己的父母一樣,和在場的音樂家們一樣,出入在名種音樂會裡,出現在世界級的舞臺上,用一生的時間,傾聽着、演奏着這樣的音樂……
這樣的人生,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平坦,安靜,沒有起伏,抹殺個性,對於他來說,應該是最正常的人生寫照了。正常到他只要站在這裡,一眼就可以望到自己臨終的那一刻。
平心而論,他並不排斥父母眼中的高雅音樂,能夠與音樂相伴一生,也是他所追求的。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過那種一眼就可以看盡了的生活。
如果不是因爲厭倦平淡的生活,當初,他便不會離開。
北冥也握着一隻杯子,慢慢地從人羣中退了出去,沿着碎石花徑,向莊園的深處走去。
千晴莊園的盡頭,一大片空曠起伏的草地連着湖水,草地當中,有一株高大的楓樹,夏天的時候,滿樹碧葉如冠,現在已是深秋初冬時節,樹上的葉子紅如火焰,風一吹便瑟瑟地響。
以前住在千晴莊園的時候,他每天都抱着薩克斯站在這棵楓樹下,面對着碧綠的湖水認真地練習。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直到他的薩克斯裡可以融入風的輕揚、水的靈韻,融入春的明媚、夏的濃麗、秋的深沉、冬的凜冽,溶入雨滴落的清吟、花綻放的寧靜、雪飄落的純淨、霧聚散的神秘、魚躍水的生命力、飛鳥掠過的喜悅……
真懷念那種心無所思的日子,沒有煩惱、屬於他的自然世界,是如此的美妙……
北冥也心中突然一動。自己吹薩克斯的時候,體會到的這種與自然的和諧,爲什麼沒有帶進吉他裡來?
北冥也靠在樹幹上,回憶着彈吉他時的心情,有喜悅,有自負,有驕傲,還有與夥伴們站在一起、無所畏懼的熱血……
我爲什麼會彈吉他?他默默地問自己。
答案首先是:爲了做出一流的音樂,要讓那個傳說中的人看到他,然後,纔是因爲,“喜歡”。
原來,自己彈吉他的出發點,竟然帶有如此大的功利性!這也許不能算錯,但卻掣肘了他對於音樂的專注之心。
在這樣刻意的心情下做出的音樂,難怪會被暗殿酒吧的經理說教!
那麼,父親禁止他玩搖滾,除了不理解之外,是不是也因爲看到他被音樂之外的東西分去了心思,看到了他的不成熟呢?
北冥也額頭有冷汗滲了出來,他心煩意亂地將杯子放到脣邊,想要喝一口果汁鎮定一下,便在這時,頭頂楓樹枝葉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叫--
那富有穿透力的高音,使時間倏然退回到幾個月前,一個悶熱的中午……
北冥也還來不及細想,便很有經驗地閉住眼睛,將臉轉向一邊。
果然,“撲通”一聲,有異物落入他的果汁杯中。即使他及時轉開頭,衣上臉上仍然濺上了不少果汁。
北冥也用指尖拭着臉上的**,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紙音?”
他徐徐張開眼睛,舊事果然重演--那個令他日夜思念的小不點兒又神奇地出現在他的杯子裡!
掌心的杯子裡,探出一張小小的臉,望着小臉上那雙如琉璃般澄澈明淨的眸子,北冥也剛纔還紛亂如麻的心,竟然在剎那間鎮定下來,所有的雜念都被拋在一邊。這小不點兒,怎麼會來到這裡?莫非……
他擡起頭,隨意地向樹上掃了一眼,然後收回眼神,有些憐惜地想,她好像有點瘦了,這樣小隻的人兒,如果再瘦一點,就真的變成小鉛筆了……
千言萬語涌到脣邊,釀成一個微微的笑意:“紙音,你不必每次出現,都要跳到我的杯子裡吧!”
那宛如透明般的笑容,像是晨陽初升時天際的一抹熹光,安寧而淡泊,卻給人無限的溫暖和希望。
靜紙音的心怦然而動,多日來的擔憂、猶疑和思念,在這個笑容裡變得淡如雲煙。
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她終於穩下心神,發現自己多半條腿都浸在果汁裡--幸虧只是小半杯果汁。她哭喪着臉解釋:“我又是被那隻死肥貓扔下來的!”
北冥也看到靜紙音臉上欲怒不敢的表情,不禁哭笑不得。就知道她的突然出現,肯定與那位月影流楓有關!只是這位魔法師也太無聊了吧?欺負這麼一個小不點兒,很好玩麼?
頭頂上,一個熟悉的沙啞聲音說:“他一點都沒覺得驚嚇。我贏了!”
北冥也揚起眉:“安麗絲夫人?”
一隻烏鴉從樹上飛下來,落在他的右肩上:“小夥子,好久不見!”
北冥也禮貌地回答:“夫人您好!好久不見!”
如果用他在餐會中的說話方式,他應該對安麗絲夫人用些外交辭令的,可是,他要誇這位夫人……毛黑羽亮、爪利嘴彎嗎?北冥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夥子,你好哇!”另一個聲音很自來熟地打招呼。然後“撲通”一下,有個重物落在北冥也的左肩上,壓得他左肩微微一沉。
北冥也側頭望去,正對上一張笑眯眯的圓貓臉,和一雙漂亮的紫色瞳孔。
月影流楓!
北冥也很想苦笑,難怪紙音老說它胖,它還真有些……重啊!
紙音居然和這一對冤家在一起,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明天就是與德古拉伯爵比賽的日子,我……我只是來……送琴給你……”靜紙音忸怩地將身後背的一把吉他摘下來,謝罪一樣高高地舉過頭頂。
“……”
北冥也瞧着這把還沒自己巴掌一半大的微型吉他,很無語。他抽了抽嘴角,溫和地說:“這個……我只怕……用不上……”
靜紙音恨不得在杯子裡用果汁淹死自己,她垂頭喪氣地說:“對不起,我令你的吉他也變成小小的了!”嗚嗚,她沒臉見他了!本來只是揹着他的吉他熟悉一下感覺,結果,卻突然變身……
吉他側板上的七粒碎鑽雖然變得比針尖大不了多少,但在星光之下,仍然閃動着細碎的光芒。北冥也想像着那個畫面,頗有慶幸的感覺--還好是連吉他一起變小了,否則萬一她被吉他砸倒……
“沒關係。”他想,沒有傷到她就是萬幸。
這個時候,左肩那隻黑貓忽然發出興高采烈的聲音:“這次是我贏了,他沒有生氣!”
烏鴉“哼”了一聲,生氣地用翅膀在北冥也的頭上拍了一下:“小夥子,我把你也變成小隻的,這樣吉他就合適了!”
“不要臉!打賭輸了,就會遷怒別人!”那隻黑貓一邊回嘴,一邊伸出爪子,殷勤地在北冥也頭上捋了兩把,將那幾絲被拍亂的頭髮理順。
被烏鴉打,又被黑貓摸頭,北冥也頗覺鬱悶,用眼神問靜紙音:這兩位……什麼情況? 靜紙音用眼神回答他:他們在亂打賭!不要理他們!這兩位腦子一直都不正常!“好吧!”北冥也點點頭,“紙音,我先帶你去換衣服。”
他向自己的左右肩看看:“兩位,一起?”不管怎麼說,他們能帶紙音來看他,他是很承情的。
“好!”
一貓一鳥回答得迅速又整齊!
北冥也左肩一隻貓,右肩一隻鳥,手裡還捧着一個小不點兒,他沿着小路,避開可能有人出現的地方,很快回到自己的臥室。
靜紙音坐在北冥也的掌心裡,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這是你的房間?”好大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富人家的衛生間,都要比窮人家的房子總面積大吧?原來北冥也家這麼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