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孩心裡都升起一陣寒意,不約而同想起一些鬼片鏡頭:陰森森的夜晚,恐怖的大廈,詭異的人蹲在角落裡,火盆裡燒着香蠟紙燭等物品祭鬼……
紫發男孩“嗖”地將頭縮了回來,勉強笑了笑:“好可怕的女人!”
簡約輕輕搖了搖頭,女人就是麻煩!
北冥也眉毛微微皺了一下,將陽臺所有的窗子關上。那女生的身邊還放着不少書信日記什麼的,還不一定得燒多久呢!如果沒猜錯,她應該是失戀了,正在焚燬過去的回憶--那表情裡全是怨念啊!
紫發男孩回過身來,眼睛不經意地瞥見陽臺上晾的一些物件,一雙漂亮的眼睛倏地瞪大:“這……這是……”
北冥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曬衣架上用夾子夾着的一些小上衣、小裙子、小襪子、小褲褲……不禁暗呼不妙,他心念電轉,緩緩地開口:“這是……是紙音的,她喜歡自己*手辦……”
“靜紙音還喜歡手辦?”這下連簡約都好奇了。他的印象裡,那女孩雖然不很外向,可也不像是喜歡手辦的小宅女啊。
北冥也笑了笑,沒有回答。
紫發男孩眼裡閃着興奮的光:“我也喜歡手辦!不知道可不可以欣賞一下你家的珍藏品?”
“這個……”北冥也犯了難。他只是爲了掩飾這些小物件的來歷,隨口那麼一說,哪裡會有什麼珍藏品了?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情,碰到一個手辦狂人:“這個……還是等紙音回來再說吧!”
那男孩極沒有“眼力見兒”,立刻追問:“那麼,紙音什麼時候回來?”
現在連簡約都覺得這男孩太自來熟了,他不願意再待下去:“麻煩代我問候靜紙音,我告辭了!”說完向門口走去。
“多謝幫忙了!”北冥也同時眼望着紫發男孩,擺出送客的樣子。
紫發男孩臉皮再厚,也沒理由待下去了,只好跟着簡約走向門口。可是才走出幾步,他又叫了起來:“有老鼠!鑽到茶桌下面去了!”
北冥也不得不服,這傢伙的眼睛也忒尖了!剛纔確實有一個東西從電腦桌下跑出來,鑽到茶桌下面了--只不過那不是什麼老鼠,而是靜紙音!
他還來不及阻止,那紫發男孩已經跑過去,兩隻手搬開茶桌,然後,他嘴巴大張,呆住了!
茶桌底下,一個小不點兒蜷成一團,懷裡抱着一支嫩黃色的牛奶筆,瑟縮地指着面前一隻動物--可是,即使那動物一動不動,他們仍然替這小不點兒恐懼。
因爲相對於她的體型來說,那隻動物太大了!三角形的腦袋,身長足有三十多釐米,灰色的身體上覆蓋着鱗片,還帶着暗紅色的斑點,腹部貼在地上,四隻爪子伸展着,長長的尾巴左甩右甩,一雙蒙着薄膜的眼睛混濁地瞪着小不點兒……
這是一隻大壁虎,天使鎮的很多寵物店都有售。按理說,壁虎食蚊、蠅、蛾等小昆蟲,對人類有益,可此時這種大壁虎因爲個頭太大,所以也常常捕食小鳥、小獸,甚至蛇類,它動作敏捷性子倔強,只要咬住物體,至死都不放,故小動物被咬住,極難掙脫。
也不知道這隻大壁虎是誰家逃脫的寵物,大概已經當小不點兒是自己的美餐了,牢牢盯着她不放。小不點兒拿着一支牛奶筆當劍,就像傳說中和巨龍搏鬥的公主,雖然悲壯英勇,卻怎麼看怎麼是螳臂當車,彷彿巨龍只用一張嘴,就會把她吞進肚子去。
北冥也的心都揪起來了,再也顧不得會不會露出破綻,撲上去一腳踩在大壁虎的尾巴上,同時將小不點兒捧了起來,發現她正用力地咬着嘴脣,眼淚在眼窩裡轉來轉去,身體不住地顫抖,顯然是嚇得厲害卻拼命不讓自己哭喊出聲來,他心疼地捧着她放在胸口。
那大壁虎欺軟怕硬,尾巴被人踩住,顧不得即將到口的美食丟了,身子扭啊扭,把尾巴折斷,然後嗖嗖地爬向高處,順着打開的窗子逃之夭夭。
“原來不是老鼠,是壁虎!”紫發男孩看着地上突突亂跳的壁虎斷尾嘀咕着,然後又好奇地去看北冥也手中的小不點兒,“這是……手辦?”
靜紙音本來被那大壁虎嚇得魂飛魄散,好想撲進北冥也懷裡大哭一場,可是身邊卻有兩個人盯着,她連動都不敢動,舉着牛奶筆的姿勢定格,全身僵直,連臉上的肌肉都保持着驚恐僵硬的樣子,像個真的手辦人偶一樣。
紫發男孩伸手想去摸摸,北冥也身子一側,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紫發男孩嘖嘖讚歎:“好精絕的製作手藝!每一個細節都這麼完美,衣服的褶邊,紋路清晰,肌膚晶瑩如象牙,透着自然的粉色,面部的表情栩栩如生,眼睛水盈盈,睫毛還帶着水珠……太漂亮了!太可愛了!太精緻了!太真實了!連壁虎都當成真的了!”就是這抱着筆的動作看起來相當怪異,太不協調……
北冥也冷臉相對,強忍着不把這多嘴又八卦的男孩丟出去。雖然他又救火、又發現“老鼠”間接救了靜紙音一命,可是就因爲他的隨便闖入,才害得紙音差點被大壁虎咬,看到她嚇得想哭又不敢哭的小可憐樣,北冥也就覺得沒辦法原諒這個男生!
透過北冥也的掌間,簡約也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手辦”,他本來對這類東西沒什麼興趣,也不禁稱讚一聲:“好精美的手辦!這是靜紙音製作的?”
那亂亂的頭髮,恐懼的表情,小巧玲瓏的身體,處處細緻入微--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做成這樣拿着筆縮成團的詭異造型,但簡約可以確定,這一定是靜紙音以自身爲模特製造的,因爲它和她幾乎一模一樣,就像把她本人按比例縮小了一樣!
北冥也苦笑,除了承認,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他裝做若無其事地把掌中的靜紙音放到書桌上,她仍然維持着拿筆和壁虎搏鬥的姿勢,辛辛苦苦,一動不敢動。
北冥也心裡憐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轉身送客。好不容易把那兩人送出門外。簡約隨便擺擺手,就走了;而那話癆般的紫發男孩仍然在不住嘮叨,非要定日子來和“手辦製作大師”探討請教,北冥也不等他說完,直接把門關上,回到房內。
書桌上,靜紙音已不在原來的位置。
北冥也又是一驚,急忙奔過去尋找,發現她躲在一隻粉紅色小豬撲滿的後面,抱着膝蓋,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裡,肩部輕輕聳動。
北冥也靜靜地看着小不點兒,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輕柔地撫摸着她小小的頭。
靜紙音用手背在臉上擦了擦,擡起頭,勉強笑了笑,一雙烏亮的眼睛在淚水的清洗下更加晶瑩,像是一對小小的黑珍珠。
這楚楚可憐,偏又故做堅強的表情,令北冥也的心,感受到沒來由的微微一疼。
他情不自禁把她捧在掌中,用暖暖的脣,愛憐地在她亂亂的頭髮上碰了碰。
北冥也的溫柔撫慰,令靜紙音有些害羞,又有些惶惑,被大蜥蜴追殺的恐懼和委屈,忽然便被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卑所代替--他對她一直很好很好,那只是因爲,她是個怪物吧?
三寸丁、豆芽菜、芭比、人偶、洋娃娃、變形女金剛……還是活的,會說話、會哭、會笑、會走會跑,多好玩啊,比養貓貓狗狗的好玩多了……對了,他還說自己是手辦來着……
靜紙音越想越沒信心,覺得自己簡直沒有活路了,自暴自棄之下,趴在他的手掌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北冥也縱使聰明絕頂心細如髮,可畢竟是個大男生,對女孩子的眼淚,一樣有束手無策的感覺。想了想,他輕輕地把她放在書桌上,轉身走開了。
離開他溫暖的掌心,靜紙音心中一派悲涼,完了,他不管她了,肯定是嫌她煩、嫌她沒用了……
耳邊,突然響起一種低沉婉轉的奇妙樂聲,悠揚、悽清、凝重、收斂……音色美妙,變化多姿,深沉而平靜,輕柔而憂傷,在這樣的夜裡,帶着些許的寂寞和激情,彷彿孤獨的人低語。
是《以吻封緘》!好美的薩克斯音樂!
靜紙音擡起頭,循着聲音望去:
北冥也靠在陽臺上,手中捧着一隻金色的薩克斯,正在專心致志地吹奏着。他的眼睛微閉,好像一個人行走在開着白色滿天星的荒野,不在乎有沒有聽衆,整個世界裡只有這一隻薩克斯,空靈而厚重的曲子在天空中盤旋,如同檐間的雨珠,輕輕緩緩地滴到階前。
靜紙音怔怔地看着他,那張俊雅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有種莫名的憂鬱,也有着說不出的熨帖和溫暖。
薩克斯的聲音如泣如訴,撫慰着她疲倦而失落的心,漸漸的,她忘記了自己的煩惱和憂愁,翻身坐在書檯上,捧着腮,專心地聽起薩克斯來!
屋頂,有隻黑貓蜷着身體,腦袋擱在爪上,聽着夜空中傳來的樂聲,紫色的眼瞳帶着少有的沉靜。
一隻烏鴉踱了過來,將嘴裡銜着的一條斷尾巴的大蜥蜴丟在它的身上:“月星流楓,你也太缺德了吧,用這東西去嚇唬那小孩兒。”
黑貓懶懶地看了它一眼,一爪子把那條大蜥蜴拍開:“這可不是我派去的。”它伸個懶腰,“安麗絲,你聽這首薩克斯曲。”
烏鴉站在它的身邊,歪着腦袋聽了一會兒,嘆息着說:“好美妙的曲子,讓我想起一百多年前,在奧地利遇到的一位年輕的音樂家,那是一個又有才華又浪漫又英俊的年輕人,每天都在我窗下拉小提琴……可惜人類的壽命太短了……”它用喙梳理着翎毛,沙啞的嗓子帶着刻意裝出來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