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夏,殿外一片油油的鳳凰樹,密密麻麻的樹蔭投下一片清涼,崔臨負手站在迴廊上,他身旁幾位是幾大世家的家主,最爲年長那位是袁家家主,年紀已經是半百,算是世家家主中最爲德高望重的。
只是袁家如今式微,財勢大不如前,已經遠遠及不上崔家與鄭家,袁家家主袁軻也就不怎麼過問世家中的事,大都是順從崔鄭兩家之意,不大多說什麼。
其餘幾位年紀倒是相當,只是盧家家主盧定安此時臉色卻是不好看,緊皺着眉頭踱開幾步,望着迴廊外修剪好的美人菊,卻又沒有半點心思多看,忍不住擡起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鄭家家主鄭策,目光裡隱約有些不安。
鄭策沒有看他,倒是言笑晏晏地與崔家家主崔丞說着話,談論着這幾日遼東的情勢,倒像是閒庭信步:“……高麗已臣服多年,若能行商倒也是好事,我倒是看好那邊的藥材,若能運回中原也是一樁好生意。”
崔丞的樣子與崔臨有幾分相似,雖然已經有了些年紀,卻還是風度翩翩神采奕奕,只是他瞧起來更爲和藹可親,溫和寬厚許多,這時候正含着笑聽着鄭策說着話,並不怎麼開口說話,但所有人都不敢小瞧於他。
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溫和的中年人卻是掌控着世家的走向,將已經偏居一隅的世家又一次帶回了長安,再一次走入朝中。
殿門沒有關,入了夏已經掛上了細細密密的湘妃竹簾,隔斷了殿外的視線,卻擋不住殿裡傳來細碎的聲音。
“漢陽郡王府,婚事,與父親商量……”斷斷續續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家主們並沒有在意,畢竟與他們無關,他們的心思都放在一會與太后見面的事,這是與朝廷正式的見面商談,也是要爲世家爭取權益的時候。
崔臨卻是微微皺了皺眉,側過臉望了望簾子,片刻才轉回身,依舊是淡淡望着迴廊外。
徐司言出來請世家中人進去時,顧明珠已經出了殿來。
宮婢打起了簾子,顧明珠出了殿來,遠遠地隔着衆人,隔着一條迴廊,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身子挺拔俊美的人影,他正轉過身望向這邊,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時間很短卻又像是很長,那一瞬像是經歷了許久,目光交織之後便是說不出的滋味。
顧明珠低下了頭,心裡滿滿當當地,儘管這些時日發生了許多事,但在這一刻,好像都不那麼重要了。
崔臨站在迴廊上,一直冷淡的目光一瞬間柔和了下來,繃緊的脣角微微彎起,隱隱含着一絲笑意,看顧明珠欠了欠身,帶着宮婢沿着另一側迴廊向着西閣走去,這才與家主們一起跟着宮婢進了東閣。
接下來東閣裡的談話卻並不順利,簾子放下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進去送飲子的宮婢出來的時候低低吐出一口氣,向着伺候在殿外的輕輕搖了搖頭,衆人頓時警醒起來,知道此刻只怕殿中的氣氛已經是十分凝重了。
“……區區一個盧家分支,如何敢違逆衆多世家,支持逆賊起兵作亂,更是將守軍都與了他,若說身後無人支持,卻叫人如何能夠相信!”太后微微昂起頭,目光陰鶩地掃過下席上衆人,毫不留情地道,“諸位今日來,想必也不是爲了敷衍了事,讓我就此作罷吧!”
幾位世家家主互望了一眼,終究是袁軻年資最高,對着太后的怒火不動若山,平平靜靜開了口:“不知太后是何意?”
太后冷笑一聲,伸手去過案几上的奏本遞給徐司言:“這是安西府送來的,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盧照當初不過是奉命行事,李念逃亡去安西府一路上就有人相護,到了安西更是直入節度使府上,分明是早有安排的。”
“能夠安排盧家旁支的會有誰?”太后說到最後冷冷笑着,“能夠讓安西節度使拿出兵符交給李念的又能有誰?”
她話音未落,坐在席上的盧定安身子一僵,臉色很是難看起來,卻不能不掩飾着端起飲子吃了一口,卻被那冰涼的飲子激得抽了口涼氣,不得不又放下了。
崔丞與鄭策的臉色也都不好看起來,這一件事當初諸位世家也都猜測過,心裡也知道太后所說的未必不是真的,卻沒有人像這樣挑明開來,畢竟盧家是世家大族,若是真的有了什麼事,對世家的勢力也是極大的損失。
只是如今太后是不會作罷的,這一場叛亂幾乎將大唐的天下都改變了,聖人病危,皇后逝世,賢王被囚,太極宮一片狼藉,帝位就就要旁落,讓太后如何能夠放過元兇。
殿中的氣氛一時僵持住了,太后沒有開口,冷冷望着他們,世家家主們也沒有開口,他們不願意就此認下此事,折損一支世家的勢力。
這樣僵持了許久,崔丞才緩緩開口:“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目光陰冷地落在盧定安身上,毫不掩飾自己的痛恨與氣憤。
一個多時辰之後,宮婢纔打起簾子來,送了幾位世家家主與崔臨出去,只是此時家主們的臉色並不好看,方纔這一番談話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地爭取到自己想要的,甚至還被太后逼着交出叛亂的元兇,他們自然是不會就此應承下來的,如此倒是無功而返了。
只是他們所代表的終究是連朝中都不敢小看的世家,太后倒也沒有就逼着他們答應,談話只能就此作罷。
幾人一路沉默下了玉階,就要分別上馬車之前,鄭策終於開了口,他向着崔丞與袁軻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道:“當日二位邀我入朝,我便推拒,只因如今朝中早已不是當初太宗在時,便是連先帝在時也不如,天下與朝中已經無人知曉李唐天下,只知道有此婦人,牝雞施晨,我們若是再退讓,只怕連世家也會淪爲笑柄。”
袁軻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開口道:“若是依你又當如何?”
鄭策卻是笑了笑,沒有再回答,拱手作別,轉身上了馬車走了。
盧定安看他走了,忙不迭上了自己的馬車,吩咐車伕追上去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