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顧青略略佝僂着的背影,顧明珠眼中半分動容也沒有,只有一片冰冷。
若說這些年來她所受的苦,經歷的生死是因爲顧老夫人、羅氏她們,但終究是因爲顧青,這個原本應該給她庇護的父親,卻自私軟弱得爲自己找了理由躲在西北,將她親手交到一羣豺狼的手中,又要她如何學會原諒。
她回到書房裡,又翻開《太平雜記》,這一次卻是怔怔地捧着書卷坐在窗下,看着陰沉的天上慢慢飄起了小雪,雪花從半開的簾子裡飄落而進,點點落在顧明珠身上的紫貂翻毛坎肩上,又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阿碧進來時放輕了腳步,看着顧明珠沉默的樣子,低低嘆了口氣,送了一張帖子上來:“郡主,這是崔家離莊送來的。”
顧明珠慢慢轉回頭,望向那張帖子:“是崔大夫人讓人送來的?”
崔臨把崔大夫人送到離莊住下了,這張帖子既然是離莊送來的,想必是崔大夫人的意思。
她展開帖子,上面的字跡文秀清雅,果然不是崔臨的,請了她過幾日到離莊一聚。
阿碧輕聲道:“是崔大夫人身邊的婢女送來的。”
顧明珠淡淡一笑,想來崔大夫人還是不肯罷休。
她把帖子遞給阿碧:“收着吧,到時候隨我去離莊。”
對於這些眼高於頂的世家,越是向她們示弱討好,她們越覺得看不起,她倒是不怕好好會一會崔大夫人。
回宮的路上,雪越下越大,雪花打在馬車的車篷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春蠶啃着桑葉,街市上也難得有了安靜,陰霾的天空下夜色已經提前降臨了。
阿碧吩咐車伕挑了燈,馬車在越積越厚的雪地裡行走着,慢慢向着太極宮駛去。
只是纔到宮門口,遠遠就見一輛馬車挑着燈向着這邊駛過來,停在了她們跟前。
馬車簾子撩開,小圓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看着撩開簾子的阿碧露出個巴結的笑容,圓圓的臉色堆滿了討好,手裡託着個小匣子從馬車裡下來,快步上前拜下:“郡主,郎君讓送了這個來,請郡主收下。”
顧明珠有些吃驚,這個時候風雪正大,崔臨會讓人送了什麼來?
阿碧接過那匣子,送到顧明珠手裡,那隻素面楠木匣子觸手溫潤,讓顧明珠不覺得有些臉紅,對着小圓幾人很有幾分不自在,她輕輕咳了一聲,問小圓:“郎君他可曾說了什麼?”
小圓笑着搖了搖頭:“郎君只是吩咐小的來這裡等着,說郡主必然會回宮,讓把匣子交給郡主,說是都在匣子裡了。”
顧明珠低着頭看着那隻小巧的匣子,心跳漏了一拍,強自鎮定下來,輕聲道:“我收下了,你安心回去吧。”
她甚至沒有問過一句匣子裡是什麼,全然毫無理由地信任着崔臨。
小圓躬身道:“小的這就回去回話。”
在宮外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這樣的天氣實在是冷得讓人安不住,即便馬車裡有炭盆也架不住北風掛進簾子裡來,他早已凍得手腳冰涼,看着顧明珠收了匣子才安心回去了。
在往甘露殿的路上,顧明珠小心地打開那隻匣子,望向匣子裡,卻只見裡面裝着一塊瑩潤剔透的腰佩,上面還繫着玉墜腳的絛子,卻是半新不舊的樣子,像是已經佩戴過的。
顧明珠好奇地拿起那塊腰佩,上下打量着,只見那塊剔透如同琉璃一般的翡翠腰佩中含着一縷翠色,卻是嫋嫋如青煙,薄如蟬翼地消失在翡翠中。
而腰佩上卻是隻刻着一個字,便是崔臨的臨字。
她恍然想起來了,這是往日崔臨貼身佩戴着的物件,就是他的腰佩。
可是他怎麼會,讓人送到自己手中來了?
只這一個念頭便讓顧明珠的臉徹底紅透了,飛快地放下了那塊玉佩,如同拿到了什麼燙手之物一般,纔拿起腰佩下的那張疊好的信函。
信箋很是輕薄,打開來卻是隻有四個字,可就是這四個字讓顧明珠心跳如狂,許久不能平息。
萬事有我。
只這四個字,讓顧明珠一直緊緊繃着心絃慢慢鬆弛下來,在看到崔大夫人的帖子時,她昂着頭鼓起的勇氣與鬥志在這一刻也都不能麼激昂了,彷彿如同在巨浪中搏鬥許久的小舟遠遠望見了一片可以停泊避風的港灣,讓這個冬夜也變得不那麼冷清了。
她拿着那張信箋許久,才慢慢放下來,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神更是清亮,卻是親手拿起那塊腰佩看了許久,也不曾鬆開手。
阿碧看着不禁輕笑起來,轉頭與小葵低聲道:“上回收的玉露團還在吧,這回怕是又要多一樣了。”
只是不知道收到第幾樣的時候,顧明珠那道心防才能徹底放開來。
等到顧明珠進了甘露殿給天后行禮請安時,臉上那點紅暈已經都消散了,她恭恭敬敬地拜下:“娘娘安好。”
天后看着她笑了:“好,將軍府裡的事可都安置妥當了?”
顧明珠笑着回話:“都安置好了。”
“聽聞顧老夫人隨顧氏族裡人回了青州了?”天后卻是若有所思,“青州路途遙遠,等閒也難得回來了。”
聽起來像是句無關緊要的問候,顧明珠心裡卻是一緊,天后從前對顧家的事並不多過問,先前若不是她藉着安平公主的安排,只怕她都不會理會顧老夫人佔着宣陽大長公主陪嫁的事,現在怎麼就……
她揣測着,輕聲道:“是,顧氏一族在青州鄉里,老夫人這一回是回族裡榮養,山高水長路途艱難,便是有事也不敢輕易驚動她老人家了。”
天后點點頭:“如今是誰掌着將軍府的中饋?大夫人還是二夫人?”
這一下顧明珠更是心中不安,回道:“是二嬸母,大夫人已經病得不成了,父親作主讓人送了她去莊子上養着了。”
天后笑了:“也該是如此,先前聽聞府裡亂糟糟的,連個當家的主母都沒有,如今倒還像個樣子了,如此有什麼事也能安排妥當了。”
顧明珠滿腹疑惑地應着:“娘娘說的是。”
可是越發不安地想着,天后究竟是什麼意思,爲何會忽然對顧家的事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