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二更)

電視上鏡頭一轉, 轉向了新聞播報的主持人。

遲小撈還在怔愣狀態裡不可自拔,姓尹的……他到底要幹嘛!?

以他的名義捐款1000萬投入天使基金?

他的愛人?寶貝兒?

我靠!!!

這人到底要不要臉了?

一桌人都沒動筷子,均用謹慎的眼光瞅着這個滿臉苦大仇深, 跟自個筷子較勁的傢伙。

謝徽小心翼翼的打破沉默:“你們猜不猜得出, 那小子嘴裡說的‘寶貝兒’是誰?”

許安寧瞪了他一眼, 哪壺不開提哪壺!

許安年眨巴了下眼睛, 舉起筷子指向……“啪!”一聲, 被許媽媽摁了下來,“好好吃飯!”

“小撈啊,來, 吃蝦!”

貝兒撅起小嘴巴問:“不是說有蛋糕吃的麼,少陽哥在電視裡, 怎麼送蛋糕過來?”

遲小撈刷的一下看向貝兒, 把小丫頭看傻了, 期期艾艾的縮脖子:“我……我什麼都沒說……”

大門口傳來聲響,衆人回頭, 卻見尹春曉手裡拎着一個蛋糕盒子,不知道在門外待了多久,定格的表情在衆人回頭時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他一直以爲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和尹少陽爭,不聲不響的出資修建了進村的這一條黃泥路,暗自心喜遲小撈蹬着自行車在這條新路上飛馳, 想象車輪每天滾過柏油路面, 就像是一遍遍熨貼着他的心臟。

他懷揣這滿心期盼, 等待遲小撈知道是他修建馬路後那一刻驚喜的表情, 卻在這一刻看到了電視裡的尹少陽。

當聽到電視裡那人一聲動情的:“寶貝兒, 你就是我的驕傲!”時,他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表情碎了。

轟然一聲巨響, 屋外的暮色被熒光灌滿,尹春曉呆呆的站在門口,身影被絢爛熱鬧的色彩勾勒得分外寂寥。

貝兒當先丟下筷子衝出了屋,緊接着許安寧和孩子們也相繼跑了出去,謝徽拎起傻坐着不動的遲小撈,撞開尹春曉出了屋。

沉藍的夜幕上空,恍若銀河傾瀉,星星點點的爍目火光爭先恐後的往人間流淌,彷彿倒映十萬裡巨型瀑布,一瞬間亮煞長空。

所有人仰着頭,一眨不眨的生怕錯過一眼,這煙火太美了,美得讓人窒息。

遲小撈死死睜着眼睛,不錯眼珠的盯着上空,不能低頭,一低頭眼眶的溼潤就要露陷。

那個傢伙到底是要幹嘛?步步爲營的把他往絕路上逼,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長吸了口氣,轉動了下眼珠子,偏過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他旁邊的人。

一直看着天空的尹少陽也收回視線,臉龐在璀璨光芒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笑容裡好似凝聚了滿滿一個世界,“想不到環保煙火也挺好看的。”

“尹少陽,你爲我做的越多,我心裡負擔越重。”

尹少陽眼裡一閃而逝的黯然騙不了人,隨即淡淡一笑:“都是你自己找負擔,我沒有要求你什麼,而且我真沒權利要求你,你可以當成這些東西是送給那些孩子的,煙火也好、基金也好、受益人並不是你一個。”

他別開臉垂下頭,額發有一縷落了下來,搭在高挺的鼻樑上,生出一種落拓又感性的矛盾美。

他漫不經心的低聲說:“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才感覺自己以前一直都活得挺潦草,這段日子也算是我人生中的一段閱歷,因爲有你才珍貴,因爲有他們而開啓新的認知,你還別說,那些孩子們比我們這些成年人活得明白,他們有一顆感恩的心,懂得珍視每一天,我覺着吧,從現在開始洗盡鉛華,不算晚。”

尹少陽能說出一段話,真讓遲小撈對他刮目相看,這個活得肆無忌憚的人,會在某一天立地成佛,不知道是老天開眼還是被唐僧穿了。

“嘿!”他突然轉身,對尹春曉招招手,“過來啊,一個人杵那醞釀逼格啊。”

尹春曉沒好氣的走了過來,眉毛一調:“幹嘛?”

尹少陽看似有點不好意思,乾咳了兩聲,拳頭抵着脣含糊道:“上次你救了我,謝啦!”

“沒多大事!”尹春曉也有點尷尬,不過這張嘴還是賤的一如往昔,“我是爲了救小撈,才順帶着拉扯你一把。”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謝你,我這人最記不得別人一點好,以後有事要幫忙的,直接丟個話,兩肋插刀我在所不辭!”邊說着邊用拳頭撞撞他的肩膀。

尹春曉不屑的“切”了一聲,“等我哪天閒着無聊把天捅了,你再去兩肋插刀吧!”說罷也伸出拳頭不輕不重的給了他一下。

遲小撈看着這兩兄弟,有些恍惚,要是尹老先生能看到這一幕該多好。

小滿的治療計劃定在了十一月中旬,沒想到在十一月頭,尹氏出了事。

尹氏控股的建設集團今年下半年最大的工程,六環外機場高速改道工程進入前期動工,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資金週轉不靈的局面,銀行放貸受阻,偌大的工程無法繼續進行。

這邊一期工程停滯不能如期交工,工程籌備單位不但不會驗收結款,反而不斷施加壓力,限期內再不動工,就收回承建權,幾個尹氏原先的合作伙伴此時沒有一個願意作爲銀行貸款擔保,其餘的資金都投入在各個項目中,流動資金根本不足以應付這樣浩大的工程。

遲小撈是從謝徽嘴裡知道的這事,生意上的事他不懂,只想着尹氏這麼大家公司,應該不會死在一個項目上吧。

謝徽鄙夷的瞟了他一眼,“這個計劃是尹少陽一手操辦的,要是停擺了,建設集團就完了,他才進入董事會椅子還沒坐穩,其他的股東不就趁着這機會落井下石,把他從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扯下來?”

“那怎麼辦?”遲小撈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謝徽搖搖頭,“我爸先給他透了口風,他沒在意,這事應該是華子他爸幕後策劃的。”

“華子他爸?”遲小撈驚疑不已,“就是那個有名的紅頂商人,好幾個國家首腦都親自接見過的那位?華子和尹少陽不是發小麼?”

尹少陽叮囑過這事不讓告訴遲小撈,謝徽當了耳旁風,這會遲小撈問起來,謝徽索性說開了:“我問你,你是不是借過一張卡給那個叫唐尊的?”

遲小撈給問的懵頭懵腦的,“是啊,他說想參加華子的生日宴會,需要身份識別,我就借給他了,不過他第二天就還了。”

謝徽哼笑了兩聲,“還了?告訴你,這裡面水深了,你懂個屁!唐尊不是普通人,估計陰了華子他爸就跑路了,這還沒完,華子爲這人跟家裡鬧得不可開交,這會人跑到了國外,他爸就查啊,最後查到那張卡頭上,認定尹少陽摻和了這事……”

謝徽的聲音漸漸變成嗡鳴,遲小撈木木然站起來,機械的邁開兩條腿進了屋。

他一直怕成爲尹少陽的拖累,沒想到還不止是‘拖累’,簡直是一個禍害。

一連五天尹少陽的手機打不通,廖洪波接了電話也只是含含糊糊的糊弄幾句,叫他不用擔心。

遲小撈是在報紙上看到報導才知道尹少陽的行蹤,頭版頭條斗大的黑體字:尹氏集團董事長夜會‘愛人’,疑似政-協-委-員XX銀行董事千金。

下面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男女均是側面,尹少陽穿着一身運動服,女生帶着棒球帽,兩人有說有笑,背景是一傢俬人會所的大門。

記者從最近的線索列舉了兩人疑似情侶嫌疑的若干條,尹少陽所說的“愛人”是不是就是這位低調的名媛,在發佈會上透露創立天使基金的由來後,此次兩人同時出現在會所,是不是對媒體大衆的暗示?

又有媒體分析,尹氏此次匝道改建工程項目受阻,尹少陽這時攜同這樣一個有背景的女伴出現,是不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讓媒體不要妄加猜測,目的是爲了平穩尹氏股票,保住董事會主席的位置?

遲小撈把自己在房間了關了一天,第二天一早纔出來,剛走到堂屋,許安寧從院子外面進來,“你要去哪?”

“我想去北京。”

“找尹少陽?”

“嗯。”

“我陪你一塊去。”

在車上,許安寧安慰他,“別信報紙上說的,你想想啊,他從來沒被拍過,這時候出現一個女伴,不是擺明了給大傢伙看的麼,這女孩背景這麼牛逼,他這很明顯就是一個借勢的手段,對於渡過這次難關應該有很大的裨益。”

遲小撈看着窗外,許安寧說的他都懂,只是覺得這時候,作爲一個朋友應該陪在他身邊,雖然幫不上忙,總好過不聞不問吧。

上面的其實也是藉口,說白了,他就是想見他!

先去了碧海,保安說尹先生很長時間沒回來了,然後去了別墅,保安不讓進,也是一樣的說辭,最後去了大宅,老王把兩人給擋在了鐵門外。

隔着鐵門,老王無奈的說:“你們先回去吧,不要再來了,少爺說了誰都不見,再說他現在也不在家。”

“騙誰呢!”許安寧氣壞了,指着停在外面待命的商務車,“車都還沒熄火,怎麼人就不在家了,是剛回來還是準備出去啊?怎麼睜着眼淨說瞎話呢?”

老王爲難的乾笑,就是不開門。

遲小撈遠遠眺望二樓的窗口,明明玻璃反光什麼也看不見,可就是隱隱感覺窗子後面有人。

尹少陽,你不想見我麼?

許安寧還在和老王翻扯,遲小撈拍拍他的肩,“別爭了,我們走吧。”

許安寧氣惱的瞪了老王一眼,返身跟上了遲小撈,他沒緊跟上去,留了兩步距離吊在後面。

遲小撈的背脊一向挺得跟標槍似的,這會卻像是被無形的重量給壓得擡不起頭,許安寧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移開了目光,不忍心看前面那個頹喪的背影。

老王嘆了口氣,進了大宅,上二樓推開書房門,一眼看到尹少陽還站在窗前。

“少爺,車準備好了。”

尹少陽拔下嘴裡叼着的一根熄滅的菸頭,摁進了菸灰缸,菸頭早已經熄滅了,他卻不停的在菸缸的碾壓,半弓着身體,沉聲問:“他說了什麼?”

老王垂手站在一邊,搖搖頭說:“沒說什麼,保鏢已經跟上去了,剛有人說小少爺正往這邊過來,您是等他一會還是現在去公司?”

“去公司不急,這幾天看那些老東西的一張張臉都要吐了,你下去吧,等人來了讓他直接上來。”

十分鐘不到尹春曉就到了,頭髮被風吹亂了,還綴着一片落葉,一進門就劈頭蓋臉的質問:“我當你多大能耐,原來走投無路了,縮家裡跟個龜孫子似的,我問你,爲什麼不見遲小撈?”

尹少陽點了支菸,看也不看他,“不止不能見他,你也少跟我打攪,沒什麼建設性的提議就先滾吧,這幾個月沒事少回大宅。”

“什麼意思?”尹春曉往前走了兩步,在尹少陽對面的沙發坐了,“ 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你他媽倒是放個屁啊,這麼蒙着人是幾個意思?老頭子把尹氏交給你手上,不是給你胡來的!”

尹少陽揉揉眉心,低聲說:“匝道改造計劃,當初項目拿的太容易,我也沒多想,啓動後被老陶推了一把,原先談好的銀行不給放貸,所有說得上話的人這會都用各種不同的理由搪塞,這些你都知道了吧?”

尹春曉點點頭,“陶家老爺子不是和你姥爺有交情麼,你這到底是幹了什麼,惹着了陶家這尊大佛,連交情不顧了,非得這麼整死你?”

“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去年華子生日宴,唐尊找小麻子借了一張附屬卡混進去了,可能鬧了點事,擺了老陶一道,緊接着華子跑了,據說是去找那個假洋鬼子,老陶這是有氣沒處撒,變着法找我的茬。”

“唐尊?”尹春曉皺眉,“他只是一個舞蹈編劇,能和陶家扯上什麼關係?”

尹少陽瞟了他一眼,沒見過大世面的愣頭青就是腦筋轉不過彎,“你還想不明白?唐尊他如果只是一舞蹈編劇犯得着去找陶家的麻煩?他不爲錢不爲權,擺了陶家一道然後跑路,你說他是什麼身份?”

這麼一說,尹春曉就大概明白了唐尊是什麼來頭,關於政治方面的事水太深,不是他們這些平頭小老百姓能摻和的。

“所以,你不見遲小撈是幫他避嫌?”尹春曉問:“不告訴他這事,是怕他爲了你幹傻事,往自個身上攬?”

“陶家誰也惹不起,小麻子萬一露了臉,我也擔待不起。”尹少陽淡淡說:“何況還有我姥爺,他是個急性子,這事要讓他知道了,準得找小麻子的麻煩。”

“那這個項目怎麼辦?”

“該怎麼辦怎麼辦,老陶估計也就下這麼一個絆子,能撐過去最好,撐不過去,最多被拉下董事長的位置……子公司怕是保不住了。”

他垂下頭,建設集團是他投入心血最多的企業,就這麼沒了……

落進四面楚歌的困境,只能八個字總結,他幽幽嘆道:“無過之險,非戰之罪。”

換在過去,尹春曉必定要落井下石來個痛扁落水狗,可現在,他心裡竟然隱隱作痛。

尹少陽飛揚跋扈的樣子看多了,如今這個沒人依靠仍然堅持扛起一切的男人,這一刻明明懷揣滿腹落寞卻假裝無所謂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定格在記憶深處某人的形象,他曾以爲那個人無所不能,不想卻被病痛打敗,跟他側面極像的尹少陽此時委頓的形象突然就高大起來。

幾乎是想也沒想的開口:“你需要多少資金週轉,我可以把白帝的股份賣了……”

“你這是在掌我的嘴!”尹少陽打斷他的話:“白帝是爸留給你的,你自己留着吧,真要幫我的話……”他停了下來,心尖子鈍疼讓他臉部肌肉有些扭曲,掙扎良久,終於沉聲道:“這個月十二號,小麻子帶小滿去美國做微創手術,你要是有空,就陪着他一塊去吧。”

尹春曉意味不明的凝視着他,好半晌,他一笑:“把他託付給我?就不怕我把人給拐了?”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還真沒那本事!”

“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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