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昕來黑着臉大步大步往前走,每一腳踩下去都很用力。
“哎喲,丫頭,火氣挺大啊……”四叔摸摸耳朵。
“哼!我算髮現了,不是我弄死她就是她弄死我,她弄不死我也要噁心死我。”
“那你意思,是要弄死她了?”
陶昕來沉默片刻,腳步漸漸慢下來。她擡頭看看天空,天空還是那個天空,藍天,白雲,日夜更替,斗轉星移。明明看起來是那麼一樣,可是在地球的那些日子已經無形中越來越遠了。她的母親,父親,那個女人,那場災難,那個租來的小屋,那個現在看來荒誕無比的故事……所有的,終會有一天,它們都會成爲一張張泛黃的照片,被鎖在抽屜的角落裡,輕易不被人想起。而生命,還要繼續。
這個世界對生死的約束力實在太薄弱太薄弱了。這裡沒有律法,沒有國家機器,對道德公理也有自己獨特的理解。修仙者們一方面追求長生不死,一方面就極度看輕生命,殺人和被殺的意義有時候簡單得就像一道二選一的單選題。可是,與這個世界裡人不同的生活環境和生長經歷讓她實在下不去手。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總是警惕着,抗拒着。她不想殺人,不想開這個頭,無論是白子蓮,還是其他人。她有一種感覺,一旦開始,她就再也回不去了。當簡單地決定別人的生死成爲習慣,成爲常態,她不確定如果有一天她回去了,還能不能遵守那個世界的法則,當一個普通人耗盡餘生。
可是,在這個世界裡,用另外一個世界的法則約束自己,會沒命的吧。
真是讓人討厭的選擇。
“怎麼,還在猶豫?她可是對你動過手了。”四叔癟癟嘴,“真不知道你怎麼這麼難下決定。當初你如果聽我的,姓白的還能留到今天。”
陶昕來低頭,繼續走了幾步。“你說當初,當初我即便聽你的,姓白的也死不了。你以爲白子蓮那麼好乾掉的?她要是這麼容易死,人幹嘛寫她當女主?女主頭上都是有光環的,那都是九命怪貓,升級像坐火箭,氣運都滿得爆表,遇險也自有貴人救,再奄奄一息也能原地滿血復活。她做的事,對的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她殺人就是替天行道正義表率,還多的是人誇她一個‘好’字,人殺她就是十惡不赦邪惡化身,人人都願意上來捅一刀還當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她振臂一呼,無數精英粉絲前赴後繼來捧她臭腳,別人奮力吶喊,也只能招來一星半點的腦殘傻蛋,那都是爲了給她當陪襯。”
陶昕來無奈攤手,“我是真想避開她,我不招惹她,自己過自己日子多好。你說她,幾乎所有美好的形容詞都能安她頭上,幾乎所有的好事都會自動自發找上她,她手裡握着大把大把的好牌,出自己的牌不就得了。你說是不是腦子進水,來管我一個一手爛牌的女配毛用啊?”真是鬱悶。
四叔“噗嗤”一聲笑了。“好了好了,你說那麼多,也不過是在發牢騷。什麼好牌爛牌,她有什麼好牌我不知道,不過你說你手握爛牌,是在埋汰我嗎?你也知道你不弄死她,她就會弄死你,你躲,躲哪兒去?人家還比你早結丹,按你說的,還有無數粉絲。你有什麼?再說了,你想躲,她有讓你躲嗎?她進一步,你退一步,你退哪兒去?上次是三靈峰,下次是什麼?她看中什麼就讓你退,你怎麼不乾脆把命也退給她得了。”
陶昕來瞪眼兒,“我又不傻,這還用你說。”
四叔搖頭,“你呀,平時打架那麼狠,真到這時候就沒戲唱了。”四叔頓了頓,“我給你下下決心吧。”
“什麼?”
“你佔了人的身子,就要幫人做點事兒,我懷疑,陶家滅門有姓白的一腳。”
“什麼?!”陶昕來停下腳步,這下是真驚了。
尼瑪這是什麼情況,不久前李慕遠告訴她,他懷疑白小花和魔族有一腿,今天四叔告訴她,他懷疑白小花在陶家滅門裡參了一腳。這……這……
親,攻略還能不能順順當當用下去了?
“這事兒我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你,怕你分心,不好好修煉。不過,我也看出來了,你這性子啊……你想想,白子蓮爲什麼老針對你?哪怕你躲遠遠的她還要針對你?”
“因爲她是女主,我是女配。”女主和女配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女配就是爲了女主存在的,再識趣的女配也要爲全文做點貢獻。
四叔翻個白眼,“行了,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真把我們當紙人啊?你意思天道就是那個無腦的作者,他手裡線動一動,我們就要跟着動一動,那你算什麼?你也喜歡當紙人,所以跳進來好玩?”
陶昕來無語。她是讀者的時候,這麼認爲是理所當然,當她身在書中,再這麼任務多少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她想,每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嚴密的邏輯。誰知道是那個作者在寫那本書,還是那本書裡的世界本就存在,不過是讓那個作者窺得一二呢?果然,把自己單獨撇出來看這個世界,眼光會出問題的啊。
“她針對你,只能說明她在乎你,你都這麼沒優勢了,她還這麼在乎你,你說這是爲什麼?”
陶昕來靜下心來轉換思維,不把白子蓮當成女主,不把聞人熙當成男主,不把自己當成女配,那麼,這件事情還真是挺奇怪的啊。白子蓮不是沒腦子的人,她自己走到今天,肯定不會像某些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子一樣無聊地羨慕嫉妒恨別人,再說,她真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白小花羨慕嫉妒恨的。
所以——
“她要殺你,因爲她害怕。害怕什麼呢?或許是因爲你的存在會威脅到她。”
“威脅?她比我早結丹。”
“威脅不一定涉及生命。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麼是她想要的或者在乎的,又或者,她身上有什麼東西怕被你得去。”
“我身上……難道是古玉?可是這個她也不知道啊。她身上……都是她的,怎麼還怕我得去。”陶昕來思考着,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念頭閃得太快,她沒抓住。
“如果她身上的東西本來是你的呢?”四叔一針見血,思想實在敏銳。
對,就是這個。陶昕來拍了下腦門。可是,書中的白子蓮身上並沒有屬於她陶昕來的東西啊。
“你不要老想着書上怎麼樣,你也看到了,書上可沒有魔族圍攻妙真,現在怎麼有了書上也沒說你能得到上古靈玉,還有我,可現在呢?你這麼去套,只會把現實的生活套得面目全非,搞不好還會自斷生路。”
四叔嘆了口氣,“丫頭,你不是說過你們那裡有個什麼角色扮演的遊戲,還有攻略什麼的。我總聽你嘮叨,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不是遊戲,不是角色扮演,也從來沒有攻略。你不是要用眼睛去生活,要用心,用腦子去生活。就像你去算命,算命的人有的說得對,有的說得不對,難道你就自己日子不過了,非要全盤按照算命人算到的那樣去生活?”
陶昕來頓覺一道響雷晴空劈下,無話可說。
“還有,白子蓮比你的人脈可要廣多了。在妙真中,她知道的消息絕對比你想象中的要多。那次你去晉城,帶回來那個陶阿婆,也沒刻意隱瞞過,就放在山腳下藥鋪子裡。這可是陶家的人。白子蓮說陶家對她恩重如山,那照拂一下舊人不過分吧。可是這麼些年來,她去看過一次陶阿婆嗎?”
陶昕來想想,還真沒有。
“爲什麼陶家滅門?爲什麼晉城會有魔族?魔族來找什麼邁米牙,爲什麼單單點你和白子蓮?你覺得這不是書上的劇情,所以也不太在意,可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邁米牙存在,而它又不在你手上,你想,會不會……”
“在白子蓮手上。”陶昕來喃喃道。
“陶家,或許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不,應該說,陶家並不像書中所寫的那麼單薄。
陶昕來腦子裡飛過無數念頭,無數場景。她想起許多事情,都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事情,是書中不曾出現過的事情。她突然轉身,大步朝前走。
“丫頭,哪兒去?”
“白子蓮身上一定有秘密,而且一定是與我有關的秘密……”
陶昕來快步穿梭在大街上,街上的人不少,她與他們擦肩而過,混亂的思緒在行走中慢慢規整清晰。
她走得很快,她覺得應該長期監視白子蓮。
鬧市之中,一個帶着黑色斗笠的高大男子環胸靠在一房屋檐的陰影處靜靜看着陶昕來走過,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動作,連頭都沒有轉動一下。
“聖子,少主還在等您。”他身後一個人弓着腰小聲道。
那男子靜靜站了會兒,不發一言地轉身走進一條黑暗的小巷,很快消失了蹤影。
在鏡花城的某個地方,一個極具魅惑力的聲音不緊不慢道:“什麼風竟把你吹來。”
“怎麼,你能來,我不能來?”
“當然不是……”那語氣似是在笑。
“上次你說的,我同意。”
“行,那我也不廢話。人我已經鎖定了。竟意外是塊好材料。你成全我,我也成全你,只是還要她幫我個小忙。”
“如果你父王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情,不知道會不會被氣死。”他冷笑着。
一時靜默。
良久,纔有個聲音道:“這是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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