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楊博,留着絡腮鬍子,四方大臉看上去滿是威嚴。點點回道:“徐閣老所說,與我兵部並無出入。”
“沒有出路就好、那楊尚書,還請你把貴部支派給北邊的軍餉報一下吧。”呂芳說着,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潤了潤乾燥的喉嚨。
楊博雖爲兵部尚書,也對軍事研究頗深,但他也是嘉靖八年的進士。那報起賬單來,一點也不比徐階差。
“我兵部去年共從戶部支出兩百二十六萬兩白銀,其中南邊各省追剿倭寇的就不說了,只說給北邊撥去的,一共是八十四萬三千九百五十兩。其中大同府用度是三十七萬兩。這三十七萬兩,修善長城以及各隘口用去二十五萬兩白銀,剩下十二萬兩,七萬兩犒勞有功將士,三萬兩休整火器,兩萬兩用於大同府今年的**培養上。這些事項我兵部都有核實,並沒有出入。”
一旁的嚴世蕃聽到楊博說修善長城以及各隘口用去二十五萬兩白銀時,那隻剩下一隻的獨眼,輕微的跳動了一下。
不單是嚴世蕃,只要是對朝廷錢銀上有所研究的官員,面色都有些變化。二十五萬兩白銀,別說修善長城幾處破損,就是把大同府境內的長城都翻新一遍,估計也差不多吧?
龍椅下方,那癱坐在椅子上,像是昏昏睡去的嚴嵩,觀察到了這一切。在呂芳剛要開口的同時,搶先問道:“惟約阿,修善各地軍事設施、都有各府衙門統一轉交都府衙門,由都府衙門上報戶部。兵部的軍餉,都是應該用來犒賞三軍,增添軍械的。是、有些時候長城的修善用度要兵部支出,可這去年長城的修善支出,佔兵部給大同軍費的比例也太高了點吧?”
惟約是楊博的表字,聽到嚴嵩的質問,楊博端正的回道:“回閣老,長城是歸我兵部管轄,可修善長城是工部的事情。當時是下官和嚴大人、以及工部的幾位官員一同議的這事,這個價錢也是工部提出的。”
嚴世蕃沉着臉,坐在椅子上,看着徐階、高拱等人都將目光直刺在自己身上,冷笑連連的道:“哼哼、好,我就知道,說來說去,最終還是對着我來的。”
“嚴世蕃!”嚴嵩再次喝止住自己的兒子。
自己今天接二連三被老子壓下來,嚴世蕃心裡的火窩了一肚子,不滿的喊道:“爹!”
“這裡沒有什麼爹,只有我大明的臣子。”嚴嵩冷聲打斷嚴世蕃接下來的話,繼續道:“戶部和兵部既然提出了工部的問題,你這工部左侍郎就得解釋一下這二十五萬兩銀子,到底是怎麼修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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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官員你來我往相互攻堅,而內殿的嘉靖帝,卻是寫起了道德經,黃錦則是在一旁研着磨。
看上去,外面官員的爭吵嘉靖帝沒有絲毫的在意,可每當幾人說到銀錢的用處,以及各部衙門的私怨時,嘉靖帝下筆就會重上一些。花白的宣紙上,嘉靖帝的字跡雖然工整,但每一段都會有幾個字的墨跡非常深。
……
“去年韃子犯邊,不知從哪裡運來兩座火炮,因此長城以及各隘口的破損程度,照往年都要嚴重一些。而且以往修善長城所用的石料,都是在山西本地出產的,不過去年那一場大雨,讓山西本地的幾處山路變的難走起來,山裡的石料無法運出。導致石料要從外省購置,這價錢以及運輸的費用,當然就要比往年有所增加。”
嚴世蕃被自己老爹訓斥了一頓,只好把以往慣用的說詞給拿了出來,解釋這修善長城用度過高一事。這種捨近求遠購置原料、工程難度因爲天氣現象而增加等等,都是工部歷來爲了斂財而抵擋官員責問的說詞。
滿朝文武人人心知肚明,可你就是沒法拿出什麼證據。
聽了嚴世蕃的解釋,呂芳點點頭,對六部官員道:“既然工部解釋得通這筆帳的用處,雖說花費較大,但也都用在正途上。韃子連年犯邊,如果沒有長城作爲依靠,北邊的戰事將更加吃緊,這修長城也就沒什麼不是了。”
六部官員雖說知道嚴世蕃那只是用來斂財的藉口,可這時候還能說什麼呢?一個個都很明智的閉上了嘴,唯獨高拱,心裡面實在是氣不過,重重的將手中的賬本摔在桌案上,冷哼道:“哼、就怕有些人,藉着某些藉口,聚財爲己用!”
“高肅卿!你血口噴人!”
高拱的話,猶如一跟針刺進了嚴世蕃的心裡,頓時讓他大怒,指着高拱大罵道。
“碰!”高拱一拍桌案而起,毫不退縮的回罵道:“嚴世蕃,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又沒有指名道姓,我看你是自己坐不住了吧?”
嚴世蕃那獨眼中寒芒畢露,厲聲道:“高肅卿,我看朱職浸的摺子,就是與你密謀好了。什麼朝廷官員貪污軍餉,分明就是爾等二人嫌朝廷撥給北邊的軍餉太少,想方設法身手要錢來了!”
“你放屁!”高拱那直脾氣,哪能容忍嚴世蕃這等污衊自己?當場發飆,罵道:“嚴世蕃,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爲全天下的官員,都像你那麼貪嗎!”
“啪~”
清脆的響聲在大殿內久久徘徊,外殿中的衆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爲這一聲響動,不是嚴世蕃和高拱弄出來的,他們兩人原本怒目相對的兩雙眼睛,此時也變成了驚愕。
嘉靖帝緩慢的踱着步子,從內殿走了出來,六部官員紛紛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帝來到龍椅上坐下,看着跪了一地的六部大臣,將目光落在了嚴世蕃和高拱的身上。
黃錦這時也墊着腳尖,從內殿跑了出來,站在嘉靖帝的龍椅旁邊,在他手中還拿着那杆剛剛被嘉靖帝仍在地上的毛筆。
跪在前排的呂芳不經意的擡起頭看向嘉靖帝身旁的黃錦,黃錦小心的做了個眼色,示意呂芳嘉靖帝很生氣。
“嚴閣老!”
嚴嵩跪在地上,恭敬的道:“臣在!”
嘉靖帝直視嚴嵩,聲音平靜卻很低沉的問道:“嚴世蕃說朱職浸上摺子,參朝中官員貪墨北邊軍餉,實際是勾結朝中大臣,爲了向朕索要銀子,是這樣嗎?”
“回皇上,朝中沒有人貪墨軍餉,也沒有人勾結邊軍將領、藩王。皇上每日爲大明朝祈福,還要操勞國事,文武百官倍感聖恩,更加的用心辦事兒,所以難免會爲了有些衙門的過度開支而生起警惕之心。”
嚴嵩勾着腰跪在地上,從臉色上看不出絲毫的波動,依然是那麼的沉重、平靜,彷彿他的心境,從沒起過波瀾一般,很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意思。
或許是嚴嵩這句話說的很合嘉靖帝的心意,嘉靖擺擺手,說道:“起來,都起來吧。”
“謝皇上。”六部官員再次叩首,紛紛起身站列於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