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展證實,徐階對嚴黨的判斷完全正確,嚴世蕃一死,嚴黨立刻作鳥獸散,紛紛改換門庭,希望能躲過一劫。但徐階並不是一個慈悲爲懷的人,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裡,他就連續罷免調離了二十多名嚴黨成員,可謂是雷厲風行,把持朝政十餘年的第一奸黨就此被連根拔起。
但這件事尚未結束,還剩下最後一位老朋友,需要徐階去料理。
嚴嵩的家終於被抄了,事實證明,他這麼多年來,雖說國家大事沒怎麼管,撈錢卻是不遺餘力,據統計,從他家抄出了黃金三萬餘兩,白銀三百萬兩,名人書畫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光抄家就抄了一個多月,連抄家的財物清單都被整理成書,後來還公開刊印出版,取名《天水冰山錄》,成爲了清代的暢銷書。
嚴嵩至此才徹底絕望,兒子死了,爪牙散了,嘉靖也不管了,他終於走到了人生的末路,而面對着忙碌的抄家工作人員,這位仁兄在沮喪之餘,竟然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嚴嵩表示,因爲家裡的僕人多,所以希望能夠留點錢給自己,作遣散費發放。
看着這個一臉可憐的老頭,抄家官員於心不忍,便把這個要求上報給了徐階,建議滿足他的要求。徐階想了一下,便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的回答:“我記得,楊繼盛的家裡沒有僕人。”
現在是祈求慈悲的時候了吧,那麼夏言被殺之時,慈悲在哪裡?
楊繼盛、沈鏈被殺之時,慈悲在哪裡?不出一兵一卒,任由蒙古騎兵在城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之時,慈悲又去了什麼地方?!
嚴嵩就此淨身出戶,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這裡曾是他成功的,現在又成爲了失敗的終點。所謂興衰榮辱,不過一念之間。
勝利再次到來,而這一次,是如假包換、童叟無欺的勝利,沒有續集。
十幾年的潛心修煉,十幾年的忍耐,在憤怒與仇恨,詭計與公道中掙扎求生的徐階贏了,從奸黨滿朝到一網打盡,他憑藉自己的毅力和智慧,逐漸扳回了劣勢,並將其引向了這個最後的結局,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預先排演一般,逐一兌現。
除了一個例外。
在此前的十幾年中,徐階曾無數次在心中彩排:反擊成功後,應該如何把嚴嵩千刀萬剮,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改變了之前的打算。
看着黯然離去的嚴嵩,徐階的心中萌發了新的想法,不要殺他,也不能殺他。
自嘉靖初年得罪張璁被貶時起,三十多年來,徐階從一個剛正不屈、直言上諫的憤青,變成了圓滑出世,工於心計的政治家,但在他的個性特點中,有一點卻從未變過——有仇必報。
十幾年來,他對嚴嵩的仇恨已經深入骨髓,現在是報仇的時候了,面對這個罪行累累的敵人,他決心用另一種方式討還血債,一種更爲殘忍的方式。
罷官抄家,妻死子亡,但這還不夠,還遠遠不足以補償那些被你陷害、殘殺,以致家破人亡的無辜者。
我不會殺你,雖然這很容易,我要你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地死去,就如同當年楊繼盛的妻子那樣,我要你親眼看着你曾經得到的所有一切,在你眼前不斷地消失,而你卻無能爲力。繼續活下去,活着受苦,嚴嵩,這是你應得的。
嘉靖四十二年八月,嚴嵩被剝奪全部財產,趕回老家,沒有人理會他,於是這位原先的朝廷首輔轉行當了乞丐,靠沿街乞討維持生計,受盡白眼,幾年後於荒野中悲慘死去,年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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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陽緩緩升起,標誌着新的一天來臨。同時,也標誌着,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了。
嘉靖帝二十多年沒上早朝了,這到是給嘉靖時期的大臣們很好的福利,因爲他們不用起大早跑去招罪了。楊休這個閒散侯爺,在牀上趟到了日上三竿,這才懶洋洋的起牀。這種神仙般的日子,讓其他朝廷大員看了都眼紅。
“小四,最近關外有什麼動靜嗎?”楊休用溼毛巾擦了擦臉,對一旁的親兵小四問道。
“將軍,孟將軍的勢力現在已經足夠與俺答、圖門抗衡了,這麼長時間下來,俺答和圖門都是損傷慘重,不過……最近草原卻平靜了下來,據說是俺答和圖門發現東邊的瓦剌有異常動靜了。”
“瓦剌?”楊休拿着毛巾,臉上的神色有些難看。自己廢了那麼大的事兒,好不容易讓俺答和圖門打個兩敗俱傷,眼看着自己就能夠坐收漁翁之利了。沒想到這個功夫突然竄出個程咬金來,真是晦氣。
楊休對這個瓦剌瞭解不多,只是聽說瓦剌很大、很大,他們結合了草原民族的彪悍民俗、與中原的文明文化,儼然一個小型的元朝。
這麼些年的發展下來,國力也是不可小覷。要是俺答和圖門被他們給吞併了,那整個草原不又統一了?到那個時候,不光是大明朝要跟着倒黴,就連自己的貓兒莊,也得跟着倒黴,而且先倒黴的,一定是自己。
“小四、備較。”楊休顧不上吃早飯,說着就要往出走。
“將軍,您這是要去哪阿?”小四跟在楊休身後問道。
“不能在京中呆下去了,我們得回貓兒莊,越快越好,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去趟宮裡,和皇上辭行。”
在小四的張羅下,楊休很快就上了轎子,一路奔着西苑而去。這京中不比關外,所謂入鄉隨俗,到了這裡出門就得乘轎子,雖然楊休更喜歡騎馬。
西苑。
嘉靖帝有些神傷的站在一處閣樓上發着呆,他有些開始想念嚴嵩了。前幾天,他找來徐階,想要再修一座道觀。可哪想到,徐階竟然不同意,還說出了一大堆大道理,那意思、彷彿自己要是執意修道觀,自己就成了震古爍今的第一大昏君一般。
徐階的這種反差,讓嘉靖帝有些適應不了,明明在前幾天,徐階還像是一條溫順的小花貓一般,什麼都聽自己,怎麼一夜之間人就變了?從溫順的畫面,變成了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
嘉靖帝可不想就這麼算了,所以他又讓人去找了徐階,打算再和他理論一次,而現在、嘉靖帝就正在等着徐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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