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按察使司。
“譚大人,這臬司衙門裡也有你的位子。你放人我不反對,我只想問你,是誰叫你放的。”浙江按察使莫勇雙手按在桌上,冷哼一聲。
“臬司衙門抓人自然是常責,可抓了人也得判個是非,下官已經查驗過了,那幾位確實都是受災的百姓,放了也是常理。”譚綸似乎早就料到莫勇會來找自己問話,“這還要有人來教下官嗎?”
“哼。”莫勇被譚綸頂了下,頓時有些語塞。
“下官倒想問問莫大人,一是臬司衙門抓人,爲何要知府大人下令?二是布政使衙門爲何把災民的糧給斷了。”譚綸見莫勇不說話,自個倒開起口來。
莫勇表情一僵,隨後冷哼道:“那是布政司衙門的事兒,不歸我們管。”
“好,那下官就先告退了。”說着譚綸就要往外走,莫勇忙叫住他問道:“你去哪?”
譚綸一副理所應當的神情道:“下官去找徐藩臺,問問他爲何把賑災的糧食給斷了阿。”
莫勇氣的一甩收,嚷嚷道:“去去去!去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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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直浙總督行轅。
行轅門口兩尊玄武岩刻成的石獅,張着血盆大口,瞪着門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十幾匹快馬踏着密集的馬蹄,像一陣風一般捲到了行轅門邊,直浙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巡視寧波回來。
“欽差已經到杭州了?”胡宗憲從馬上躍下,就手把手中的馬鞭丟給一邊的親兵。
“已經到了兩天了。”譚綸拱手立在一旁說道。
“嗯。”胡宗憲應了一聲,擡腳就要往門裡邊走。
“部堂。”譚綸也跟着向前邁了一步,擋住胡宗憲道。
“有事?”胡宗憲擡頭看了譚綸一眼,見譚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進來說吧。”胡宗憲一邊往裡面走一邊繼續說道。
“胡部堂。”譚綸跟着胡宗憲進到公房裡頭。
“哎。”胡宗憲擡手又止住了譚綸,對一邊正在沏茶的雜役說道,“把茶放下就出去吧。”
雜役應了聲以後,放下托盤裡的茶水,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門。
“下面的縣,斷糧已經有兩日了吧。”不等譚綸開口,胡宗憲倒先說起了話。
“部堂知道?”譚綸有些驚愕。
“你去一趟欽差行轅,去把那個楊欽差給我請過來。”胡宗憲揉了揉滿是血絲的眼睛。
“是。”譚綸應了一下,又立刻問道,“那徐大人他們那裡,是不是要避着些?”
“不用,他要怎麼想,也隨他去吧。”胡宗憲擺了擺手,看上去非常的疲憊。
譚綸正要告退,好去欽差行轅,這個時候有衛兵在門口道:“部堂,欽差大人求見。”
“哦?”胡宗憲擡起頭,笑道:“不請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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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人賑災浙江,爲皇上分憂,本該由在下去見,奈何倭寇作亂,卻是實在分不開身,竟要欽差過來見我。”胡宗憲站在堂前,對着楊休拱手笑道,心裡也是微微一驚,沒想到這位欽差這麼年輕。更加難得的是,楊休雖然穿着一身儒裝,但身上那股子英氣卻掩蓋不掉,讓胡宗憲眼中一亮。
“胡部堂爲國盡勞,在下早有耳聞,欽佩尚且不及。”楊休深深的回了一禮,他這可不是客套,而是真心誠意的,在楊休心中,胡宗憲是一個真正的好官,真正的英雄。
“剿滅汪直,徐海兩名倭酋之後,這海面上算是清淨了些。”胡宗憲伸手請楊休坐下,讓雜役奉上茶來,“不過剩下的倭寇卻也化整爲零,反而更難追剿了。”
胡宗憲長嘆一口氣,繼續說道:“近來又有吳平等匪首在海上盤踞,聚集散匪,大有繼汪直、徐海而立之勢。”
“吳平?”楊休知道,其實所謂倭寇到不全都是日本人,倭寇雖然多是倭國浪人,但他們畢竟是異藩蠻夷,又不熟悉沿海地形,所以他們領事的卻大多是犯過事的漢人,逃去了海上。
“楊大人可有興趣聽老夫談談這倭寇之亂?”胡宗憲眼裡射出兩點精光,隨手拿起一份案卷來。
“這……”楊休不明白鬍宗憲爲什麼不和自己談賑災的事情,卻一直往倭寇的事情上面扯。
“聽聽也是無妨。”胡宗憲微微一笑,翻開剛纔拿在手裡的卷宗,不等楊休再開口,先念了起來。
“嘉靖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溫州,殺百姓兩千七百餘人,毀屋六百間。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初一始,倭寇出動戰船數百艘,轉掠江北,複流竄嘉興,殺百姓四千四百餘人,毀屋千間。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初四,新倭自浙江溫州、台州二府竄入,皆登岸焚掠而去。六月十九日,新倭攻陷奉化縣,擒知縣葉宗文,劫庫獄,殺百姓二千餘人,焚燬官民廨舍四百餘間…………
嘉靖三十九年間,沿海倭寇共在浙江犯事二十餘起,殺害軍民近兩萬,毀壞屋舍六千餘間,被劫糧食、財物無數。”胡宗憲也不去看楊休,自個照着案卷上緩緩讀來。
海不揚波!楊休的雙眼直直的盯着胡宗憲背後高懸着的匾牌,也不禁握緊了手裡的拳頭。
“都說天下錢糧,半出東南。”胡宗憲略顯清瘦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異色,轉過臉來對着坐在一邊的譚綸說道;“譚大人自嘉靖二十七年始,便是台州的知府,浙江的事情應該比我更清楚。”
“不錯。”譚綸欠了欠身,接過話來,“只說台州那地方上,有民六十七萬,耕田三十萬零四千畝,每年所產的稻穀,再繳了三分的賦稅,最後攤到每人的頭上,每天也只有十一兩,還得每日勞作不息。若是遇見水災,倭患,就連這十一兩也沒。”
十一兩,每年的口糧也只有二百五十斤,即使按照京城的糧價覈算,也只摺合現銀七兩不到。這便是浙江一個普通百姓一年的消耗,楊休的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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