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命運與金盃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在這半個月裡,我爸爸全身浮腫還經常頭暈嘔吐,而且愈來愈嚴重,開始的時候他以爲可能是自己吃了腐壞的東西,服一些消炎祛毒的藥就能好,堅持不肯去醫院。後來竟出現了短暫的昏厥,媽媽強拽着他去醫院檢查了一下,診斷出來,醫生說爸爸是腎衰竭晚期,需要換腎,如果不換的話至多隻有半年的生命。這種手術當時只有běi精的解放軍總醫院能做,媽媽打聽了一下,手術費再加後期恢復的費用全部下來大概要15萬。15萬吶!我們這種家庭怎麼可能拿得出來。媽媽當時就癱軟了,終日以淚洗面。我也沒有一點辦法。”

“那些日子我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神情恍惚,長吁短嘆,時常還暗自啜泣。他發現了我的反常,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裡詢問我。不知爲什麼,我對他講了事情的始末。他二話沒說,寫了一張20萬的支票給我,並問:‘20萬夠嗎?不夠的話我再拿給你……’看到面前薄薄得一張支票,我無言以對,雖然我明知他目的何在,可這籌碼實在太重了,重到我無法拒絕。20萬背後是一條生命——我爸爸的命。我該怎樣?……那一刻我的內心矛盾至極——拿了這筆錢,我就要永遠虧欠他的,永遠要承他這個人情,只能用他想得到的東西去還給他,可不拿呢,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着父親死去……我僵在那裡無法抉擇,瞬息之間我經歷了人生最長的一次掙扎。他站了起來把支票塞進了我手裡,說:‘拿着吧,別多想,我並不是要以錢作爲條件向你要求什麼,我只是不願意看到你每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如果你覺得心裡過意不去,那就當我借給你的好啦……”

陳杰的車子駛出陵園,駛上南山路,第五個燈口處,陳杰右轉駛入金洲區的中心地段,街道上,車輛漸密行人增多。陳杰放緩了車速,控制着方向盤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那些隨心所欲橫穿馬路的行人,不時的還要機警的應付一下幾個借道行駛的自行車和野蠻併線的大公共。

兩旁便道上薄薄的積雪被行人踐踏的紛繁凌亂,交通路口處地上的車轍犬牙交錯,幾個帶着四角帽穿着淺藍棉製服胳膊上綁着明黃袖標的老頭,誠惶誠恐煞有介事的吆喝着那些不守交通規則的路人,幾個愣頭青小夥子明顯對這些狐假虎威的類似僞軍的交通協管不太感冒,言辭間頗有冒犯,幾個老頭到也衆志成城一致對外。一時間喧囂的街路上,飄過幾聲爭執。

陳杰尋着前車碾壓出的軌跡緩慢前行。坐在副駕位置上的周梅繼續着她的故事。兩旁琳琅的店面裡響起的時髦動感音樂及道路上鼎沸嘈雜的汽車鳴笛聲,都不曾讓她中斷。

外界的噪音讓周梅的講述聽起來隱隱約約。不過周梅專注的表情讓陳杰不忍心打斷這個彷彿在傾泄着許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情感的女人。至於因此造成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場景,陳杰只能憑藉着自己的想象合情合理的猜測着。

“我攥着那張支票,淚水的眼眶裡逡巡,錢原來是如此沉重,沉重的讓我窒息。爸爸的命因此保住了。在媽媽的再三追問下,我向她道出了事情的始末。媽媽聽過之後沉默不語,最後只說了一句“這事別讓你爸爸知道。’後來他約我吃飯,我找不到理由拒絕他,也不能拒絕他……就這樣我和他在一起了,後來的事情我現在回想起來有些零亂。家裡的人不能接受我和他的關係,爸爸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後,惱怒異常的說‘早知道是用女兒換回我的命,還不如當初讓我死了算了。’當他拿着一大堆禮物去我家看望我父母時,被我爸爸連人帶禮物一起鬨出了家門。爲這事,我和家裡的人發生了爭吵,爸爸不能原諒我,他覺得我無論如何也不該這樣做。我覺得很委屈,難道我自己想這樣做嗎?我這樣做是爲了誰啊?”

“他給我在市裡買了房子,那個就算是我們的家了。那時他對我真的很好,無微不至的照顧我,讓我知道一個女人被人寵,被人疼,被人體貼真是一件最開心不過的事,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變得積極開朗了很多,他的活潑讓我忘掉了我們的年齡的差距。我對那時候我擁有的一切都很滿意,雖然開始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可日子久了,我覺得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他可能就是我一要等的那個人。當然,我們的生活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每當我們相攙着外出的時候,好多人路人都用差異甚至帶點鄙夷的目光瞧着我們。那種目光讓我覺得自卑羞怯……他從來沒有和我提過他的家庭、他的太太、他的孩子……我也不敢詢問,我自欺欺人的以爲他沒有提到的就是不存在的。我還編織了一大堆故事安慰自己——他可能已經和他的太太離婚了……或者他的太太已經死於疾病、車禍和一些我無法想到的意外,再或者他一直忙於事業根本就沒有結過婚等等諸如此類,我臆想着在爲我們能過在一起安排着各種合理合法的理由,這些不單出於我的私心,更多的是讓我自己能夠在道德上接受自己,我不想讓自己背上狐狸精,第三者,下賤女人的名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的關係慢慢的被廠子裡的人知道了。廠子裡到處流傳着關於我們的風言風語。和我一個部門的同事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們再也不在我的面前議論廠子裡的是非,面對我的時候他們變得謹小慎微,遮遮掩掩。而在背後卻不停的對我說三道四。原本和我十分要好的車間女工遠遠的見到我就避着我走。我的心裡十分難過,感覺在廠子裡我被孤立了。有一次我上班遲到了,走到辦公室門口時聽見裡面的同事正在議論我‘……人家現在是老闆娘了,當然是想幾點來就幾點來了,你管得着嗎,你要不服也去賣啊,不過你最好先找個鏡子照照,就你這樣的,就算出去賣也得掂量掂量有沒有人買……’‘……真看不出來,一個斯斯文文的女孩居然幹這種事,她城府可真深啊,一起共事這麼久都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其實這事早有預謀,要不然憑什麼一個狗屁不懂的車間女工一年之內連升這麼多級……’我在門口徘徊了一下,沒有勇氣推門進去。晚上,我和他說我不想去廠子上班了。他問我,怎麼了。我沒有告訴他。他應該已經猜到了,沉默了一下說,這樣也好,我準備投資開一間茶樓,要不你幫我去打理茶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