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信的話語從女皇那優雅的雙脣中緩緩吐出,黃宗羲心悅誠服地向女皇深深地做了個揖道:“陛下聖明。一切都到不過陛下您的掌握。”
然而孫露卻只是上下打量了黃宗羲一番後,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顯然在她的眼中這些個少壯派真正執掌朝堂,尚還欠一些火候。他們有時候還分不清楚什麼是自己該插手的,什麼時候又該保持一下沉默。不過眼前的情況倒未嘗不是一個讓他們鍛鍊的機會。想到這裡,她便欣然轉口道:“好了,先別去管那些毒草。朕去大同的事安排得怎樣了?”
“回陛下,臣等今日在會上已經就陛下您的行程做出了安排。陛下您看九月初出發去大同怎樣?秋高氣爽,正是遠行的好時節。如不出意外,到那時候李將軍也該平定蒙古了吧。”陳邦彥連忙接口道。
“恩,那就照內閣的意思去辦吧。”孫露聽罷爽快地答應道。
“陛下,您真的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師去大同嗎?要不,還是讓那些蒙古王公來南京面聖吧。這樣一來也好彰顯我朝的威嚴。”黃宗羲想了一下,不放心的進言道。在他看來女皇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師總有些不合時宜。若放在西北戰局結束後再北上情況或許會更穩定一些。
然而孫露卻不以爲意地說道:“與蒙古王公會晤一事關係到我朝日後在西北的整個戰略,因此此行朕是非去不可。至於京師這裡,有陳首相和諸位卿家坐鎮,朕自然就不用太過掛心了。”
女皇的這席話聽在兩位重臣的耳朵裡自然是捂心得很,於是兩人當下便雙雙行禮保證道:“臣等定當克盡職守決不辜負陛下您的期望。”
不過禮畢後,黃宗羲又像是不放心似地向女皇探問道:“臣多言。陛下您這次親自北上接見蒙古王公,是否是想借此契機結束目前的西北之戰呢?”
“卿家,爲什麼會這麼想?現在說西北平定還爲時過早。不過就目前的局勢來看喀爾喀草原上的戰火該是停歇的時候了。”孫露望着黃宗羲反問道。
“陛下英明,戰事進行到現在這地步,喀爾喀、察哈爾各部都已經對準葛爾人有了深入的瞭解。特別是去年冬天準葛爾部劫掠蘇尼特草原以及察哈爾部牧場等倒行逆施的舉動更是引得草原各部天怒人怨。因此相比開戰之初草原各部的民心已經偏向了我天朝的大軍。而今陛下又決定親臨北疆,屆時草原諸王受寵若驚之餘定然會對我天朝感恩戴德。一但蒙古諸王歸順帝國,我朝在東蒙古草原的戰略目標也算是完成了。”陳邦彥心情愉悅地附和道。
掐指算來喀爾喀草原上的戰火已經燒了一年多了。相比一路暢通無阻的西域戰局,天朝大軍在蒙古草原的戰事顯然更爲曲折一些。但所取得的成績卻同樣也是西路軍難以匹敵的。拜準卓特巴巴圖爾所賜,準葛爾部的對喀爾喀草原的入侵,不僅消耗了當地蒙古諸侯的實力。也讓中華帝國有了充足的理由出兵蒙古,並在當地蒙古諸部的配合下在草原重要關隘上建起一座座堅固的堡壘。對於帝國來說,這些看似醜陋的堡壘遠比十幾二十場華麗的勝仗更有實際意義。戰場上的大捷終究是會被時間所消磨。但星羅棋佈的堡壘卻能將中原的商品、中原的文化輸入草原,像楔子一樣將釘入蒙古諸部的每一處關節。不過這一切成績均在東賽汗山那次慘敗的陰霾下顯得黯然失色。因此陳邦彥雖不是強硬的主戰派,卻也由衷地希望前方將士能在戰爭結束前打一場漂亮的勝仗來一洗之前的恥辱,爲帝國的草原之戰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相比只想有個圓滿結局的陳邦彥,黃宗羲的意圖則更爲深遠。在他看來帝國對西北的攻略不應該只限於打幾場勝仗,得到幾個番酋臣服這麼簡單。事實上,在得知女皇決定被上接見蒙古王公的消息後,黃宗羲一直都在心裡擔憂女皇會否騎驢下坡地將西北的戰事順勢終止。畢竟現今朝野內外停戰的呼聲確實不小。女皇受這些聲音的影響,繼而做出妥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女皇現在總算是給出了一個明確的表示。特別是那句“現在說西北平定還爲時過早”,更是讓黃宗羲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卻見他隨即一個抱拳向皇帝進言道:“陛下聖明。臣也以爲喀爾喀諸侯歸順中原固然讓人欣慰,但準葛爾部至今在西域、在衛拉特蒙古仍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一日不除此患,帝國的西北疆域就難以安定。”
“黃大人,你也別太過多慮。現今吳將軍已在阿爾泰山北路佈下了天羅地網,只等準酋卓特巴巴圖爾往裡頭鑽。到時候就算不能將其完全消滅,至少也能損其精銳。據悉這次東番的準軍乃是卓特巴巴圖爾的精銳部隊。此精銳一去,準葛爾人還不得像喀爾喀人一樣向朝廷乞降稱臣。到時候西北百姓便可以迎來真正的太平盛世。帝國的將士們也可班師回朝同自己的家人團圓了。”陳邦彥樂觀的說道。當然讓他覺得倍感輕鬆的原因還不止這些。西北戰事的結束也將意味着內閣將擺脫一項鉅額開支,
“難道首相大人也認爲只要準葛爾人向朝廷乞降稱臣,西北就能大定了嗎?”黃宗羲表情嚴肅的反問道:“有道是縛虎容易縱虎難。既然朝廷現在已經將準葛爾這隻老虎趕進了圍場。又怎能因其一時學貓,就輕易地放其歸山。臣以爲對這種韃虜就該一鼓作氣將其徹底消滅以絕後患!”
“黃大人,話雖如此,但我中華畢竟不是隻有西北一隅。既然現在朝廷在西北的軍事行動已經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那接下來就該換一種手法進行鞏固了。武力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上策。這樣一來朝廷也可騰出手來處理其他事務啊。”陳邦彥撫須解釋道。若非他早已熟悉了黃宗羲脾性,搞不好還真的以爲對方是在針對自己呢。
“首相大人所說的其他事務,是否是指帝國的海外事務呢?譬如埃及的問題。”黃宗羲一針見血地指出道。其實相關的風聲他早已聽了不少。現在世面上的部分反戰呼聲亦源於此。比起那些宣稱受聖人託夢的“神棍”來,這些爲海外利益而要求結束西北戰役的聲音還算是有理有據。不過在黃宗羲看來這些人並不比“神棍”強到哪兒去。他們的提議更是不可取。如果朝廷這次真爲了部分財閥的短淺目光而輕言休戰,或是輕言開戰。那朝廷還有何威嚴可言。
給黃宗羲這麼一問,陳邦彥臉上這下也有些掛不住了。他當然知道黃宗羲暗指的是什麼。不過就其本人而言,陳邦彥自負自己在這一問題上問心無愧。不同意在西北增兵的他同樣反對爲了埃及之類問題與奧斯曼帝國或是其他國家結下不明不白的樑子。相反黃宗羲如此直白地針對商業協會在海外的需求,卻並不是一個好的兆頭,特別是對他現在的身份而言。想到這裡,陳邦彥還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善意地向他提醒道:“牽涉到帝國利益的海外事務,朝廷當然不能坐視不理。退一步來說,如果沒有海外的收益,朝廷現在也不可能投入如此多的軍費來支持西北的戰局。所以說,黃大人,保護帝國在海外的利益,亦是在維護帝國的西北疆域。”
“首相大人的意思在下十分明白。在下也清楚海外殖民地對帝國的意義。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西北之地關係到帝國本土的安全,準葛爾之流的更是我中原千百年來的心腹大患。此患若是不除,又何談海外利益。”黃宗羲理直氣壯的說道。
眼見兩位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不休,在一旁觀察許久的孫露這才緩緩地開口道:“兩位卿家少安毋躁。其實兩位的所說均有道理。西北與海外對帝國來說就像左膀與右臂,沒有孰輕孰重之分。”
聽完女皇這番言語,陳邦彥與黃宗羲不由地都安靜了下來。特別是陳邦彥,他早就意識到了女皇對西域以及西伯利亞的執着。事實上就民間的情感而言,中華朝的百姓反倒是對南洋等地更爲熟識。而西北塞外在許多中原百姓眼中其實與遙遠的澳洲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都是荒涼野蠻的代名詞。若非女皇一直以來親歷親爲地過問北疆的發展,中華朝斷不會像現在這般如此重視西北。可兩頭並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一想到那惱人的軍費,陳邦彥當下便苦着臉向女皇兩手一攤道:“臣等也想陸海並重,但陛下您也說過打仗是燒錢的玩意兒呢。”
在這點上黃宗羲倒是與陳邦彥想到一塊兒去了。卻聽他跟着便附和道:“是啊,陛下,陸海之間必須有所選擇。否則兩線做戰朝廷將難以維計。”
“誰說陸海並進就一定要雙線作戰了?”孫露嘴角上揚反問道。
“陛下您的意思是?”黃宗羲疑惑地問道。
“適合與陸上的擴張方式,並不一定能用在海上,反之亦然。”孫露說到這裡,又進一步解釋道:“帝國的西北地區雖然勢力繁雜、宗派衆多,但將其與整個世界比起來則顯然要簡單得多。在軍事上也有單一而又明確的目標,即準葛爾部。因此朝廷的大軍這才能在西域有的放矢。反觀海外,情況就截然相反了。英國人、荷蘭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土耳其人、印度人……經略海洋的國家可謂是多如牛毛。帝國在經營海外殖民地的同時必然會同這些國家產生摩擦。卻又不可能動用武力與這些國家一一反目。處理這種複雜的局勢武力是一個手段,但不是唯一有效的手段。”
“陛下您的意思是要用軍事以外的手段經略海外嗎?”黃宗羲不由地就想起了那個神秘而又勢力龐大的殖民司,隨即便向女皇追問道:“難道是讓殖民司外使用交手段?”
誰知孫露卻擺了擺手微微一笑道:“殖民司只不過是朝廷的代言人罷了。有許多事情殖民司是無法作到的。所以帝國在海外的發展也不能只靠朝廷一肩擔。”
陳邦彥與黃宗羲當然知曉女皇暗指的是商業協會在海外的勢力。對此黃宗羲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商業協會在海外固然爲國家謀取了諸多利益。但相應的他們向朝廷也索取了不少東西。說白了商業協會在海外的行動完全是出於自身利益的驅使,根本與國家利益扯不上關係。此外出於士大夫偏見,黃宗羲可不相信惟利是圖商業協會能像朝廷那樣有什麼系統的方針進軍海外。
相比之下,身爲首相的陳邦彥多少對帝國的海外殖民瞭解得相對更深一些。也更清楚商業協會在海外對於帝國的意義。姑且不論商業協會在南洋、澳洲、美洲等地的開發。光是其這些年在歐洲的發展就足以讓歷代的朝廷黯然失色。因爲“弘武六年五年計劃”公佈至今已有三年有餘。這三年期間朝廷的重點幾乎都放在了西北。可帝國在海外的發展卻沒有一刻停歇過。特別是在陳家明接掌香江商業協會後,商業協會在海外更是以成倍的速度發展。正如女皇所言,光靠一個小小的殖民司是不可能取得如此成就的。但民間的商業協會是如何實現連朝廷都難以達到的成績。難道真是陳家明的能力使然,還是另有別的原因。抱着纏繞心頭已久的一系列疑惑陳邦彥,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女皇開口道:“陛下英明。商業協會這些年確實在海外幫了朝廷不小的忙。而陳會長更是居功至尾,這點讓臣等望塵莫及。”
眼看着黃宗羲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陳邦彥又略帶疑惑的神情,孫露心知如果自己不向他二人點名其中的關鍵的話,他們是絕難想明白其中原由的。這也難怪,帝國這三年來經略海外的手段對這個時代來說是有些超前的。作爲一個來自未來的人孫露雖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卻也不敢打包票這些超前的意識是否能適用於這個時代。若非當年陳家明大膽地提出相關論調,孫露或許至今還不敢將這些理念付諸實施。但現在不同了,三年的實踐已經證明了這些理念的可行性。也該是向陳邦彥等人說明情況的時候了,想到這裡孫露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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