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子時,橙湖南岸,一大叢枯黃的灌木之間。
一陣風號,幹黃的長草之下,剛剛躺下的朱曉常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袍,『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
突的一隻大手探過來,死死的捂在了朱曉常的嘴上。
朱曉常猛然驚醒,下意識就要掙扎,卻被另一隻大手抵在胸腹之間使力壓住,哪裡還掙得脫?
完了,要完!
朱曉常的心中升起無邊的絕望,旋即,又有一股悲厲之氣從心底而起,將那絕望之心衝了個七零八落……小爺是堂堂吳王世子天家貴胄,豈是你等織蓆販履的糟賤之人能羞辱的?小爺今日闊綽一回,就拼你一條狗命!
朱曉常血氣升騰,從破襖下抽出兩手,正要使幾招抓臉剜眼扯嘴角的皇家絕學搏命,就聽耳中灌進來一把低促的聲音,“世子莫出響動,追兵上來了。”
是何統領?
朱曉常聞聲一怔,待兩眼適應了微有星光的黑暗,眨一眨看去,按住自己的正是一身老農裝扮的王府何統領,旁邊還蹲跪着滿臉碳灰的自家妹子。
逆着呼嘯夜風,等隱隱聽到馬蹄聲,追兵已是到了極近的地方。
方衲破江都,吳王朱崇真寧死不降率衛士據王府死戰。大小傷一十四處,血透蟒袍,不改其衷。及致窮盡處,焚天地於一炬,鑄浩然忠烈之氣。
此爲忠烈事,於方衲之江都則大患。
明裡使人好生收殮王府屍骸,暗裡懸紅,盡殺吳王府走脫之人,以絕忠嗣。
偌大一座吳王府,只走脫了世子郡主和騎衛統領三人。查對屍骸嚴刑拷問王府僕婢,方衲得了確信,遂命手下大將點數隊軍馬銜尾追殺,此時此地已至第三日了。
三日裡,何統領帶着朱曉常兄妹喬裝夜行,不走大路,不近人煙,只怕『露』出蹤跡,便如此,今日清晨時分,仍是脫不去一場遭遇。
何統領拼力殺盡一小隊方衲軍卒,無奈現了行跡。又逃了整日,本以爲稍得些喘息,卻不防又被追兵綴在了身後。
“躲不走了,世子和郡主先行一步,臣下抵住追兵,試一試可否爭來一線生機。”
何統領聽見風中隱隱有犬吠之聲,再低頭看腰肋包紮的傷處仍在滲出血水,不由苦笑,出聲勸兩位貴人先逃,一時已是有了必死的覺悟。
“何統領……”朱曉棠又急又驚,這一路到此得虧了何統領拼殺照拂,不想此時竟要訣別,實在是捨不得這位忠義之人。
“低身快走,儘量不要發出聲響。”
何統領擺手攔住郡主的話頭,半蹲起身,皺眉張望。湖岸三面裡皆有光亮,馬蹄聲犬吠聲,利刃斬開枯枝聲,更要清晰可聞。
橙湖亦已封凍,平滑的冰面反『射』皎月之光,清冷明亮。在滿月之下,湖面上的動靜怕不要一眼望出三數十步遠近,唯有凍在湖面上左一片右一叢的蒿葦可稍稍遮擋身形,卻也真真算做無根之木,不得長久了。
此時也沒什麼規矩,何統領半拖半拽的領着朱曉常兄妹向湖冰上疾走,摔了兩個跟頭,終是鑽進了一片三尺來高的枯黃蒿葦。
剛進了葦『蕩』,身後的嘈雜便已入耳,顯是越追越近,堪堪抓到了逃命之人的影子。
“一直向北,少要剮蹭葦子,去下一叢葦子裡可從湖冰上爬過去……剩下的,老何幫不上什麼忙了。”
一句話說完,何統領伏身邁步,從東面出了葦『蕩』,十數步間就跳上了湖岸一處高地。
追兵已至,見到眼前有人,頭個反應竟是吹響了一聲竹哨,聲動四野。哨響聲中,何統領探手拔出小腿上藏着的短刃,二話不說迎頭撲了上去。
“莫要『亂』了陣勢!後出一隊馳援哨響處,餘部繼續合圍,不可走脫一人!”
遠些的湖岸邊,何統領三人原本歇息之處有一隊人馬走出灌木叢踏上了湖冰。
當先一人端坐馬上,青布包頭,赤面環眼,頜下扎蓬髭鬚,身着百花戰袍,掌中方天畫戟。喊似霹靂,聲若驚雷。
隨着馬上之人一聲吼,其後二三十個兵卒聞聲而動,高舉火把手握刀qiāng,扇子面一般鋪開,直奔了哨響喊殺的地方圍去。
馬上之人環顧湖面,也不心急,讓身邊一隊軍卒,挨着個的把眼前的葦『蕩』點了……既然有人顯了行跡,其他人亦不遠了。
足足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東湖岸邊的喊殺聲才歇了下來。嗶嗶啵啵的燒火聲裡,十幾個軍卒押着血浴滿身的何統領到了馬頭前。
馬上的髭鬚漢子翻身下馬,將戟纂‘蹭’的一聲戳在湖冰上,沉聲發問,“俺乃大德聖王座下八神將範德虎,爾是何人?”
何統領被兩邊軍卒踩着腿彎扳住肩頭,血透重袍的身子隨着粗重的呼吸掙動,硬昂起項頸,一語不發,只死死盯住這範德虎的兩眼。
旁邊有副將抽了一卷帛紙送到範德虎面前,範德虎掃上一眼,看看跪立在眼前的何統領,再掃一眼帛紙。
“殺了,左近找個風水好些的地方埋。”範德虎兀的發聲,把帛紙朝副將懷中一拍,
“將軍……”
“問不出來的,何苦白費工夫。”範德虎提戟便走,再不看湖冰上的何統領一眼。
明明暗暗的火光之下,手起,刀落,一聲尖利的竹哨如斯而起,響徹橙湖……
正月十六,寅卯之交。
此時天『色』微白,霜深寒重,沒多少人急在這個時辰趕路,去往江都的官道上,冷冷清清,百十里間,只有孤零零一隊兵馬緩緩南行。
這一隊中,除一輛雙轅馬車,半數是騎卒,步卒亦刀甲俱全,走了小半夜的路,人馬皆疲,都有些懶散渾噩的模樣。
離着這隊兵馬向南五里,官道的中間,停了一輛馬車,沒有轅馬,只有馬車。
車裡邊暖爐高燒,一個人面目普通稍上、兩眼晶亮有光的長袍男子端坐車中,一部標配7.8寸觸屏的香蕉17plus手機,靜靜的浮在這個男子的左手邊。
“不過是處理了一點公務,怎麼冷不防就死了一個呢。”某千戶大人看着飄飄忽忽飛進手機裡的一枚命運道標,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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