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三天,明月夜依舊每日一早出門去逛,至傍晚方歸,而心兒便也一直待在家中,每天同陳婉婉一起做繡活、說閒話、用蜂蜜和蛋清敷臉,一來二去的兩人愈發親密起來,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於是陳婉婉撒嬌耍賴地從心兒這裡搶去了那條繡給明月夜的綬帶預備拿回去送了自己即將從京都歸家的哥哥,心兒也毫不客氣地從陳婉婉那裡強搶了一隻荷包來裝帕子香餅兒。
昨兒晚上收到了某府送來的帖子,原來是下一次的蘭心雅社正輪到這府的少爺做東,因而定下了日期地點,都寫在帖子上送到了各成員府上去,陳婉婉便又想起戚公子來,不由得哀聲嘆氣沒了繡花的心思。
心兒見狀便問她究竟何故,陳婉婉此時早已完全信賴了心兒,因而也不隱瞞,紅着臉斷斷續續地說了自個兒的想頭,而後便伏到心兒肩上流淚。心兒被勾起心事,心中也是萬般難受,便將陳婉婉輕輕攬住,兩個人默默待了一陣。
半晌方聽得陳婉婉微啞着聲道:“心兒,你說我要怎生是好?下了千百個決心想要斷了這一念,卻又千百次放縱自己去思他念他……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心兒怔怔地望着她,心道自己這輩子也許就這樣了,錯過了一個,也許永不會再有下一個,這樣的苦痛再沒人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她不願自己此生第一個閨中好友也要經歷這樣的傷痛,她願竭盡全力去幫她成全她,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與不成卻是要看緣分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倘若那位戚公子確實對陳婉婉毫無意思,那也就只好作罷。
於是心兒強打精神,拍了拍陳婉婉肩頭,道:“婉婉,你知道,這男女之事最不能勉強,有些人再好再優秀,奈何對方就是看不對眼,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關鍵之關鍵就是要雙方看對了眼才行。譬如有些男人就是喜歡性格活潑的女子,因而哪怕你再美再溫柔,他那裡也是毫無感覺,這樣的話,只怕用盡一切法子也是不能成的了,這點你需明白纔是。”
陳婉婉滿是淒涼地將頭一點:“心兒說的我都明白。其實……在那譚錦瑟尚未入社之前,戚公子他對我……也還是好的,所以我才一直沒將這心思息了,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心兒沉着聲道,“若對方是個只重美色之人,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誰沒個色衰遲暮的時候呢?女人的青春本來也就短短那麼幾年,他若重色,一旦你稍顯老態,只怕便要被他打入冷宮,根本搏不來個天長地久攜手白頭。重要的是他在乎你的全部而不僅僅是容貌,這一點我看你還需再考察考察那位戚公子纔是呢。”
陳婉婉喃喃應道:“說得是……那譚錦瑟容貌好過我甚多,自從她來了,戚公子就絕少再看我……他若當真是重色之人,我倒也能釋然放手了。”
心兒拿過那張送來的帖子看了一看,道:“下一次的蘭心雅社定在後日寒煙樓,內容是以詩會友,只不知那位戚公子平日都看重些什麼呢?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陳婉婉紅了紅臉,答道:“戚公子是個風雅之人,以上那八樣他都極是看重,平日眼界也有些高,對於以上八樣不入流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甚至很少理會,對女子的話還稍微寬宏些。”
“那,婉婉你對這八樣可有研究?”心兒歪着頭問。
陳婉婉臉又是一紅:“詩詞什麼的都只略懂皮毛,否則也不能加入到蘭心雅社中來,琴棋書畫卻是一樣也不能了。”
心兒笑起來:“比我可強太多了,這八樣我是一樣也不會。”
陳婉婉笑過又嘆:“我倒是想請家父幫忙請來教琴棋書畫的師父教一教我呢,又覺得自己年紀已大,現在學是否有些晚了……”
“你若自己本身也喜歡這些,那學學也無妨,我倒並不認同爲了喜歡的男人就去刻意改變自己是件好事情。”心兒道,“況且風花雪月的日子誰也不可能天天過,抓住男人的心首先還是要貼心踏實才是。”
陳婉婉聞言不由笑起來,一點心兒鼻尖:“聽你這意思好像是‘過來人’似的,說得還頭頭是道的。”
心兒也是一笑,雖然她不曾親身經歷過一場真真正正的愛情,但幾次三番地混跡於深府大宅裡那些女人們的身邊,對於她們成功的和失敗的各種手段都已是屢見不鮮了。於是重整精神,笑向陳婉婉道:“既然決定不放棄戚公子,那就從現在起爲自己的幸福爭取罷!過兩天的社日要帶給他一個不一樣的陳婉婉,要讓他重新注意到你的存在!”
陳婉婉有些激動又有些懷疑,望着心兒道:“我要怎麼做呢……什麼漂亮衣服漂亮首飾,我全都試過了,根本、根本就不行,他的目光始終都在那譚小姐的身上……”
心兒抿嘴兒一笑:“喜歡詩詞曲賦自視甚高的公子哥兒們向來都不愛華麗香豔的裝扮的,他們愛的是出塵脫俗、清新別緻,我看不妨就從這一點下手罷。咱們先從妝容上想辦法,譬如換個髮式,換身衣着……”說着將陳婉婉拉起身來按坐到妝臺前去,摘下頭上金貴的首飾,打散複雜冗重的髮辮,重新攏順那一頭秀髮,而後靈巧地綰成了兩個精緻簡單的垂鬟,只各在兩邊簪兩朵白山茶,頓時間便如同換了個人般,清麗姣柔、靈動甜美,直把陳婉婉的兩個小丫鬟看得拍手直贊。
陳婉婉也不曾想到只不過換了個髮式就能使得整個人都變了一種風貌,一時對自己這副樣子也是滿意得很,在鏡子裡左照右照只是照個不夠。心兒一指她身上那套華綢衣裙,笑道:“身上衣服也要換,若說最貴的款式,蘭心雅社裡誰人買不起呢?且最貴的不見得就是最合適你的,關鍵要能融於當時的場合又適合你自己的氣質。”
陳婉婉起身將心兒拉住,撒嬌地道:“好心兒,你這就陪我買衣服去罷!眼看社日就要到了,等不得了,好不好?”
心兒好笑道:“看把你急的!說風就是雨。要我說買的不如做的,我們把裁縫叫家來,還可以自己設計設計上面的花式,我就曾見過一家的太太,冬天的時候頭上簪着星星點點的梅花兒,那身兒裙子就繡了很蒼勁的梅枝兒,虛虛實實相得益彰,很是別緻,在外面鋪子裡斷買不來這樣的衣服,我們不妨也依樣畫葫蘆,仿上一仿,看看能有什麼效果,如何呢?”
陳婉婉連連點頭稱好,即刻便讓小丫頭去最好的裁縫鋪子裡將裁縫請來,又是商量又是比劃,至晚飯前才終於定下衣服式樣,約好明日下午取貨——因陳婉婉急着要在社日上穿,取急貨是要掏高價的,反正此刻她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譚正淵譚老爺在鬆了兩三天的弦之後終於沉不住氣將明月夜直接邀請到了譚府,說是又有了奇珍請他鑑定並共賞。明月夜也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踏入譚府了,由大門進去一直被人帶進譚老爺的書房,見屋內除了譚老爺本人之外還有一個相貌身形都同他極爲相近的年輕人,經由引見得知這位年輕人就是譚老爺的長子、譚錦瑟的哥哥譚華年。
待相互引見後各自落座,譚老爺便小心翼翼由一隻檀木匣子裡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彷彿黑色玉石制地的雕琢精細的瓶子來,才一亮在明月夜的眼前,明月夜便脫口道了聲:“墨玉獸面紋頸瓶!”
譚老爺父子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見眼前這個“葉月明”情緒似乎有些激動地起身過來將那玉瓶接在手中,仔細看了一陣,分外肯定地道:“錯不了,此物正是西漢時宮藏瑰寶‘墨玉獸面紋頸瓶’!當時造出來時共有一對,在下幾年前也曾在東邊一座大墓——”說至此處突然警醒般住了口,乾咳了兩聲方纔繼續往下道,“總之這是真品沒錯,若當真能湊成一對,那可真就是價值連城了!”
“葉月明”的失口自然被譚老爺敏銳地聽進了耳去,心道果然自己所料不錯,這小子絕不是個正經兒的倒騰古董的商人,必定也同自己一樣,是個集盜墓、倒賣、收藏於一身的“暗商”!這小子眼毒得很,真品假貨一看便知,自己這行做冥器買賣的人最是需要這樣的人才,倘若能說動他肯同自己合作,自己就能少承擔很多風險。
這廂譚老頭動着心思,那廂明月夜正在心裡暗樂:失口當然是故意爲之,他早看出這老頭不是什麼好鳥來了,指定年輕時候是親自下墓摸冥器的主兒,甚至這個年紀了說不定還在親自幹這個勾當。自己假意透露也曾下過墓的消息,就是要誘這老頭兒主動開口同他尋求合作,如此纔有機會騙取其信任,以打聽到此次任務的目標究竟被藏在何處。
三人又玩賞了那墨玉壺一陣,譚老爺藉着喝茶的功夫終於將話題繞到了“合作”這件事上。當然,畢竟他們乾的都是違法的勾當,譚老爺也不敢太過輕舉妄動,因此決定再按捺一段時間看看情況,眼下只借口着要請明月夜做譚大公子的鑑寶師父,說是自個兒因年紀漸長,想將古董鋪子這一攤兒生意交給兒子打理,又恐他年紀輕、眼光淺,怕被人用假貨騙了,想請明月夜留下來教他如何辨識真僞古董。明月夜見老頭已然上鉤,假意猶豫了一陣便答應下來,卻說自個兒年紀太輕,不敢妄爲人師,只管與譚大公子兄弟相稱便是。
譚老爺計劃的第一步已然達成目的,心中自是高興,便留明月夜在府中用午飯,幾人來至花廳,譚老爺便派人去請小姐過來一同用飯陪客,明月夜知道這所謂的小姐就是譚錦瑟了,因而好整以暇地邊喝茶邊等着與那美人兒的第二次見面。
果不多時,見譚錦瑟一身湖綠衣衫嫋嫋娜娜地從廳外進來,比之那日見面時彷彿又美了數分,先是低頭行了禮,及至譚老爺爲她引見明月夜時方纔嚇了一跳般,掩了櫻口輕呼道:“原來是恩公!”
一聲甜甜脆脆的“恩公”叫得明月夜渾身酥軟,眉開眼笑地道了聲“不敢”,起身回禮。譚老爺忙問原因,譚錦瑟便將那日明月夜出手相救替她打暈了那兩名醉漢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無非是誇大了明月夜的英雄神武,更是哄得明月夜一雙笑眼都彎成了月牙兒。譚老爺聞言又是感激又是欣喜,直道緣分使然,席間可勁兒地給明月夜灌酒,更是讓那譚錦瑟小姐親自執了壺在一旁殷殷地伺候。菜香、酒醇、人美,明月夜很快便醉了,一雙眸子卻比平時還要晶亮,閃閃地望在譚錦瑟的臉上,譚錦瑟水樣的眸子裡便也回映出相似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