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有姜氏身邊的丫鬟玉盤兒拎着個小竹籃兒進了院子,琴語迎上去見禮,見玉盤兒笑道:“這籃子裡是昨兒我們太太的表姑媽來道賀的時候帶來的新鮮菱角,她們那裡盛產這東西,因而拿了不少,太太便讓給少爺姑娘們都送上一些子。姐兒幾個這麼好的天氣怎麼不到園子裡玩玩兒去?左右大少爺未在,又用不着你們伺候。”
心兒在屋裡聽見,和明月夜對了個眼色:這是姜氏派來打聽虛實的。
因玉盤兒是太太跟前兒的紅人,琴語便上趕着巴結,連忙拉住往堂屋裡帶,還親自倒上茶來,兩個人坐在那兒聊起了閒天兒,無非就是昨兒個婚禮上的趣事趣人之類,一時說到溫大少醉酒,玉盤兒便問琴語溫大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琴語便答未曾注意,她發現時溫大少已經在房中了,衣服全都溼了個透,醉得不醒人事。又問及昨晚溫大少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琴語答曰不過是平常話,送客回來就睡了。
玉盤兒帶着答案回去稟給姜氏,姜氏愈發摸不準溫大少的心思,因她已失去了對溫家生意的掌控,在奪回失地之前先要保住現存的領地,內宅事務的大權萬不能再被溫大少奪去。然而姜氏除了柳姑娘這個外甥女之外便也沒了其它的親戚可以安排給溫大少作親了,所以現在的形勢與之前反了過來,那就是短期內不能讓溫大少娶妻!一旦娶妻,自己手裡這份權力勢必會分出一部分去給了溫大少奶奶,形勢會對自己更爲不利。因此眼下必須要想個法子阻止溫大少娶妻,可如今溫大少對溫家的生意已經上了手,就算他不主動提,溫老爺也會琢磨着給他成家了。要想個什麼法子呢……
溫大少從外頭回來,還未來得及往白梅院走便被溫老爺使人直接叫到了上房去。因近日來聽鋪子裡的一干管事時常誇讚自己的大兒子聰明能幹,溫老爺心裡十分高興,因而見了兒子面也不似往日那樣緊繃着一張老臉了,慈眉善目地讓兒子坐下,問了問鋪子裡的事,見兒子處理得當進退有度,不由更感欣慰,父子倆說了一陣,這才慢慢轉到閒話上來。
見溫老爺飲了口茶,笑道:“如風哪,前些日子你不是說要納個通房丫頭麼?怎麼也未見動靜?”
溫大少一聽這話頭便明白了老爹這次把自己叫來所爲何事,假作正經地答道:“這不是兒子纔剛接手家中生意麼,不敢爲他事分心,便將這事兒放了。”
溫老爺點着頭:“爲父看你在生意上做得還是不錯的,既然纔剛接手,就平穩着進行一段時間罷,莫要冒進、不必急於突破。生意上先這麼着,左右沒什麼事,你也該考慮考慮成家的事情了。不如爲父過幾日在家中辦個賞菊宴,遍邀城內有頭臉的人家帶着家眷來,你也好看看其中是否有稱意的姑娘,如何呢?”
“爹,兒子現在滿腦子都是生意,兒女情長之事暫不想考慮……”溫大少忙道。
“生意要管,親事也要顧!”溫老爺加重了語氣,“都這麼大的人了,連個房裡人都沒有,說出去要讓人傳閒話的!不管怎麼着——這事就這麼定了,爲父這就草擬客人單子去……”
“爹!爹!”溫大少哭笑不得地攔道,“兒子不是不想成婚,只不過因爲纔剛接手家中生意,大半時間總要待在鋪子裡,若因此而冷落了新奶奶,那豈不是不美?依兒看還是過些時日再說成親的事可好?總不急在這一時嘛!”
溫老爺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別家的小子到了你這年紀都急着娶妻,你呢,卻躲着娶妻,真不知你這小子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玩意兒!——既然不急着成親,那便先納兩房妾室罷,身邊有人照顧着也好些。”
“爹,兒子不是有丫頭們伺候着嘛……”溫大少連忙道。
溫老爺眼睛一瞪:“丫頭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同那個叫什麼詩情的丫頭光天化日下在園子裡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此事若傳出去還叫你爹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溫大少一聽這話便知是溫老二在老爺子耳邊吹過歪風,不由暗歎了一聲:本爲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溫老爺繼續氣道:“成日就知同丫頭們鬼混,你現在好歹也是當家的人了,還這麼不知禮儀廉恥可怎麼在人前行事?!給你房裡頭放兩個人,也好收收你這性子!”
“爹——”溫大少暗叫不妙,還待反對,卻被溫老爺手一揮阻住後面的話。
“這事就這麼定下了,不必多說!你這就回去叫人打掃空房罷,過兩日擺個宴,把那倆丫頭正式納了!”溫老爺已經不耐煩了,口氣強硬不容推拒。
溫大少了解溫老爺的性子,守舊固執,一旦當真決定了的事情就很難改變,尤其還是這類事關溫家後代旺子旺孫的問題,絕沒有通融的餘地。心下嘆了一嘆只好不再違拗,心道回去再想法子,卻又聽得溫老爺子說到兩個丫頭,不由怔了怔,問道:“哪兩個丫頭?”
“就是你們太太身邊的兩個大丫頭玉盅兒和玉碟兒,”溫老爺道,“太太操心你這婚事,特特地把她身邊兒得力懂事的丫頭送與你,你要記得去謝過太太纔是!”
太太,姜氏。溫大少恍然,原來這又是姜氏的詭計,她還真是不依不饒啊!
“爹,兒子不喜歡那兩個丫頭,要納妾的話,兒子只納自己屋裡的人。”溫大少耍起了無賴。
溫老爺怒道:“你屋裡的丫頭要麼狐媚子惑人要麼就是才進府不懂事的,如何能當妾?!如何能收你這性子?!玉盅兒玉碟兒兩個丫頭行事沉穩識禮懂儀,模樣兒也算不錯,總好過你那院子裡的丫頭們成天弄得烏煙瘴氣!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納妾不過是讓她們伺候你、給溫家增子增孫罷了!你這說得什麼混帳話呢!”
是啊……妾不過是男人泄慾和生子的工具罷了,若是對妾產生了什麼愛情,那才真真是笑死人了。溫大少挑挑眉,他知道這是自古來的規矩,雖然此前他也一直是理所當然這樣認爲的,然而自從身邊多了詩情和畫意這兩個丫頭,他卻再也不能做此想法了,只覺得這麼一想就是侮辱了這兩個女子,所以纔不由自主脫口說了“傻話”。
眼見溫老爺這一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絲毫沒有轉寰餘地,溫大少索性也不再多說,敷衍了兩句便辭了溫老爺回往白梅院,使了個藉口把琴語和棋聲打發出去,只叫着畫意和詩情兩個在房裡,將門關上說悄悄話。
“詩情,你倒是說說,爺這回要怎生是好呢?”溫大少將溫老爺逼自己納妾之事說了,而後一雙眼睛瞟向詩情。
“那就納唄。”詩情哼笑,你納不納妾關我個屁事。
“你不在乎將來多兩個‘姐妹’啊?!”溫大少睜大眼睛。
“與我無關,別扯我說事兒。”詩情毫不留情地道。
“噯呀死丫頭,枉費我對你癡心一片,居然說這麼絕情的話。”溫大少委屈地眨着眼睛,詩情惡寒地抖了一下,溫大少便又問向旁邊的畫意,“丫頭,你說呢?”
畫意笑了笑:“既然少爺沒法子推脫,那就納罷。”
“啊,連你也這麼說?!”溫大少更加委屈了,“少爺我的貞操只想留給詩情一個人吶!”
畫意又好笑又紅了臉:“少爺納了她們不見得就非得……同房啊。”
“我倒是不擔心這個,”溫大少也笑了,“只是那兩個丫頭若來了咱們的院子,一來咱們很多事辦起來頗不方便,二來呢,我怕她們會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你們兩個。她們來了畢竟就是姨娘,而你們也只是丫頭,總得聽她們的吩咐,這一點我最放心不下。”
“那……少爺可有了對策了麼?”畫意問。
“對策嘛,倒是有一個,”溫大少笑得很是曖昧,瞟了詩情一眼,“既可以讓我理直氣壯地不去她們兩個的屋子也可以保證你們兩個在我不在的時候不被欺負,那就是——我在收她們兩個之前先把詩情納了,如此每天待在詩情身邊,就可以把老爺子那裡對付過去,且我不在的時候,那兩人也不敢來欺負畫意——到時候畫意就去伺候詩情好了,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先納詩情的話她們也不敢造次,如何呢?”
“不行。”詩情淡淡一句拋過去,一點不給溫大少情面。
溫大少悄悄衝畫意使了個眼色,畫意心中好笑,面上則不露聲色,只道:“左右還有兩三天的時間,辦法總會有的,一時想不到也不必勉強。少爺該去前廳用晚膳了。”
溫大少裝模作樣將頭一點:“也罷,急也急不來,待我回來再說罷。”說着便叫了琴語和棋聲跟去前廳伺候,房裡只剩下詩情和畫意。
畫意歪着頭看向詩情,詩情只瞥了一眼過來,淡淡道了句:“你這丫頭少打我的主意。”
畫意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半仰着臉兒望住詩情:“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拘小節,你連這點都做不到,還盜的什麼寶?”
詩情——明月夜哼了一聲,雙臂在胸前一抱:“我不是什麼大丈夫,我只是個賊而已,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盜寶又不是隻有這一條路。”
“哦,那好罷,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畫意低頭看着自己繡花鞋的鞋尖,“我用其它的法子去解決,只是話要說在前頭:你不許反對,不許插手。”
“什麼法子?”明月夜問。
“與你無關。”畫意起身出門去了。
待溫大少回來之後,畫意同他兩個躲進房裡不知說了些什麼悄悄話,明月夜在外面怎麼運功也是聽不到裡面動靜,心道心兒那個臭丫頭,指定是用筆在紙上寫字來防他偷聽呢!也罷,他倒要看看這小丫頭還能整出什麼花樣兒來!
次日一早,便見溫大少叫了一干下人來打掃東廂房,傢俱去叫人到帳上領了銀子買新的,擺設被褥窗紗帳子等也讓人到庫裡領了新的來換上,明月夜知道這是心兒出的鬼主意——嘿!他偏就是不問,且看誰先沉不住氣!
到中午的時候來了兩個裁縫,說是要給準新姨娘量身做衣服,明月夜不由納悶兒,新姨娘不是在姜氏那裡麼,這兩個裁縫昏了頭了跑到白梅院來?卻見溫大少正好從屋裡出來,見了裁縫便一招手:“來罷,等着你們呢。”
明月夜便跟了裁縫進屋,卻見心兒正在屋裡站着,臉龐微微泛着紅,溫大少朝她一指:“量罷,仔細着些,要是做出來不合身且看本少爺不砸了你們的招牌!”
兩個裁縫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笑:“不敢不敢,小的定當竭盡全力,讓新姨奶奶穿得舒服又合體!”
——什麼?!心兒要做新姨娘?!明月夜直氣得恨不能立刻衝上去把這丫頭提起來狠狠打一頓屁股——胡鬧!簡直是胡鬧!這個臭丫頭!她她她——爲了這個姓溫的混小子居然——居然連名聲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