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唐已經數不清明月夜身上到底捱了多少刀了,總之當明月夜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被沈碧唐從頭到腳用繃帶纏了個嚴嚴實實,全身上下只除了露着一張臉……還有下面用來噓噓的那個東西。
明月夜咳了兩聲,牽得身上一陣掏心挖肺般地疼,勉強坐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沈碧唐房間的牀上。忍着疼下牀,從櫃子裡找出沈碧唐的一件外衫來披上,搖搖晃晃地出了門,一直來到心兒的房間。
沈碧唐就陪在心兒的牀邊,見明月夜進來張口便罵:“你個龜孫子的!傷成這樣還亂跑什麼!傷口掙裂了甭想老子再給你包紮!方纔可把老子累死了!”
明月夜先走到牀畔看了看心兒,見雖然仍舊昏迷不醒,但臉色已是好轉了許多,知道命是保住了,這才放下些心來,一歪身坐到牀邊,想咧嘴衝沈碧唐笑笑,卻又扯着了臉上的傷口,只好倒抽了兩聲冷氣,道:“你把老子全身上下摸了個遍,老子還沒找你算吃豆腐的賬呢,少嘰嘰歪歪的!我在這兒看着心兒,你歇會兒去。”
“我沒事,你這隻剩了半口氣的才該滾回牀上去好生歇着!”沈碧唐起身走到窗邊,倒了杯水回來遞給明月夜,“怎麼傷成這副樣子?姓左的怎樣了?”
明月夜嚥了口水,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寒:“我把他扔院子裡了。”
“噯?”沈碧唐忙去推開窗戶,向外瞅了瞅,果見院裡地上趴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還活着呢不?”
“當然,死得太痛快豈不是便宜他了。”明月夜示意沈碧唐將窗戶關上,伸着纏滿繃帶的胳膊去替心兒掖被角——雖然心兒自始至終都未動上一動。
“你想怎麼收拾他?”沈碧唐重新走回來坐到牀邊椅上,目光在心兒臉上轉了轉。
“明兒一早你替我上街去找家賣蜂蜜的店,弄上幾罈子蜂蜜回來。”明月夜森森地笑。
“用蜂蜜幹什麼?”沈碧唐望着明月夜陰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塗在那小子身上,”明月夜邪惡一笑,臉上傷口因此被重新扯裂,血絲順着臉頰滑落,將一張俊臉分割得扭曲且恐怖,“然後我把他帶進山裡去,毀幾個山蟻窩,把他丟進蟻羣裡……嘿嘿!我會捏斷他四肢的骨頭讓他動彈不得,生生被蟻羣一點一點地吃成白骨!我要讓他慢慢地體會自己被吃掉的恐怖滋味兒,我要讓他後悔自己這輩子投胎做了人!”
沈碧唐望着明月夜,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傢伙壓根兒就不是人,而是一頭惡魔,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是石的,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實,只有在心兒完好時他纔像個人樣,倘若心兒萬一哪天遭了不測……沈碧唐不敢想像那時的明月夜會變成怎樣,那時的世間會變成怎樣。
時已將近半夜,明月夜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心兒獨自去休息,而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傷號,行動十分困難,沈碧唐無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屋中的牀板卸了下來放到心兒房中,三個人擠在一間屋裡休息。
次日一早,沈碧唐出外買早點,順便去弄明月夜要的蜂蜜,過了很久纔回來,進了院門先看了看伏在院角的左庭瀾,見猶有呼吸,這才邁步進了屋,把早點遞給守在牀畔的明月夜,蜂蜜放在桌上,上前來看了看心兒,而後才坐到明月夜對面,道:“外面風聲很緊,官兵都出動了,挨家挨戶的搜,我打探了一下,據說朝廷只知道是六扇門大牢內的囚犯集體越獄,殺了英招閣內留守的捕頭,而並不知道有你這麼一號人物,出動官兵也是爲了抓捕越獄囚犯的。”
明月夜哼笑了一聲,道:“朝廷自然不會知道——所有當事人早就死光了,整個英招閣加左府,現在活着的只有這個姓左的王八蛋。那夥兒囚犯也是我故意放出來的,有他們在前頂着,朝廷得有一陣忙的,咱們正可趁亂避過搜捕。”
沈碧唐睨着他:“那個姓冷的捕頭呢?那傢伙可非泛泛之輩。”
明月夜眸中劃過一抹狠意:“昨兒是沒在英招閣內見着他,若是見着了老子一樣照殺!——不必管他,他找不着咱們還好,若是找着了,老子連他一併送進鬼門關去!”
吃罷早飯,明月夜運功療傷,而後再同沈碧唐替心兒換藥喂藥,如此這般到了第三天清早,心兒終於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明月夜和沈碧唐喜得齊齊圍在牀畔,見心兒費力地扯了扯脣角浮起一絲笑意,幾乎發不出聲音地道了句:“哥……你怎被……包成糉子……了?”
明月夜望着心兒居然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深吸了口氣才啞着嗓子道:“臭丫頭……再不快點兒給我好起來,看我不打你屁股……”
心兒閉上眼睛,小嘴兒翕合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煩人呢……”
“臭丫頭……”明月夜忍不住笑了一聲,大手伸過去輕輕碰了碰心兒面頰。
心兒忽又睜開眼睛,望住明月夜身旁的沈碧唐,費力地綻開笑顏:“沈大哥……若是沒有你……我兄妹……該當如何是好呢……”
沈碧唐聞言眼淚差點兒掉下來:心兒——心兒是感念我的好的——她是知道的——
明月夜一伸胳膊勾住沈碧唐脖子,咧嘴笑道:“是啊,這龜兒子表現不錯,老子沒白養他這麼大,來來,獎勵一個嘴兒!”說着便噘了嘴往沈碧唐臉上湊過去,沈碧唐直嚇得連躲帶閃,口中罵道:“你死開!少噁心老子!——噁心!”
心兒一醒,明月夜立時心情大好,心情好精神便容易放鬆,坐在牀邊盯着心兒小臉兒看了沒一會兒居然睡了過去,沈碧唐只好把他扛到外間牀上,照着屁股上來了一腳,罵道:“龜兒子的,老子整個兒成了你的老媽子了!”明月夜兀自睡得死沉,毫無所覺。
明月夜因自身功力深厚,加上沈碧唐偷回來的上等藥物輔助,歇了幾天便恢復了六成元氣。這一日半夜,將一直被扔在院子裡動彈不得的左庭瀾拎起來扔到井裡去,衝去他渾身的鮮血,而後將周身上下全都抹上了蜂蜜,一路扛着直奔京都近郊的山區而去。
“左大總捕還記得本公子曾經說過的話罷?”明月夜把左庭瀾扔進被他搗毀了蟻穴而從地下翻涌而出的數以百萬計的蟻羣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哂笑,“我會讓你後悔降生在這世上,後悔投胎爲人,後悔自己還活着——左大總捕,這種山蟻只怕向來錦衣玉食的你不曾見過罷?它們的牙口很好呢,吃東西喜歡細嚼慢嚥,你可以慢慢享受個七八天再死。”
“葉……葉月明……”左庭瀾狠狠瞪着明月夜,因手腳早被明月夜折斷而只能拼命蠕動着身體,此刻早有大批的山蟻察覺到了他身上蜂蜜的甜味兒而齊齊向他的身上涌來,“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明月夜放聲大笑:“我要怎麼死才能死得比你還慘呢,左大總捕?喔,對了,本公子不叫葉月明,本公子姓明,明月夜,你最好牢牢記住,待到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後也莫要忘記——本公子要讓你投胎到下輩子還忘不了自己曾經死得有多難看!”
“你乾脆殺了我——你殺了我——”左庭瀾嘶聲吼道。
“想什麼美事呢?!”明月夜笑得很是調皮可愛,“果然後悔自己還活着了?你既然那般喜歡折磨人,怎會不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被折磨?大總捕你不是就好這一口麼?”
左庭瀾目眥欲裂,瞪了明月夜半晌後忽地狂笑起來:“明月夜——你得意什麼?!你做了這麼些事不就是爲了你那個小情人兒麼?!你怎麼不回去檢查檢查她的身子!哈哈哈哈哈——她此刻早已非完璧之身了!你可知道——就是老子替她開的苞!哈哈哈哈!小騷貨被老子弄得很爽呢!老子縱是死了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明月夜倏地渾身殺氣暴漲,直令滿頭長髮都因這氣而無風飛揚起來,硬忍了半天方纔強強將這殺氣摁住,陰惻惻地道:“想激我立刻殺了你好死個痛快?別做夢了!——你這話倒提醒了我,碰巧我認識個最喜歡和女人屍體親熱的傢伙,尊夫人和令妹的屍身我看正可以送給他去爽一爽!至於她們能不能爽到……左大總捕你黃泉路上再去問她們本人好了!”
左庭瀾一時間瘋狂大罵,各類有辱心兒的話不絕於口,明月夜充耳不聞,直看着他最終被黑壓壓的山蟻整個覆住、除了慘叫再也罵不出話時方纔冷笑一聲,轉身離了此處。
回到落腳處,見心兒睡得正沉,臉色比之前更好了些,便讓沈碧唐回房去休息,自己則坐在牀邊眨也不眨地盯着心兒的睡顏看:究竟……左庭瀾方纔所說是不是真的?明月夜其實也不能確定,畢竟姓左的畜生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萬一他當真曾對心兒……
倘若此事爲真,直接問心兒的話心兒必定不肯如實相告,話又說回來,這種事……讓他怎能忍心問出口呢?而若事情當真屬實,卻教心兒的終身如何處置?哪個男人願意娶一個失了貞的女人爲妻?讓心兒與人做妾卻是萬萬不能,而不嫌棄她又能真心對她好的人哪裡又那麼容易能找到?
……那個冷落?——不成。他也許的確不會嫌棄心兒,但他是官,且這一次又因血洗六扇門之事與他結下不可調和之仇,心兒是絕不可能跟他了。
……老沈?……如此做對老沈可公平?他當然更不會嫌棄心兒,可……可這麼一來卻總似拉他來收拾殘局一般。最爲關鍵一點在於,心兒對老沈並無他想,強扭的瓜不甜,兩個人在一起未見得會幸福。
明月夜思來想去越想越愁,越是看着心兒蒼白的睡顏便越是心疼到無以復加,倘若不是因爲怕心兒……他早就……唉,算了,想這個有什麼用呢,還是等心兒身體好了再開導她罷。
不覺間天色漸亮,明月夜纔剛站起身抻了個懶腰,便聽得外面遠處一陣喧譁,以他的耳力若運起功來可聽到百丈開外的聲音,當下屏息凝神細細聽了一陣,使了個內力傳音給對面房間的沈碧唐,道:“老沈,起來,官兵搜房搜到這邊了!”
沒片刻功夫便見沈碧唐邊穿外衫邊匆匆進得門來,道:“怎麼着?到外面躲一躲還是?”
“不能躲,官兵屆時一問房東便會起疑,”明月夜看了看沈碧唐臉上的鬍子茬,“你趕緊去把鬍子刮刮,而後用縮骨功改改身形,再重新易個容好了。”
“這滿屋子的藥味兒怎麼辦?”沈碧唐皺皺鼻子。
“弄幾味治傷風的藥放藥鍋裡熬——就在這屋裡熬,可以把外傷藥的藥味兒蓋一蓋——還不許人傷風吃藥怎地?”明月夜看了眼牀上心兒,“我再替心兒換副面孔,你檢查下院子裡有無姓左的留下的血跡……對了,昨晚的饅頭還有不?”
兩人這廂方收拾妥當,便聽得院門被人砰砰砸響,沈碧唐不願去開門,明月夜只好親自去開,果見是七八個官兵持刀荷槍地站在外面,宣稱要調查流動人口以及大牢逃犯,必須進房細搜。明月夜當然不能阻攔,閃開身讓官兵進來,便有兩個在他臉上一番打量:好個粗枝大葉的丫頭,瞧那一雙大腳!
明月夜第二回扮女子,早已是駕輕就熟,衝着這兩人拋了個媚眼兒過去,直激起人家一身雞皮疙瘩。沈碧唐卻是第一回扮女人,哪兒哪兒都彆扭得要死,尤其身上還穿着明月夜給心兒盜來的女裝,拘束得他走路都成了順拐,左腳還險些絆了右腳,惹得那幾個兵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沈碧唐怕露了餡兒,只好在角落裡低頭立着,幾個兵查了東廂查西廂,最後查到了心兒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