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呂宋洋與朱書媱兩人留在沈府,焦急地等待着沈鯉的消息。
一直到午飯時分,沈鯉方纔回到沈府,回來後便一直愁眉不展,似乎發生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情。
而朱書媱一心想着要進宮去見自己朝思暮想的“王姑姑”,便拉起呂宋洋,一齊飛馳到沈鯉房中。
見沈鯉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憂心忡忡。
朱書媱也不避諱,走向前去,脫口問道:“沈大人,我們何時進宮啊?”
見朱書媱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沈鯉微微一愕,忽又收起愁容,露出微笑,道:“哦,我已經奏明聖上,你們明日便可以進宮探親了。”
朱書媱一聽此話,不禁鵲起,展露笑顏,道:“那太好了。”
人在歡欣喜悅的時候,是很容易忽略別人的情感變化的。
其實,屬於每個人的世界都是同等大小的,當你把自己佔據的那一部分放大的時候,關於別人的那一部分就會變小。
此刻喜悅的朱書媱,並未顧及沈鯉面上隱藏的愁雲。
然而,細心的呂宋洋卻察覺到了沈鯉沉鬱的心情狀態。
但見他向前一步,行至沈鯉面前,朗聲問道:“今日我見大人上朝回府之後,便一直愁眉不展,莫非朝廷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成?”
沈鯉長嘆一聲,目光里布滿了一絲沉重的思慮,望着窗外出神。
沉默片刻。他忽又將目光收回,凝視着呂宋洋。嘆道:“唉,呂少俠真是心明如鏡啊。今日老夫上朝確實,遇到了一件事態十分嚴重的事情,此事覺得朝廷大亂,人心惶惶。”
聽沈鯉這麼一說,呂宋洋與朱書媱二人心中俱是大奇,四道驚奇的目光一齊投向沈鯉。
朱書媱一聽此話,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沈大人,發生什麼事情了?”
沈鯉目光自兩人身上一掃。微微一頓,繼續說道:“兩位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上,確實發生一件怪事,一份妖書,重現朝綱!”
“妖書?”
兩人齊聲問道。
沈鯉一抹長鬚,嘆道:“不錯,正是妖書!時隔六年,當年的妖書重現朝堂。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此事。”
朱書媱一聽,更覺得迷惑了,雲裡霧裡。問道:“這妖書究竟是什麼呀?”
“事情是這樣的。”
沈鯉望了朱書媱一眼,接着道:“昨日清晨,內閣大學士朱賡在家門口發現了一份題爲《續憂危竑議》的揭帖。文中指責鄭貴妃意圖廢太子,冊立自己的兒子爲太子。”
聽到此處。呂宋洋道:“自古皇位繼承,皆由長子執掌。鄭貴妃之子福王並非太子,怎能繼位?”
沈鯉點點頭道:“不錯,聖上久未立儲,致使朝中猜測不斷,如今立儲,皇上又猶豫不決,此爲禍亂之始也!”
呂宋洋道:“如今天下大亂,皆由此事而起,亂由心生,治國在於治亂,治亂在於治心,唯有君臣一心,大明江山,方可千秋萬世,長盛不衰!”
沈鯉讚道:“好一個‘治亂在於治心,治亂在於治心,唯有君臣一心,大明江山,方可千秋萬世,長盛不衰。’聖上若能領會此意,那天下便可安定!”
他微一停頓,又道:“這份揭帖一出,頓時人心大亂。此外,不僅朱大人收到了這份蹊蹺文章,之前一夜,妖書已經在京師廣爲散佈,上至宮門,下至街巷,到處可見這片蹊蹺文章。”
“《續憂危竑議》究竟寫得是些什麼呀?”
朱書媱目光一閃,脫口問道。
“兩位有所不知,《續憂危竑議》假託‘鄭福成’爲問答,文中所謂‘鄭福成’,意即鄭貴妃之子福王朱常洵當成太子,繼承大位。”
“書中還說,皇上立皇長子爲皇太子實出於不得已,他日必當更易;啓用朱賡大人爲內閣大臣,是因“賡”與“更”同音,寓更易之意。”
“此書大概只有三百來字,但內容卻盡是禍國殃民、擾亂朝綱的妖言,在京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此書“詞極詭妄”,故衆人皆稱其爲‘妖書’。”
聽到此處,呂宋洋眉頭一皺,道:“在下尚有一事未明,還望大人指示。”
沈鯉目光落在呂宋洋麪上,道:“請講!”
呂宋洋道:“如此妖書,何故一夜之間,傳遍京城,難道就沒有抓到那投書之人麼?”
沈鯉黯然搖首道:“如此蹊蹺文章,震驚朝野,大雪之夜投遞,卻不見足跡,來無影去無蹤,真是居心叵測,可怖至極啊!朝廷動用錦衣衛、東廠、西廠,猶未能找到這投書之人。”
“有人說是江湖之人所爲,亦有人說是滿清金兵所做,可是卻又沒有任何證據,是以未能找到兇手。”
沈鯉在講述此事之時,面帶憎色,痛恨至極。
此時他面上的驚慌,也不無緣由,原來這妖書案,在六年前出現過一次。
當時是萬曆十八年,著名大儒呂坤擔任山西按察使,在職期間,他採輯了歷史上賢婦烈女的事蹟,著成《閨範圖說》一書。
當時宦官陳矩出宮時,看到此書,便買了一本帶回宮中。
不料,鄭貴妃看到之後,想借此書來擡高自己的地位,於是命人增補了十二人。
書中,以漢明德皇后開篇,鄭貴妃本人終篇,並親自加作了一篇序文。
此後,鄭貴妃便指使伯父鄭承恩及兄弟鄭國泰重新刊刻了新版的《閨範圖說》。
實際上,儘管第二版的《閨範圖說》與第一版有許多相同之處,但出書人的初衷。卻有本質的區別,但民間卻逐漸有人開始將兩版書混爲一談。
萬曆二十六年五月。擔任刑部侍郎的呂坤上奏表《天下安危疏》中,請明神宗節省費用。停止橫徵暴斂,以安定天下。
然而,吏科給事中戴士衡藉此事大作文章,上疏彈劾呂坤。
戴士衡上疏中指責呂坤先寫了一本《閨範圖說》,然後又上《安危疏》,是“機深志險,包藏禍心”,“潛進《閨範圖說》,結納宮闈”。逢迎鄭貴妃。
呂坤平白無故地蒙受了不白之冤,立即上疏爲自己辯護。
他在書表之中,稱:“先是萬曆十八年臣爲按察使時,刻《閨範》四冊,明女教也。後來翻刻漸多,流佈漸廣,臣安敢逆知其傳之所必至哉?……”
“伏乞皇上洞察緣因《閨範圖說》之刻果否由臣假託,仍乞敕下九卿科道將臣所刻《閨範》與鄭承恩所刻《閨範圖說》一一檢查,有無包藏禍心?”
此事呂坤確實比較冤枉。他原來的書被人改頭換面,本來就與他無關,而還說他自己偷偷送進宮裡,企圖“結納宮闈”。更是莫名其妙的罪名。
即便如此,因爲整個事情牽涉到鄭貴妃,明神宗對其寵愛有加。故而裝聾作啞,不予理睬。
不料。事情並未因此結束,平地再起風雲。自此鬧得滿城風雲。
一個自稱“燕山朱東吉”的人,專門爲《閨範圖說》寫了一篇跋文,名字叫《憂危竑議》,並以傳單的形式在京師廣爲流傳。
“朱東吉”的意思是朱家天子的東宮太子一定太吉。
“憂危竑議”四字的意思是:在呂坤所上的《憂危疏》的基礎上竑大其說,因爲《憂危疏》中沒有提到立太子的問題。
文中採用問答體形式,專門議論歷代嫡庶廢立事件,影射“國本”問題。
大概意思是說,《閨範圖說》中首載漢明德馬後,馬後由貴人進中宮,呂坤此意其實是想討好鄭貴妃,而鄭貴妃重刊此書,實質上是爲自己的兒子奪取太子位埋下的伏筆。
又說:呂坤疏言天下憂危,無事不言,惟獨不及立皇太子事,用意不言自明。
此外,又稱呂坤與外戚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等九人結黨,依附鄭貴妃。
此文一出,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
人們不明所以,紛紛責怪書的原作者呂坤。
呂坤爲此憂懼不堪,借病致仕回家。
明神宗看到《憂危竑議》後,大爲惱怒,可又不好大張旗鼓地追查作者。
鄭貴妃伯父鄭承恩因爲在《憂危竑議》中被指名道姓,也大爲緊張,便懷疑《憂危竑議》爲戴士衡和全椒知縣樊玉衡所寫。
在戴士衡上疏之前,全椒知縣樊玉衡曾上疏請立皇長子爲皇太子,並指斥鄭貴妃,擾亂國本。
明神宗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親下諭旨,說明《閨範》一書是他賜給鄭貴妃的,因爲書中大略與《女鑑》一書主旨相彷彿,以備朝夕閱覽。
他又下令逮捕樊玉衡和戴士衡,經過嚴刑拷掠後,以“結黨造書,妄指宮禁,干擾大典,惑世誣人”的罪名,分別謫戍廣東雷州和廉州。
而呂坤因爲已經患病致仕,置之不問。
呂坤之後再也沒有步入仕途,閉門著述講學,二十年後謝世。
著名的《呻吟語》便是其作品。
第一次“妖書案”,由於明神宗故意輕描淡寫地處理,所以並未引起政壇的震動。
至於誰是《憂危竑議》的真正作者,始終沒有人知道。
而六年後的今日,也就是第二次“妖書案”就非同一般了,其曲折離奇之處,令人匪夷所思。
在此之前,朱家天下一度陷入在“國本之爭”之中。
明神宗遲遲不立長子朱常洛爲太子,自然是想立鄭貴妃之子朱常洵。
但封建皇朝對嫡長制看得很重,太子必須立嫡,無嫡立長,在皇帝無子的情況下,可以兄終弟及。
可是明神宗皇后還在世,爲了能夠名正言順地立鄭貴妃之子朱常洵爲太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到原配皇后死了,扶鄭貴妃爲皇后,這樣朱常洵的身份就變成了“嫡子”,名份超越了朱常洛的“長子”。
基於這樣的考慮,明神宗在立太子的問題上採取了“拖”的態度,一直要拖到鄭貴妃當皇后爲止。
爲了鄭貴妃,明神宗幾乎得罪了所有的人,但他卻不敢在敗壞祖制這條路上走得太遠。
然而,天不遂人願,偏偏明神宗皇后遲遲不死,不僅如此,還對王恭妃所生的皇長子朱常洛十分愛護。
立儲之事,一拖再拖,大臣們自然不同意,上疏者前赴後繼,但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到了萬曆二十九年,明神宗到慈聖太后那裡問安,這位老太后不滿意地責問明神宗爲什麼遲遲不立太子。
可能是老太后威風猶在的緣故,也可能明神宗對太后的問題事先沒有準備,驚惶之下,竟然說了一句關鍵的錯話:“皇長子乃是宮人之子,不堪爲帝。”
意思是說,朱常洛出身卑賤,不能繼承皇位。
但明神宗顯然是鬼迷心竅,他忘記了他母親也是宮人出身。
當時慈聖太后怒氣衝衝地指着明神宗說“你也是宮人的兒子”時,明神宗這才醒悟過來,然後驚恐地“伏地不敢起”。
此事之後,轉眼到了八月,內閣大學士沈一貫上了一疏,竟然立竿見影地收到了奇效。
奏疏中用“多子多孫”勸明神宗早立太子,終於打動了皇帝,明神宗下詔即日舉行冊立太子禮。
太子的人選,自然是指長子朱常洛。
朝野上下,聞訊而歡聲雷動。
但鄭貴妃卻坐不住了,爲此跟明神宗大鬧了一場,明神宗又開始動搖,以“典禮未備”爲由,要改期冊立太子。
在關鍵時刻,沈一貫在立儲一事中,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他將明神宗的手詔封還,堅決不同意改期。
如此一來,明神宗總算下了決心,於十月十五正式冊立皇長子常洛爲太子,朱常洵被封爲福王。
朱常洛雖然當上了太子,但其實日子並不好過。
因爲,明神宗不大喜歡他,鄭貴妃也對太子位虎視眈眈,隨時想“易儲”。
沈鯉一席話,說得唉聲連連。
呂宋洋、朱書媱二人,聽得沈鯉語氣沉重,面色之中,皆是憂慮之色,隱約之中,意識到此時的嚴重性。
然而,他們並非朝堂之人,也就不便過多的過問朝堂之事。
窗外一隻飛鳥,振翅飛去,投入漫無邊際的暗夜之中。
幾人收起心神,相視一眼。
屋內又歸於沉寂!
此時朱書媱一心只想早日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王姑姑”,並無心過問妖書之事。
而呂宋洋只想儘快了卻這一樁事,然後,找出殺死自己毒死自己的師父的仇人。
報仇之後,他帶着朱書媱歸隱江湖,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然而,這世間不如意的事情總是很多的。
其最終的結果,將會是如何,無法預知,惟有將心底的願景變得美好些。
因爲這樣,即便結局沒有預想之中喜人,那過程也不必太痛苦。
此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紅服小鬟前來通報午飯的時間到了,三人一聽,頓覺腹中飢餓,便在那小鬟的引領下,齊步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