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霽,分外的涼。
天空中蒙上了一片深邃的湛藍色,又頗帶着憂鬱的色彩,在冰涼的清晨,讓人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傷。
日光如銀,照得青石街似鋪上了一層冰雪。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流過一縷清淡的花香,令人癡醉。
枝頭兩隻多嘴的鳥嘰嘰喳喳的鬧騰着,倒是給畫面增添了幾分活潑的趣味。
一早起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捧着一把雪亮的寶劍,在鎮上走動,會招致許多異樣的眼光,這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
呂宋洋想了一個辦法,他將丟失了劍鞘的驚虹劍用黑布包住劍刃之後,綁在背上,踱出了客棧。
因爲時間尚早,街上還籠罩着一片晨霧,有早起的人家的炊火的味道傳來,還能聽到叮叮噹噹的響聲,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麼。
呂宋洋扶了扶背上的寶劍,循着叮噹聲,在青石鋪成的街道上信步走着,不一會兒,走到一個破爛不堪的門店前停下來了腳步。
叮噹擊打之聲是從門裡傳出來的。
門前掛着一箇舊色的布幌子,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鐵”字,大約是個打鐵鋪子。
呂宋洋掀開門簾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壯漢正在敲打着一塊燒紅的生鐵,已成粗略的劍形。
火箱旁蹲着一個蒼髮老人,正在呼呼的拉着,十分賣力。
皺紋爬上了他的額頭,那是歲月刻畫的道道痕跡。
呂宋洋走到那老人身邊,低下頭問道:“老人家,你這有劍鞘賣嗎?”
那老人依舊低頭拉着風箱,似乎沒有聽見,大概是耳朵不太好使。
“老人家,你這兒有劍鞘賣嗎?我需要一把劍鞘。”
呂宋洋提高了嗓門,將自己想要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就像遠山一隻飛鳥,呀呀,叫了兩聲。
那老者良久纔回過神來,停下手頭的活,緩緩起身,道:“哦,你是想買劍鞘啊,有,有,小夥子,你隨我來吧。”
說完,便領着呂宋洋往一旁的櫃檯走去。
呂宋洋跟隨那老人來到櫃檯之上,目光落處,擺滿了許許多多,長短不一,樣式各異的鐵器,有奇門武器,流星錘、狼牙棒、開山斧、鐵棒、大刀、雙劍等,也有耕種農具,鋤頭、鐵犁、火鉗、釘耙等。
他的目光在貨架之上游走,驚歎不已,他不曾想到如此殘敗破落的打鐵鋪中竟然隱藏有如此技藝高超的打鐵手藝。
看來任何一個行業都是不容小覷的,就如江湖中的人一樣,永遠也不可低估輕視別人,因爲每個人都不是你看他時的樣子,還有許多肉眼不易察覺的層面,狹隘的偏見會影響一個人的認知、判斷以及他看待事物的眼光。
那老人目光觸到呂宋洋一臉的驚奇,面目之上,頗帶些得意之色,笑道:“小夥子,你要買劍鞘,不知你使用的劍尺寸大小?”
呂宋洋愣了半天,聽了此話,方纔回過神來,他從背上解下寶劍,看了看,道:“三尺細刃長劍。”
話音一落,將包裹解開,亮出一劍,示與老人,老人目光一瞥劍身,又將目光擡起,指着左邊的貨架,笑道:“小店劍鞘皆陳列在此處,小兄弟可自行挑選,若找到合適的,到櫃檯結賬即可帶走。”
聽罷此話,呂宋洋的目光投向那左邊的貨架,見其上果然陳列着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劍鞘,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他的目光在其中游走,對其鍛鐵淬火的手藝更是嘖嘖稱奇。
見呂宋洋看得出神,那老人一聲不吭的走開了,只留下呂宋洋一人在其中搜尋着,他的目光忽然被角落裡一把泛着奇異的綠色光芒的劍鞘所吸引住了。
呂宋洋走上前去,抓起那劍鞘放在掌中撫賞,他又取出自己的驚虹劍,插入鞘中,竟然吻合得天衣無縫,似乎那劍鞘專門就是爲驚虹劍而鍛造的。
世間沒有完全得體的兩個人,卻有完美結合的劍與劍鞘、劍與劍法,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情啊!
呂宋洋將劍連同劍鞘抓在手中,仔細端詳,那劍鞘頂部鑲着一顆貓眼大小的綠寶石,那綠色的光芒正是由着綠寶石發出。
呂宋洋將它翻轉一面,眼前所見,更令他大吃一驚。
原來那劍鞘之上,竟然有金絲縷成“驚虹”兩字,與那柄貫日劍之上所縷之字一模一樣。
呂宋洋心中詫異不已,暗自想道:“莫非這纔是真正的驚虹劍的劍鞘,這就意味着墜入絕壑之中的那一把是假的。
這其中會不會又有什麼隱喻呢?莫非師父也有真假之分?
師父究竟去了何方?這貫日驚虹兩把寶劍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唉,這世道之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善善惡惡,是是非非,又有幾人能夠真正明辨,我也只不過是那芸芸衆生之中凡夫俗子罷了。”
呂宋洋呆立在原地,雙手捧着劍鞘,劍插在鞘中,望之出神,心神似乎早已飛奔到遙遠的地方。
卻在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蒼老聲音。
那聲音雖然蒼老,卻剛勁有力,每一字句,似乎都可以深入人心。
“小夥子真的好眼力,這把劍鞘與衆不同,但它並非老夫所造。”
呂宋洋回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是那位老人,又聽聞劍鞘並非出自此處,心中好奇,忙問道:“那麼請問老伯,可曾知道這劍鞘的來歷?”
那老人搖搖頭,面上平靜如水,如老僧入定,忽又面色微變,似乎陷入回憶,回憶有些苦淡。
“我也記不清從何時開始它便已經在這裡了,我好像記得是我從一個死人手中撿來的。”
呂宋洋聽到此話,雙目泛光,顯露出極大的興趣。
老人微微一頓,掃視了呂宋洋一眼,接着又道:“當時我還年輕,剛從師父手中接管這間打鐵鋪,可是那個年月,鍊鐵所用的材料極其缺乏,打不出像樣的鐵器,大家都要餓肚子,飢餓意味着死亡,所以大家都很恐慌。”
“眼見着已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我的一個朋友悄悄的告訴我,不遠處一個山上每到三更天的時候,便會有一批武林人士在林中決鬥,死者便暴屍荒野,他們死後刀劍兵刃,自然沒有人處理,我便與那位朋友每天五更天的時候便偷偷上山,撿來他們手中的兵器,作爲打造鐵器的材料,這樣我們的打鐵鋪,終於熬過了那一段艱難的歲月。
“然而,承蒙死人的恩惠,我們也會將他們的屍體掩埋掉,以免他們的屍身爲野獸所食,這樣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如此一來,雖然冒着生命危險,但始終平安無事,但是,有一次我的那位朋友因爲肚子不舒服,沒有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戰戰兢兢的來到山上看見一夥人正在追殺一個人。”
老人講到此處,面上露出一絲憐憫之色,悲憫之中,似乎有些哀傷。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道:“此時已近五更,可是那一夥人依舊沒有散去,那人已經身受重傷,鮮血直流,衆人似乎想要置於那人死地,那人一路潰逃,衆人窮追不捨,他們的意圖似乎是在那人手中的一把寶劍,那人負傷逃竄之時,經過我的身旁,我悄悄的將那人拉入自己身旁的草堆裡。”
“那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嘴脣顫抖似乎想說些什麼,他把手中的劍交到我的手中,示意我快跑。”
“我實在不忍心眼睜睜的看着那人在我面前死去,猛然想起,說書先生,講過調虎離山之計,心中一動,將那人劍鞘摘下,提着它,一路狂奔,將衆人引開,幸虧我對這一帶的山路十分熟悉,這才得以逃脫了。”
老人一言至此,面上之色,漸漸明亮,似乎在講述一件偉大的事情,低落的心情,亦隨之飛揚起來。
“可是當我回到那人身邊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已經能夠沒有了蹤影,那一柄長劍也不知去向,山間對豺狼虎豹出沒,那人九死一生,想必也已經身亡,我便提着劍鞘回到了店鋪。”
飛揚的結局,終究是落入塵埃之中,老人的眼眸又變得黯淡。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在談及生死的時候,眼神不黯淡,心情不低落。
“當時,我覺得這劍鞘沒有什麼用,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便將它扔在衆劍之中,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人的後況如何,我是不能毀壞一個生死未卜的人東西的,所以,這劍鞘保存至今,幾十年來,竟也相安無事。”
聽完老者的一番講敘,呂宋洋喟然嘆道:“想不到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的一段故事,老人家,這劍鞘我要了,多少錢,您請開個價吧。”
那老人見呂宋洋執意要買下劍鞘,說道:“既然,小兄弟於衆劍鞘之中偏偏選中了它,想必這就是你們的緣分,就五兩銀子吧。”
呂宋洋從衣懷之中取出五兩銀子交到那老人的手中,欣然道:“老人家,多謝,在下先告辭了。”
那老人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客官慢走,那老夫就不送了。”
踱出打鐵鋪之後,呂宋洋將寶劍拿在手裡,曲折變幻的緣分,竟然讓自己意外的找到了驚虹劍的劍鞘。
此刻他的心裡十分高興,儘管他不知道之後的故事是怎樣的,那柄驚虹劍爲何會與一批舊兵器放在一起,又被一個土豪所購,但現在它們終於有合在了一起,他堅信自己與師父也會是這樣的,重新歡聚。
想到此處,他的腳底下就輕快了不少,似乎稍一用勁,自己便能夠騰雲駕霧一般。
他昂首在青石街上走着,聽見一合夥人議論紛紛,似乎是趕着去前方看熱鬧。
只聽人羣其中一人高聲道:“聽說石捕頭抓住了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我們快去看看吧。”
人隨音去,一夥人一窩蜂的向前方涌去。
呂宋洋站在一旁聽說石天抓住了兇犯,心中好奇,便快步向前方走去,想一探究竟。
呂宋洋走向前一看,見前方圍了一羣人,都一些布衣百姓,他們圍成了一個圈,正指手畫腳的議論着,呂宋洋一眼瞥見掉在地上的一柄劍,心頭大驚,劍,熟悉的劍!貫日劍,師傅的劍!
呂宋洋撥開人羣,衝進人羣中一看,一人負傷捂着胸口,嘴角淌着一絲烏血,似有中毒的跡象。
那人覆身的依舊是一襲破爛的青衫,面具遮面,渾身髒兮兮的,披頭散髮,不能見其相貌,呂宋洋卻識得那人,正是那日在野人嶺所見的那個神秘的青衫人。
只見石天獰笑一聲,冷冷道:“我總算找到你了,要不是我下令讓所有年輕女子衣服上都塗上奇毒,恐怕我很難找到了你。你就是隱藏在五俠鎮內連環殺人案的幕後兇手,現在你中了百花毒,還不束手就擒,若如放下兵器,或許還能多活幾天,不然的話,等到毒性一發作,你便必死無疑。”
他一言至此,面上的笑容變得惡毒,恨恨道:“不過你也可以反抗,但你罪惡滔天,早晚都是一死。”
他面露兇光,望了一眼那青衫人,只見那青衫人也目光如鷹,雖身中劇毒,卻依舊傲氣凜然,見青衫人此般模樣,石天喝道:“讓我來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話音未落,石天便伸出一隻肥大手掌,便要去揭青衫人面上遮蓋的面具。
只聽那青衫人輕嘯一聲,身形自地面彈起,倏忽出掌,往那石大後背輕輕一拍,便將石天一掌拍翻在地。
忽又猛提一口氣,輕嘯一聲,弓身向左側一偏,右腳一點地面,倒縱出去,抓起掉在地面貫日劍,猛一駐足,左腳跺地,飄然而去。
須臾之間,那青衫人便已經如一縷青煙一般消失在層林之中,雖身中劇毒,卻依舊身影如魅,足以見那青衫人輕功之高。
見青衫人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石天掙扎着翻身爬起,又惱又氣,胸口怒火上衝,麪皮漲紅,沒好氣地對手底下的捕快喝道:“追!快追!”
衆捕快領了命令之後,便順着那青衫人消失的方向快速奔去,那石捕頭由於身體肥胖,動作笨拙,跟在衆人身後,就像一條緩慢蠕動的青蟲。
呂宋洋也緊跟了出去,他緊隨這那青衫人來到一片松林之中,轉眼間,又不見了青衫人的蹤跡,他的目光在羣鬆之中搜尋,卻依舊一無所獲。
他正欲往回走時,卻聽見一陣刀劍磕碰聲,嗡嗡作響,似乎就是在不遠處傳來一樣。
呂宋洋循着聲音而去,果然,見兩個人正在持劍比鬥,目光落處,竟是那青衫人與虯髯漢。
兩人皆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對方,雙刃之間,殺機暗涌。
只見那虯髯漢將手中長劍一揚,高聲道:“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三番五次要殺異種靈猿?”
那青衫人笑道:“嘿嘿,我要殺靈猿取心,你卻屢次壞我好事,今日一併與你清算。”
那虯髯漢也哈哈笑道:“想要殺我,好啊,項上人頭在此,有本事你來取便罷。”
話音未落,便將手中長劍微揮,閃電般點向青衫人後頸之下的天柱穴。
青衫人見勢,心下一駭,連忙擰身撒手,幸好那他眼疾手快,這才避開這極其詭異的一劍,否則稍有差池,這一劍便可致殺身之禍。
青衫人也不示弱,已然避開對方攻勢,猛然側出一劍,劍風颼然,順勢而落,虯髯漢連忙足跟半旋,回肘擰腰,繞開劍勢。
但見一道碧光,自他脅下穿過,再偏三分,便要觸及他身上的白袍,他驚怒之下,定了定神,卻依舊讚道:“好劍法!”
兩人倏地各自分開,屹立在風中,面無表情,與蒼松無異。
此時,濃雲狂風之下,絕嶺孤脊之上,兩條衣袂飛舞的人影,木立如死,怒目而視,這景象正是充滿了陰森恐怖之意!
兩人對視,僵立住不動,而那青衫人似乎體力不支,也許是由於身中百花毒之故,額上汗珠,涔涔而落,面上神色,陣青陣白,口中喃喃道:“你……你是……虯髯怪客……曲永樂…”語聲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此刻,山風吹動松濤,陣陣呼嘯作響,而如翻騰的江海,又似奔涌的江湖。
那虯髯漢笑道:“正是,想不到老夫隱居在這野人嶺之中十餘年之久,江湖之中竟然還有認識老夫的人。只是老夫不再江湖已久,不知閣下名姓,還望告知。”
原來那人正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虯髯怪客,一次,他在山中行走,救下一隻神猿,自此他便與猿爲伴,他將那之猿猴,取名“人友”,自稱“猿友”,人猿雙雄,縱橫江湖二十餘年。
然而,隨着時光的流逝,對於江湖爭鬥,他早已心生厭倦,決意退隱江湖。
十幾年前他因爲聽聞這山中有食人野猿,心中好奇,攜猿便闖入山林中,不料卻在這裡發現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好去處,擇良木洞穴而棲,與猿猴野鹿爲友,世人皆因此處有惡猿傷人,不敢冒犯,他也自得清靜,便在野人嶺過上了隱居山林的悠閒日子。
此後江湖之中,再無他的任何消息傳出,有人說他被仇人所殺,有人說他患病而死,莫衷一是。
江湖之中對他的猜測提供了千百萬種,卻不曾想到他竟然隱居至此。
那青衫人仰天大笑三聲,忽又目光凝重,盯着虯髯怪客曲永樂,說道:“曲兄真是好記性,難道你不認識這柄長劍與這套劍法了嗎?”
話音未了,便將手中長劍一緊,耗盡全身氣力,縱身一躍,騰躍而起,捉一柄利劍,凌空刺去,曲永樂心中大驚,臉泛鐵青,忽又一陣煞白,顫聲道:“長…長空一劍!”
話音未落,那一柄長劍便朝自己胸口刺來,曲永樂驚慌之中,目光冰涼,面色鐵青,手掌緊握劍柄,突地暴喝一聲:“殺!”反手一劍,向青衫人心口刺去!
那青衫人失魂落魂地望着遠方,他急出殺招,對方這一劍刺來,他竟然不知閃避全如未見,嘴脣動了兩動,似乎要說什麼,但最終只說出了“你…我…”兩字。
曲永樂盛怒之下刺出的一劍,已將他咽喉之下,左肋之上的要害之處刺穿,鮮血泉涌,激射而出,剎那之間,便已將他慘碧的長衫,染紅一片。
鮮紅加上慘碧,青衫變爲醜惡的深紫,青衫人牙關一緊,口中慘嗥一聲,翻手反抓住長劍鋒刃,自骨節間拔出,身形搖了兩搖,指縫間鮮血滴滴落下,目中光芒盡失,黯然望了曲永樂一眼,喉結上下動了兩動,斷續着嘶聲說道:“我……劍……貫……貫日劍……”
那語聲嘶啞、悲切、沉痛而又滿含怨毒之意。
即便是三峽猿啼,杜鵑哀鳴,亦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曲永樂的嗜血的劍依舊平放在風中,風吹動着他的慘白的衣衫,呼呼作響。
此時他面容蒼白,全無血色,與白袍一色,身形僵木,全不動彈,目光呆滯地望着眼前的青衫人。
只見那青衫人語氣漸漸衰微,雙睛卻漸漸突出,眼珠漸灰漸白,眼白卻漸紅漸紫,最後望了曲永樂一眼,手掌漸鬆,嘴脣一張,身軀微微向左轉了半圈,噗地,倒在地上!
接着,又是“噗”地一聲,曲永樂手掌一軟,手中長劍落下,他左胸也受了一劍,卻只是傷了皮肉,並不致命,那劍招未盡全力,似乎是那青衫人手下留情。
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的屍身,又失神地望着地上的長劍。
最後一滴鮮血,自劍尖滴落,隨着劍“噹啷”一聲響,一齊落下。
一旁的呂宋洋聽到“長空一劍”四個字的時候,心中恍然大悟,全身一陣顫慄,正欲出手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那青衫人如崩塌的山體一般倒在了地上。
呂宋洋向前跨了一步,忽地望了望那虯髯老者,又倏地退到那青衫人的身旁,摘下了他的面具,嚇了一跳。
那青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恩師戚長空,只是他的容貌盡毀,若不是與他特別親近、熟悉他的味道的人是難以辨認出他的身份的。
呂宋洋用力的搖着已經奄奄一息的戚長空,手中扶着師父遺落在地上的貫日劍,雙目之中不禁留下幾滴傷心的淚水來。
“師父!你怎麼啦?”
“你醒醒啊,醒醒啊!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洋兒啊!”
“……”
呂宋洋的臉色變成慘碧色,又變得煞白,他出手如風,又順手點了戚長空心脈四周的八處穴道。
又忙從衣襟裡取出幾顆紫色的藥丸,送入戚長空的口中。
世間靈丹妙藥有無數種,但可以起死回生的藥,卻沒有一種。
就好似,這世間的人,有無數個,不死的人,沒有一個。
此時,戚長空尚有一口氣還未散盡,似乎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飽含淚水盯着呂宋洋。
此刻他已然奄奄一息,只聽得他道:“洋兒,師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五俠鎮內的兇殺案皆是師父所爲。”
呂宋洋一個勁兒的搖搖頭,悲傷的說道:“不,師父,你不會死的……你不要拋下徒兒,不要拋下徒兒!”
戚長空強打起精神,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說道:“洋兒,那日你出去打聽江浙五俠的下落,一夥不明身份的人,闖入了客棧,他們給我投下了一種奇毒,那種**可以增強練武之人的內功修爲,但也可以迷亂人的心性,使人嗜殺成性,他們告訴我要用璧玉之年的**,加上異種靈猿的玲瓏心方可治療,到了不同的時間點我便瘋狂的殺人取心作爲解藥,以控制毒性…”
說到此處,戚長空乾咳了幾聲,竟咳出一口鮮血,似乎快不行了,中氣明顯不足。
他猛咳一聲,竟咳出一口鮮血。
血!鮮血!殷紅的血!
是死神的形狀!死亡的象徵!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他的語聲開始變得微弱,但他還是要說,臨死前的話語,總是無比珍貴。
“洋…洋兒…,師父…快…快不行了…”
“只是…還…還有兩件事…兩件事…”
“放心不下…一是貫…貫日劍…,二…二是…它…它…”
他的手臂向上託舉,呂宋洋往戚長空的手掌裡望去,見其左掌之中握着一枚鐵令。
那枚鐵令,形如梅朵,沾染着殷紅的血跡,像冬月裡一團燃燒烈焰。
烈焰的結果,是化爲灰燼,生命的結局,是接受死亡。
然而,他的手擡到半空中的時候,又重重的垂了下去,緊接着他的雙眼緊閉,心跳停止,全身僵硬。
死亡來了,雙眼緊閉,心跳停止,這便是死亡最簡單的兩個特徵!
它來的如此迅速,來得如此輕鬆,又來得沉痛!
望着地上鮮血淋漓的屍身,呂宋洋只覺頭腦一陣暈眩,胃腹一陣翻騰,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師父,闊別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面,竟是永別。
人沒有永生,只有永別,永遠的訣別,永遠的陰陽永隔!
他眼含痛淚,將貫日劍與那枚鐵令緊緊捏在手裡,像捏住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
他抱着師父戚長空的屍身失聲痛哭,縱使他傷心欲絕,再也喚不醒師父那一縷英魂了。
轟隆隆,晴天閃過一道霹靂,天地間猛地一亮。
山風開始呼嘯起來,暴雨即將席捲而來。
此他紊亂的心情,變得更加紊亂,除了那份對師父慘死的悲痛之外,他心中還有着許多無法解釋的疑團!
那就像是一個奇怪的圈層死死的困住他,他愈發用力的思考,便愈發覺得頭痛,在衆多的疑惑之中,令他最思疑和迷惑的是,直到此時此刻,他還猜不透這塊看來平凡的鐵令與師父的慘死有着什麼聯繫?多少聯繫?那一對師父誓死保護的寶劍之中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