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流水現在是戚繼光軍中正三品將參將,無心貪圖武林盟主之位,內閣首輔幾位大人顧慮江湖各派羣雄的實力,希望能有一位德才兼備、武功高強的人統領江湖,不約而同想到非西門流水莫屬,密令他儘可能當上武林盟主,一來約束各派,二來可以號令羣雄爲國效力,但現在是梅御風有意向讓,自己當之有愧,不禁面露難色。
在羣雄堅持下,西門流水推辭盟主不能,便暫時代領盟主之責,等來年開春,便在江西滕王閣再與各派掌門商議盟主之事,羣雄無奈答應。西門流水又與各派約法三章,自己暫領盟主期間,各門各派要約束門下弟子,不能擅入江湖生事,朝廷需要時各盡其力,不得夾帶私心,對於爲非作歹、窮兇極惡之徒,就算是盟主本人,各派當同仇敵愾共滅之。
西門流水語氣不高,字字擲地有聲,說完,俊秀的臉龐突然現出冷冷寒意,羣雄聽得真真切切,無不凌然。
此刻東方欲曉,霞光萬道,照在西門流水身上,顯得意氣風發,豪氣萬丈,左手拿紫玉鳳凰簫,右手握着風雲劍,一蕭一劍,風流無限。
大多數參加武林大會的獨行或三五結伴的俠士紛紛離去,各派也先後準備離開,西門流水依次和各派掌門簡單交談,對於死傷者妥善安置。
西門思儒首先對慧明大師幾大掌門的付出表示敬意,又會見毒龍尊者,肯定他爲大明和韃靼能夠和平共處做出的貢獻,取出張居正大人寫給俺答汗的親筆信由他帶回,許清川派出錦衣衛親自護送,沈棄兒與毒龍尊者盡釋前嫌,相擁大笑,李如鬆現在對毒龍尊者是佩服之極,稱呼他爲大俠,希望也能一同返回北地,毒龍尊者大爲感動,丐幫各長老與祖承訓帶着李家軍同韋漠等毒龍派弟子互有親近,辭別衆人而去。
度陽關見大事已了,不願再糾纏中原武林的事情,帶着明庭等門下弟子悄然返回崑崙派去了。
血掌長鞭李雪奇大笑三聲,此次來到中原就是要爲初戀情人報仇雪恨,心願得償,也不理會衆人,飄然而去,不知所終。
許清川一面安排人手檢查絕劍山莊,還得清點要犯,大事小情面面俱到,錦衣衛照章辦事,有條不紊。
梅子雨扶着梅如血緩步進入山莊,物是人非,二十多年都沒有在莊內走走,那花花草草還像夢裡一樣嗎?梅御風和程滄海緊隨其後,總算又回到家,心中歡喜,忽然被劉長風攔住道:“梅兄弟就留在絕劍山莊陪你的父親吧,我也不打攪了,長風鏢局也要返回京城去,日後到了京城再和梅兄弟痛飲一番。”身後幾位鏢師也是眼圈泛紅,和梅御風抱拳作別。
梅御風感慨萬千,送鏢途中經過歷歷在目,想挽留長風鏢局就在山莊小住,可西門思儒有話在先,不敢挽留,來日方長,先回去再說。
西門思儒來到近前道:“還有事情要麻煩梅大俠和劉總鏢頭,有人想見你二人。”二人一愣,疑惑中,西門思儒屏退衆人,低聲道:“是張大人要見你們。”隨我來吧。
二人又驚又喜,張居正經天緯地之才早已天下聞名,坊間流傳着各種傳聞,總之,大明能不能中興全看張大人。趕忙緊跟西門思儒離開絕劍山莊,徑直往鹽官鎮方向去了。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現在的鹽官鎮守衛明顯加強,來到高大的城門上,臨江遠眺,武林大會方向盡收眼底,城門樓幾門擦得錚明瓦亮大炮正對着錢塘江,樓邊兩人背身站立,矚目而視,聽到西門思儒聲音,轉過身來,右邊是一位頂盔摜甲的將軍,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劉長風早躬身施禮,梅御風莫名其妙心頭一緊。
左邊那人年紀雖長,容顏依舊俊秀,年輕時候決計不遜潘安子都,欣面秀眉目,須長至腹,實至名歸的美髯公,卻不苟言笑,看不出任何表情,比之那位將軍讓人不由自主畢恭畢敬起來。
劉長風低聲道:“這位就是張大人,你我還不趕緊拜見?”
梅御風恍然大悟,正要行大禮,張居正道:“不在朝廷也不在府衙,一切俗禮免了,我與戚繼光將軍早聽說過北劍的名氣,能見到你也是三生有幸。”一旁的將軍亦道:“能與我麾下的西門流水齊名,也必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唐天峰這才知道這位將軍原來就是赫赫威名的戚繼光,忙抱拳行禮。
張居正簡明扼要,先對劉長風說起大帥胡宗憲,當時情況緊急,敵我不明,徐大人知道胡大帥忠君報國,只是高大人擔心非常時候嚴黨狗急跳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先把大帥關起來,實則也爲保護他被其他事情牽連,等把嚴黨一網打盡,自然會想辦法爲他洗刷冤屈,只是沒料到胡宗憲寧折不彎,竟然獄中自盡,徐大人每每念及此事,心痛不已,如今的江浙總督如果有胡大帥一半的才能,也不至於倭患猖獗至今,這些人除了會結黨營私,溜鬚拍馬,如何勝任高位,抗倭還不是靠着戚將軍和俞將軍等人。
劉長風對此事早已釋懷,畢竟大帥與嚴世藩有過往來,徹查嚴黨,對於手握重兵的大帥擱誰也不可不防,幾位大人還能念念不忘此事,足以說明大帥後來結局不是偶然,並非徐大人本意,等張大人講完,忙道:“雖說草莽之人,也不是不通情理,徐大人仁至義盡,劉長風心知肚明,以後莫提此事。”
張居正點點頭,轉身問梅御風道:“梅大俠爲國爲民,我早有耳聞,武林大會上衆望所歸,爲什麼不做那人人夢寐以求的盟主?難道有什麼隱情不成?”
梅御風一笑,抱拳道:“我雖不才,尚有自知之明,一介莽夫,那比得上文武雙全的西門公子,做不得什麼盟主的,若說隱情也是有的,剛剛與父親相認,想多陪陪他,略盡孝道,還有就是我早已答應賤內餘生陪她歸隱山林,不敢食言。”
張居正望着梅御風,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半晌問道:“果真如此?”
梅御風從來都是光明磊落,斬釘截鐵道:“果真如此!”
張居正手捻長鬚,命人帶劉長風下去等候,又問梅御風道:“當日在江浙總督府,端王對你說過什麼?”
梅御風一怔,眼前閃現出霓裳郡主嬌妹的容顏,神色有些黯淡道:“王爺愛武成癖,對江湖人士極爲看重,聽說過北劍虛名,在總督府和我切磋一兩日。”
戚繼光問道:“僅僅是切磋武藝嗎?有沒有談到其他?或者有沒有拉攏於你?”
西門思儒道:“對張大人和戚將軍,梅大俠當知無不言,實話實說就是。”
梅御風搖搖頭道:“王爺沒有和我說起別的,有的話就是霓裳郡主對在下略有情義,但被我拒絕。”
張居正點點頭道:“這也是了,霓裳郡主對梅大俠一往情深,這件事情也說得過去了。”
梅御風大驚,霓裳郡主愛慕自己的事情張大人好像瞭如指掌,難道這也牽連到什麼?聽張居正又緩緩說道:“緬甸王后滅花死了。”
梅御風駭然問道:“滅花不是返回緬甸去了?她神掌了得,是誰還能殺了她?”
西門思儒道:“是霓裳郡主,滅花沒有離開海寧就被霓裳郡主追上,十招內把她打的吐血身亡,霓裳郡主每一掌都打在她的左肩,死的時候血肉模糊,難以分辨,她可能是惱恨滅花傷你左肩。”
武林大會上,滅花打傷梅御風無人不知,霓裳郡主爲他報仇本就稀奇,梅御風更不相信滅花在霓裳郡主手底下都接不住十招,似乎張大人對此非常在意,滿臉不解。
戚繼光接着說道:“剛剛接到消息,逃走的天魔教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銀盔銀甲白袍將軍追殺,那將軍使用一杆銀槍,自稱常山趙子龍,把天魔教殺的幾乎全軍覆沒,只逃走了豐臣川吉等爲首幾人。”
梅御風更是驚訝,急問道:“天魔教內高手如雲,豈能是一人就把他們斬殺?不會有假吧?”卻見戚繼光微微搖頭,顯然張居正說的是千真萬確。
張居正道:“滅花已死,緬甸王勢必會與大明爲敵,豐臣川吉也必要爲天魔教復仇,對中原依舊是個威脅,霓裳郡主是端王愛女,這白袍將軍怕是也和端王府有關係,事情不會如此湊巧,如果端王心有不軌,故意挑起事端,坐收漁利,不可不防,所以才請來梅大俠相問,防患於未然,聽你所說,端王並無二心,我料端王不會不識時務,去學當年的寧王。”
西門思儒等張居正停頓下來,接着說道:“本次武林大會除了張大人提前打過招呼的幾大掌門,暗中觀望的其它門派除了是保存實力,實際都是聽命端王,就是少林、武當等門派中也非上下一心,其中多數高手早暗中依附端王府,數十年來,端王在江湖中的力量非常龐大,小兒流水暫代盟主,是不可能做到真正號令江湖的,還需得到梅大俠等人的鼎力相助才行,張大人以寧王的前車之鑑警示端王,使他心懷忌憚,或許是覺得把握不大,才隱忍退去,但遲早還是朝廷心腹之患。”
梅御風聽得毛骨悚然、冷汗直冒,不敢多言,張居正微微笑道:“說起寧王,在他叛亂之前倒是深謀遠慮,提前秘密安排其幼子化名唐雲隱藏在京城不遠的西山楓林谷,自己造反失敗,是要爲其留下血脈。”
梅御風脫口驚道:“楓林谷主唐曉風?”
西門思儒點點頭道:“正是,在寧王叛亂失敗,最終落得廢黜爲庶人伏誅,除其封國,唐雲便有爲其父報仇的想法,僅憑楓林谷是不可能有所作爲,就煞費苦心當上武林盟主,號令羣雄爲他所用,卻德不配位難以服衆,認識嚴世藩後,拉上嚴黨關係,又化名馮隱進入朝廷,所作所爲就是爲了顛覆大明,爲其父報仇,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他的結局是他咎由自取,惡貫滿盈的下場。”
戚繼光道:“這都是當年朝廷對寧王手下留情的後患,如是處置叛國之人,必須趕盡殺絕纔是。”
梅御風這才明白唐曉風爲何這般苦心積慮、不擇手段,原來也是有因果,當日朝廷沒有把寧王的人誅殺乾淨留下了多少隱患,斬草除根有時候並不是殘忍,而是一勞永逸解決問題,自己和端王莫名其妙牽扯上關係,那日若一時心軟,自己也難逃干係,幸好當機立斷,劃清界限,想着眼前又浮現出霓裳郡主影子,心中一陣苦笑。
張居正望着遠方旭日,天晴地朗,山清水秀,緩緩道:“一切都煙消雲散,事不宜遲,本大人也得即刻返京,此地就由戚家軍全權善後。”
戚繼光也沒想到張居正突然提說要走,忙道:“大人何必着急,休息幾日再返京不遲。”
張居正搖搖頭道:“將軍有所不知,陛下病危,恐怕命不久矣,徐大人召我急速返京,裕王登基之前不能再出任何問題。”
幾人默然,嘉靖皇帝病重時久,和服用金丹不無關係,畢竟是大明幾十年的皇帝,聽到後心中都是一沉,又想到他數十年不理朝政,荒廢政務,搞得民不聊生,都寄希望於裕王能重振大明江山。
戚繼光嘆口氣說道:“雖然嚴嵩父子倒臺,沒有揪出來的餘孽依舊會興風作浪,唐曉風就是前車之鑑,大人返京後,還得清查隱藏在朝廷的嚴黨,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戚家軍所言極是,嚴嵩本已老邁,仰仗的無非其子,嚴黨的核心實際就是嚴世藩,能除掉嚴嵩父子的只有陛下。”張居正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朝廷傳來最新消息,陛下已經下旨把嚴世藩斬了,又派人到南昌查封嚴府,把嚴嵩攆會分宜去了,跟着他作惡多端的家丁也作鳥獸散,刑部發文全國緝拿那些大盜,嚴黨再無翻身可能。”
衆人又驚又喜,戚繼光問道:“陛下爲什麼會突然下定?難道現在纔看清嚴嵩父子?”
張居正微微一笑道:“陛下只相信自己,別人是很難改變他的主意,全仗徐大人隱忍不發,抓到叛逃東瀛的羅文龍,鐵證如山,才徹底讓陛下對嚴嵩父子死心,還是顧念舊情,留的嚴嵩一命,不過,聽說他回到老家也不好過,那的人都知嚴嵩父子壞事做絕,饒他有的是金銀,卻無人肯賣飲食與他,只能在別人墳頭墓口尋些祭品餬口,一世權奸,老來甚是淒涼,令人一嘆。”
嚴嵩把持朝綱數十年,風光無限,誰能想到結局會是這樣,梅御風不禁道:“這都是他咎由自取,位居顯要不能爲國爲民盡心,權勢熏天只顧自己謀私,置萬民與水火,傾朝廷與危難,還能留下一條命,已是皇恩浩蕩。”
戚繼光和西門思儒都點點頭,在其位謀其政,絕不可尸位素餐,只有真正沒有私心,一心爲公才能得萬民敬仰,名留史冊,若不然只會是和嚴嵩一樣的結局,現在從朝廷到地方,嚴黨多年留下的惡習,官員只知溜鬚拍馬,貪污腐敗,大明內憂外患,滿目瘡痍,可以說是病入膏肓,千頭萬緒、無從下手,誰來扭轉現狀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張居正看出他們心思,慢慢說道:“日後裕王登基,第一要務,北方對韃靼開通馬市,東南沿海開海通商,日後國家法度也得有所改變,官員腐敗,百姓苛捐雜稅負擔沉重的現象都得改變,重新立法,整頓吏治,內政方面,所有官員實習考成,量才選用,外務內政軍事農業等都須變革,全國清查土地推行一條鞭法,若不然,大明風雨搖墜,危在旦夕,只有變法才能使我大明中興,當然,路漫漫其修遠兮,非一日之功。”
幾人駭然,同時驚問道:“大人是要決心變法?”
古往今來,實行變法的人結局都不甚好,秦之商鞅,宋之王安石就是因爲變法死的死、貶的貶,聽到還要清查土地,心中又是一沉,當下國家土地主要在皇族、王公、勳戚、宦官手中,他們利用政治特權,以投獻、請乞、奪買等手段,大量佔奪土地。在江南,有的大地主佔田數萬頃之多,全國納稅的土地,約有一半爲大地主所隱佔,拒不繳稅,嚴重地影響了國家收入,一條鞭法就是針對這些權貴,傳言內閣首輔大學士徐階一家就佔田數十萬畝,難道還要針對內閣首輔徐大人?考成法更是要面對天下所有的官員,變法談何容易?
張居正微笑着看看他們道:“正是,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尤其梅大俠能爲國家爲百姓着想,與西門將軍一起統領武林各派,變法期間,不可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江湖力量來生事端,你宅心仁厚,俠肝義膽,又文武雙全,當爲朝廷建功立業,助我一臂之力後再去忘情山水可好?”
梅御風心中凜然,把自己與西門思儒、戚繼光同等對待,其意不言而喻,張居正言語威嚴,看似商量,卻令他不敢又半分推辭,話外之音豈能不知,恐怕不但不能退出江湖,還要捲入朝廷之中,難不成又要對程滄海食言?頓時如芒刺在背,如坐鍼氈,誠惶誠恐道:“小人一介武夫,怕辜負大人錯愛。”
戚繼光一旁抱拳大聲道:“張大人心懷社稷,末將佩服,若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戚繼光願聽大人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西門思儒卻面帶憂慮道:“古語云:治大國若烹小鮮,不可不動,不可大動,官員百姓對舊法習以爲常、根深蒂固,變法改革就要傷及到既得利益的權貴,必然會遭到他們的羣起反對,勢必引發朝廷與民間的震動,或生大亂,不可一蹴而就,還須循序漸進得好,望大人三思。”
張居正點點頭,堅定的道:“變法肯定不容易,但不變法,大明危矣,權衡利弊,個人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前面無論是萬丈懸崖,還是刀山火海,爲了國家的繁榮昌盛,爲了百姓能安居樂業,也得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城樓上臨風而立的張居正說到這裡,極目眺望,遠處是萬里錦繡江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