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來到近前,茅草屋也有七八間,院落不小,居然還有一個不小牲口棚,平時放雜物用,可能偶爾也做些過路客商生意,將就一下,足以安排下大夥兒。一天行路,實在辛苦,有地方留宿,皆喜出望外。
唐天峰指着身旁一個老漢道:“這位就是我給你們說的鐵匠師傅張老伯,打鐵手藝實在了得。”老漢約莫六七十歲,一張長方臉,黑麪短髯,粗手大腳,身穿粗布衣裳,除了滿面塵灰,精神矍鑠,根本看不出是上了年紀的人。老漢忙道:“小老兒姓張,叫我張老漢就行了。”
張老漢招呼衆人進入院裡,屋裡跑出一個姑娘,喊道:“爹,咱們家裡恐怕住不下這麼多人。”那姑娘大概十七八歲,雙目炯炯有神,脣紅齒白,身材婀娜,落落大方,甚是驚奇,想不到民間鄉下一樣有這般脫俗秀麗的女子。
劉長風趕忙說道:“無妨,只要隨便有個地方歇息就行了,打擾了你們,一定多多感謝。”
張老漢道:“不打緊,女兒快去準備飯菜,把爹爹的老酒都拿出來,都是唐大俠的朋友,自然都是貴客。”唐天峰俠名遠播,人盡皆知。那姑娘答應一聲,看了一下衆人,突然發現月公子正看着自己,臉一紅,瞪了他一眼,返回屋裡去準備飯菜去了。
張老漢又衝院北一個木棚處喊道:“大成,趕緊把這些馬都拴好,多準備一些草料,都餵飽了,明日馬也有力趕路。”衆人瞧見木棚下正中放個大火爐,爐邊架一風箱,一壯漢大約二三十歲年紀,生的虎背熊腰、健壯如牛、滿臉絡腮鬍子,身上肌肉隆起,光着膀子正在拉風箱起火,緊挨着還有一個大鐵砧子,旁邊立着一把大鐵錘。
那壯漢聽見叫他,立起身來,身材異常魁梧高大,臉上有一道極長的刀疤,甚是恐怖,大聲急道:“爹,晚上不是給老李家打造犁鏵鋤頭?”雖然反問,還是停下手中活計,不一會把馬棚收拾利落,所有馬挨個牽過去,又去準備草料,明顯看出魯鈍。
衆人進了屋裡,寒暄幾句,劉長風把兩截斷劍取出,又拿出一個銀元寶,遞給張老漢道:“冒昧打攪,不成敬意,還望老伯費心幫忙。”
張老漢也不客氣,收起元寶,拿起斷劍驚道:“老漢平生也打造不少兵器,今日頭一次見到如此大的鐵劍,不是天生神力,如何使得動呢?好漢放心,唐大俠引薦,自當用心竭力,務必連夜把巨劍接好。”讓那個壯漢把斷劍抱了出去。
此刻,夜幕降臨,門口站着的柳生揉揉眼睛道:“是我眼花了?剛纔覺得院裡有人影晃動。”劉長鳳大步出到外面查看,並無如何蛛絲馬跡,搖頭笑笑道:“一隻狸貓都沒有,那有什麼人影,可能小兄弟勞累,恍惚所致。”
不多時,飯菜端上來了,一些時蔬和大個饅頭,還有一罈自家釀造的老酒,劉長風等人連連稱謝,有鏢師取出自帶的牛肉乾,分給張老漢一些,早就是飢腸轆轆,胡亂吃喝起來。
楊橋從小在富家長大,幾時見過這般飲食,開始還故作姿態,後來發覺這些人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倒也別有意思,忍不住學着大夥兒拿起一塊饅頭,就着菜吃起來,柳生看着他,滿目含笑。
月公子一個人待在角落,吃着自己帶的食物,冷眼看着衆人,劉長風等人也不搭理他。
柳生看見大夥吃的差不多了,拿起一旁的酒罈,對衆人道:“奔波一日,喝碗酒也可去去乏意,小可給大夥兒倒酒了。”
劉長風搖搖頭:“劉某平日最喜飲酒,但此次事關重大,在完成送鏢以前,肯定滴酒不沾。”總鏢頭不喝酒,其餘鏢師哪敢,都紛紛搖頭。
柳生把酒罈晃了晃,倒出一碗,放嘴邊先嗅了一口,笑道:“人生有酒須當醉,豈笑農家釀酒渾?都若不喝,辜負了張老伯一番好意,我來嚐嚐此酒滋味。”柳生半開玩笑,笑大夥是嫌棄酒不好。剛要自飲,躲在角落的月公子忽然過來,搶過柳生碗裡的酒,一飲而盡道:“好酒。”明顯故意而爲。
唐天峰大笑:“有酒喝自然是平生暢事,來來來,唐某也來嚐嚐這農家酒。”
劉長風急道:“賢弟還是不要喝了,等事罷之後,愚兄陪兄弟大醉三百回。”
唐天峰道:“當年在天峰嶺大戰羣寇,還不是仰仗那七八壇汾陽杏花村,看公子喝的痛快,唐某見獵心喜,少喝無妨。”
柳生亦笑道:“古來賢達士,飲酒不復疑,唐大俠豪氣干雲,實在佩服,小可愛酒卻是不勝酒力,只能陪着飲一碗,唐大俠隨意。”柳生剛剛又倒滿一碗酒,唐天峰便拿過酒罈道:“小兄弟說的話在理,既然如此,唐某就用壇喝吧。”單手把酒罈舉到嘴邊,淺飲一口,酒雖然渾濁不堪,味道還行,便仰頭鯨吞牛飲起來,不一會就把一罈老酒喝個乾乾淨淨,放下酒罈,意猶未盡道:“誰說農家無美酒?只是今日不能喝個痛快罷了。”柳生也學着唐天峰“咕咚咚”把酒喝下,卻被嗆了一口,不住咳嗽起來。
此刻院裡燈火通明,張老漢和兒子已經叮叮噹噹開始接續鐵劍。衆人都以睏乏,幾名鏢師圍着月公子合衣躺下,楊橋修煉家傳心法,打坐周天,柳生半躺半臥,時間不久,有鼾聲傳出,劉、唐二人相視一笑,先後輕步走出屋來到院子。
打鐵棚裡,在張老漢指點中,那壯漢幾乎赤身,雙臂青筋跳起,把鐵錘輪的虎虎生風,大鐵錘個頭極大,約莫有百餘斤,尋常人拿着都困難,在壯漢手裡看似非常輕巧,張老漢的女兒用力拉動風箱,火光映襯的臉龐越發顯得紅撲撲,見唐天峰和劉長風過來,張老漢放下手中活計,迎過來道:“粗茶淡飯,難以下嚥吧?也是實在沒辦法,二位擔待吧。”
唐天峰擺手道:“老伯客氣了。”劉長風亦道:“我二人酒足飯飽,出來走走,累張老伯費心。”
張老漢點點頭:“你們隨意吧,我還得和兒子趕工,不會讓好漢失望的。”說完返回棚裡,繼續忙活開來。
劉長風發現院子旁邊有一株桑樹,地勢偏高,院落盡收眼底,便招招手,和唐天峰先後出得院子來到樹下,樹旁有些亂石,找塊平坦的石頭坐下,皓月東昇,微微有涼風吹來,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唐天峰道:“宋朝釋紹曇和尚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果然說的真切,若不是有重任在肩,今晚咱兄弟可以好好喝一場了。”
劉長風道:“雖然不能痛飲一番,他日肯定補上,此地甚好,我和賢弟既可以清靜又可以守着讓他們睡一會,一舉兩得。”
唐天峰輕聲一笑,問道:“那個月公子十分古怪,你們長風鏢局護送他,他卻好像十分反感你們。”
劉長風想了想忽問道:“錢塘江畔絕劍山莊召開武林大會,賢弟應該知道吧?”
唐天峰點點頭:“絕劍山莊莊主‘劍魔’梅如血久不出江湖,這一次廣散英雄帖,與今年中秋錢塘江畔召開武林大會,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唐某早有耳聞,還風聞是朝廷有意借武林大會表彰抗倭的江湖好漢,劉大哥護送風雲劍到絕劍山莊,想必就是爲了武林大會吧?”
劉長風道:“江湖傳言不假,大概情況便是這樣,倭患猖獗久已,當年我隨胡宗憲大人抗倭,歷盡千辛,九死一生,也沒能完全把倭寇剿滅,後來聽說倭寇中出現非常多的東瀛高手,個個身懷絕學,咱們大明軍士根本不是人家對手,東瀛武士所到之處無人能擋,東南沿海聞倭心驚,戚繼光將軍一時束手無策,幸虧俞大俠振臂一呼,號召武林同道同仇敵愾、爲國盡力,俞大俠雖然從軍入伍,但在江湖上威名猶在,前武林盟主唐曉風離奇下落不明後,俞大俠隱隱有盟主之威,所以各門各派,草莽英雄都紛紛挺身而出,中原武林臥虎藏龍,武學又博大精深,加上戚繼光將軍兵法如神,倭寇再無優勢,節節敗退海上,很少敢再入陸地一步,可以說抗倭成功,武林好漢功不可沒,朝廷知武林羣龍無首,此次天子明詔,大力支持,於今年八月十五在絕劍山莊召開武林大會,推選新的武林盟主,再加以表彰各派抗倭義士,以後也好爲國效力,與朝廷與武林都是好的。”
唐天峰點頭道:“天下英雄出草莽,能爲國盡力,抵禦外侵,斬殺倭寇,纔是我輩所爲,唐某沒能跟隨俞大猷將軍上陣殺敵,平生憾事。”
劉長風笑道:“唐兄弟沒有去東南抗倭,但在北地助李成樑將軍抵禦蒙古韃靼,無人不知?數年前你來京城療傷,有幸和你相識,但你身體剛有好轉就急匆匆離去,和在一起時間太少,甚是遺憾,你我交往不長,但肝膽相照,情同手足,愚兄甚是欣慰。”
“事出有因,一言難盡。”唐天峰嘆口氣緩緩說道:“唐某在襁褓中和母親遇到歹人,只有我被師父救回,唯一給我留下的線索,是母親臨死前用她的鮮血寫在我衣服上的一個‘唐’字,一定是我的姓氏,師父在太行山天峰嶺救下我,給我取名唐天峰,唐某斷定殺害我母親的歹徒不是山賊便是強盜,發誓殺盡天下賊人,後來行走江湖,逢賊必殺,一來爲母報仇,二來尋找身世,時間久了,樹敵無數,那年清明再上天峰嶺給母親上墳,埋伏數百賊寇要取我性命,我一個人血戰二天一夜,最後把所有賊寇殺的乾乾淨淨,我也身受重傷,被好心人送到京城名醫‘三指聖手’孫溪風處,孫溪風醫術無雙,但人家定有規矩,認錢不認人,我當時性命攸關,身無分文,去哪找那五十兩金子?劉大哥萍水相逢,不但慷慨解囊,還細心照料唐某多日,恩同再造,俗話說‘大恩不言謝’,唐某銘記於心,永生難忘,我受傷以後,筋脈受損,功力全失,心中每日焦慮,當日唐某覺得身體無恙,一心想找到師父把功力盡快恢復,走的匆忙,沒有和劉大哥告別,甚是慚愧,後來重新修煉師父傳給我的玄冥真氣,沒想到短時間不但內力恢復,並且功力大進,本想早點來拜謝大哥,當時韃靼國師毒龍尊者現身李成樑將軍軍營,擔心李將軍安危,就先去暗中保護,一直沒有合適機會再到京城,只能書信往來,劉大哥切莫疑心唐某是忘恩負義之徒。”
劉長風笑道:“看賢弟說的,你讓人給我送來巨金,纔有了後來的長風鏢局,讓愚兄愧疚,實在過意不去了,你我真心兄弟,就不說見外的話,這一次你能趕來相助鏢局一臂之力,愚兄就感激不盡,唐兄弟能得到前輩異人‘酒仙’的真傳,是你的造化啊,程老前輩好吧?”
唐天峰聽劉長風說的什麼巨金,暗道自己不過託人給他捎了一些銀子,表達謝意,可能是過於看重自己吧,提到師父,嘆口氣道:“我師父生平最喜飲酒,不問世事,我從上次京城返回師父故地,才知道他老人家雲遊天下去了,可能厭倦了山村孤寂吧,這麼多年始終沒有他的消息,唐某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說着眼裡隱隱泛起淚光,養育之情授藝之恩溢於言表,過了一會兒接着說:“‘玄冥門’本就名氣不大,師祖傳到我師父這一輩更加沒落,還好我唯一的師叔做了丐幫的長老,帶領丐幫協助李成樑將軍抗擊蒙古諸部,博得威名,不幸一次酒後輕敵,中了韃靼第一高手毒龍尊者的重手,撒手人寰,每每想起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