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飛雪,正是千山堡騎兵整訓的開始。
禦寒衣物的齊備讓凍傷的可能性減少到最小,毛皮的大量使用讓鎧甲的寒氣不至於沁入肌膚,看上去反而使騎兵們顯得格外矚目。去年的新兵如今有的已成爲騎隊隊長,而那種相互追逐的雪地訓練,在千山堡方圓百里之內全面鋪開。這場衆多人員參與的整訓,讓新兵們很快便喜歡上這種狩獵兼練兵的模式,去年的場景再一次出現在原野之中。
新兵的增多趨勢依然不見減弱,下雪之後更是逐日遞增。遼東軍糧的缺乏,在嚴冬到來之際加重了逃亡事件的頻率,雖然多數逃軍選擇返回衛所家中躲避,但還是有不少單身而又有幾分氣力的旗軍,在雪地中向千山堡彙集而來。這些逃亡的旗軍目的明確,在邊牆戍守之時便已瞭解有關千山堡的傳說,略經商議,便攜帶武器裝備、馬匹直奔千山堡。甚至在離邊牆最近的一個村子,已經成爲那些尚在觀望的旗軍的諮詢處,以至原本用於觀察邊牆狀況趙毅成的哨探,成爲接待邊牆逃軍的登記點,連蘇翎都不得不派人運送一些糧食馬匹,以供那些投奔之人所用。這其中還出現整批投奔的現象,最大的一批逃軍,有將近百人,一次性地從寬甸堡集體出逃,並攜帶全部裝備,險些讓趙毅成的哨探誤認爲是攻擊千山堡的先遣。軍糧的缺乏以及遼東抽調戍守旗軍的命令讓幾乎每一處軍營裡的主官都變得貪婪、殘暴,蘇翎逃軍身份反而讓其在衆人心中成爲一面旗幟。隨着寬甸邊牆戍守旗軍的逃亡,很快便有衛所軍兵補充,但不到半月,又再次逃亡一半。按這個趨勢,趙毅成估計在開春的時候,千山堡騎兵的人數會再次膨脹,達到五千人。千山堡暫時還能承受這樣的消耗,胡德昌帶來的最後一批糧食,便足夠三月所需。蘇翎嚴令郝老六加緊整訓,儘快使新兵融入千山堡騎兵,瞭解戰術規則。這些身強體壯的騎兵大大增添蘇翎所部的實力,要知道能穿越寬甸數百里雪地山林的,本身便是一次篩選。而經過整訓,便全是精銳。
胡德昌帶來的不僅僅是糧食,還包括幾十位工匠,實際上這種人員的輸送,在每一艘船上都有。最後一次同行的,是十位讀書人。這些人都是落難的秀才,是被銀子所惑,來千山堡教書的。這些秀才只需要教那些學生認字,千山堡的學堂可不學什麼四書五經,就連三字文都做了修改。而認字的課程,不論是用詩詞作爲教材,還是用古文做範例,是沒有人干涉的。那些被刪減的內容,直至學員們長大,纔有人隱約察覺到蘇翎的用意。
整訓騎兵是郝老六的職責,千山學堂則歸陳芷雲把總。蘇翎自己,則坐在府中,處理後金使者帶來的問題。李永芳便是在此時被帶到蘇翎面前。
“我準備放你回去。”第一句便是這般直接。李永芳則是萬萬沒有想到,自然說不出話來。
“你替我帶話給努爾哈赤。”蘇翎慢慢說道,並不在乎李永芳的神情。“就說我有幾個條件,若是他能做到,我便保證費英東活着。”
李永芳已經在戰俘營裡見到過費英東,但沒有機會說話。
“第一,後金不得有一兵一卒踏過坎川嶺。第二,使者所說黃金、馬匹、牛羊,我都要,他給得越多,費英東便過得越好。”蘇翎說道。
“這第三,”蘇翎聲音略微提高,“就說從今往後,若是後金殺我一人,我便殺後金十人。努爾哈赤若是不服氣,只管派人再來。來多少,我就殺多少。這些話你不妨原話照說。”
李永芳點點頭,在心裡又默記一遍。
蘇翎看着李永芳,說道:“你原也算是大明的人,咱們多少有些共同之處。這千山堡你也待了不少日子,這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心裡有數。”
李永芳依舊沒有出聲,在這位以往身份比自己低得多的蘇翎面前,他實在無話可講。
“你的處境,”蘇翎說道,“想必回去努爾哈赤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不過,以後做事還是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以防咱們再遇上的時候,給自己一個活命的理由。”
李永芳也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懂蘇翎話中的含義。
“你都記下了?”
“是。”李永芳答道。
蘇翎想了想,又說道:“你不妨再告訴努爾哈赤,我千山堡不屬遼東管轄,也不會向後金稱臣。相安無事便罷,不然,千山堡可不是撫順,膽敢進犯千山堡,我便攻打赫圖阿拉。你都原話照說。”
不管李永芳如何想,這後面一句多少有些過了,以千山堡這點人馬,即便戰勝了費英東的鑲黃旗精銳,進攻赫圖阿拉,怕只能是虛言。但蘇翎並不在乎這些,隨後喚來後金使者,問道:“我要說的話都已告訴他了。你們這就回去。”
使者看了看李永芳,試探着問:“將軍可否讓我見見費將軍?”
蘇翎略想便說道:“可以。”隨即派人遠遠地讓使者看了一眼,那時費用東正與十幾個戰俘清掃積雪。不待那使者有何感觸,便連同李永芳一起被送出千山堡。一隊騎兵一直護送到最初發現的地方,而那剩下的幾十個後金騎兵,也一併發還,只是兵刃、鎧甲一件也沒有交回。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蘇翎一邊等待努爾哈赤的反饋,一邊處理堡內事務,因郝老六一直在外練兵,胡顯成也有些手癢,自從他掌管千山堡諸事以來,幾乎與戰鬥無緣,連出去巡哨的機會都沒有過。此時諸事都已安排妥當,況且屬下近五十個管事分門別類早已上路,只需就個別事件做個了斷即可,便死纏着蘇翎請求到野外參加整訓。蘇翎想想這胡顯成被關在堡內也有這麼些日子了,讓其出去打打獵也好,便允了。只是沒想到這堡內瑣碎小事多如牛毛,那五十個管事大多是堡內民衆挑選出來的,因蘇翎親至,不敢怠慢,更是大事小事統統稟報,讓蘇翎疲於應付,後來總算是發話讓衆人各依舊例,獨自處理,這才緩過來。經此一事,蘇翎算是明白,各展所長才是統帥之道,沒有人是萬能的。
期間術虎率小隊返回住了幾天,備齊所需物資,與蘇翎等人商議過後,便又匆匆趕往海西一帶。術虎已在海西東海站住腳,與各部族日漸熟悉。只是修築堡寨一事尚需開春後才能進行,鹽場也已出鹽,這次主要是爲了糧食缺乏,順便回來看看諸位兄弟。可惜不能久留,那一帶如今只有術虎建立起的微小名聲可以控制住形式。蘇翎的這部暗棋逐漸站穩,但在沒有發動之前,不得不小心從事,一旦有誤,前功盡棄。
使者返回很快,告知蘇翎,努爾哈赤同意了蘇翎的提議,並隨同使者送來大批禮物,說是先給費英東備置的,而蘇翎的那部分,在使者返回後,便立即送來。
給費用東的東西大多是日常所需,衣物、吃食、器皿,看費用東的神情,大約這邊是費英東平日所用,或許還有可能是努爾哈赤的。看來費英東的確在努爾哈赤心裡佔着極其重要的地位,蘇翎本也沒真想得到那些黃金馬匹牛羊。但努爾哈赤居然答應了,倒樂得胡顯成笑眯了眼。千山堡不缺馬,但牛羊的繁殖可不是一年便能增加的。五千只樣足夠給千山堡的畜牧業提供一個增長的臺階。
既然得了好處,蘇翎便命給費英東單獨安置一處房間,算是優待,那些物品在進過一番檢查後也送給了費英東使用,自然這一切都在使者面前進行的。只是費英東依然會被安排幹活,而蘇翎依舊不與其見面,費英東仍然是沒有被審訊。不論費英東如何費解,沒有人跟他解釋,可憐一位老將軍被忽視到無人理睬的地步,這份心境,怕是費英東永世難忘。
黃金等贖金,在約好的時間地點進行交接,蘇翎與郝老六隻帶了正要換班輪訓的四百騎兵前往指定地點。趙毅成的哨探在冬季已經大爲減少,但對於約定地點的偵查沒有絲毫懈怠,回報說是隻有驅趕牛羊馬匹的民夫約兩百人,護衛只有十人左右,另外還有近三十輛大車,觀察估計是裝載的馬料牛羊飼料。這數千只馬、羊,在雪地裡也是需要這些人手的。
這黃金一千兩看起來黃燦燦耀人眼目,接收也順利得多,只是要多費幾匹馬罷了。但那一千匹馬、五千只羊可就不好拿了。蘇翎的騎兵雖然打仗是一把好手,對付這些活物,卻有些力不從心。馬羣與羊羣可不是那麼容易便被趕在一起,尤其是在雪地山路上。
使者微笑着提出讓他帶來的民夫驅趕,並強調說都沒有兵器的。蘇翎再三審視,見那些人果然都有馬鞭,便隨即答應。於是四百騎兵便一前一後地夾着運送贖金的隊伍向千山堡行進。
直到近午時,一路上都毫無差錯,一隻羊都沒有損失,那些民夫的確擅長此事。但郝老六忽然湊到蘇翎耳邊輕聲說道:“大哥,我瞧着不對。那些大車未免太重了些。”
蘇翎一驚,不及細辨,立即發出信號,所有騎兵迅疾隱入山谷、森林,雖然冬季已沒有茂密枝葉掩藏形跡,但仍然迅速隱去行蹤,只留下雜亂的腳印。後金的民夫馱隊被突如其來的變化所驚擾,整個隊形都有些混亂,使者正想詢問,卻猛然發現,蘇翎等人也是不見,無從辯認到底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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