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監軍胡嘉棟派人來總兵府的消息,讓蘇翎不得不打斷對那些工匠們準本的一番說辭。不過,這些工匠們該如何分派,那鍾維澤已然知道的十分清楚,事情倒是照做不誤,這談話麼,日後再說也不是不遲。
遼東監軍胡嘉棟頭一日無暇派人與蘇翎接觸,蘇翎這邊倒也是沒有抽出空來去見胡嘉棟。兩下一對比,倒象是毫不相干的兩人。蘇翎對朝廷派出的監軍本就沒什麼好感,對胡嘉棟雖然不像袁應泰那般做臉做色的,卻也沒當作什麼重要的人物。蘇翎帶着兄弟們闖出今日這般天地,可不會如大明朝一般武官那樣去看待這個監軍,唯一值得考慮的,倒是懷疑胡嘉棟是否帶着朝廷的密旨。
當然,這個猜測也僅僅是懷疑而已,多半還是與蘇翎做下的那些不能公開的事情導致的心理有關。如今蘇翎所部的態勢要比千山堡時強上百倍,所以朝廷給的補給越多,這份猜疑也便越深。這些只限於趙毅成等人知道,而趙毅成,也與李永芳等商議處了對付胡嘉棟的法子,不過是還未來得及用罷了。對此,蘇翎持有不同意見,但允許趙毅成等人先去試試。對付一詞,怕是不太妥當,拉攏胡嘉棟以使其不至於對蘇翎所部獲得朝廷補給產生阻礙,便是最終目標。
眼下,蘇翎還未來得及拜訪胡嘉棟,對方卻先派人過來了。且也不名言何事,這倒有些蹊蹺。若是胡嘉棟派人來直接說要與蘇翎會面。或是乾脆到袁應泰府上商議軍機大事,怕還算正常一些。
蘇翎與趙毅成一起,帶着護衛們緩步向總兵府返回。這數十騎地隊伍。在大街上可是分外引人注目,不過,蘇翎如今在遼陽城可是人人皆知,誰也不敢在蘇將軍的馬隊面前亂闖,行人紛紛讓出道來,避在一邊。或許是在思索有關胡嘉棟地事。蘇翎走得很慢,隊伍也都保持着蘇翎的速度跟進。
趙毅成也在思索着。他側頭一瞧。見適才報信的那名護衛滿臉地不快,想了想。便問到:
“那來的是誰?”
那名騎兵護衛一怔,隨即說道:“將軍。那人約莫四十多歲,說自己是遼東監軍胡大人的親隨。但就是不肯說自己的名字,直說讓將軍回府,有要事商議。”
大概是來人態度不好,這蘇翎府上的騎兵護衛幾時遇到過這種態度說話之人?那名騎兵護衛邊說,邊在臉上顯露出更加的不快來。
“你記清楚了?是叫將軍回府,還是請將軍回府?”趙毅成問道。
“沒有請字。”騎兵護衛說道。
趙毅成微微搖頭。側身對蘇翎說道:“大哥。這胡嘉棟怕是來找事來了。”
蘇翎看着趙毅成。笑着說道:“這一句話。便讓你看出是來找事地?”
“大哥。”趙毅成也笑着說道。“這一個隨從。便敢跟總兵官這般說話。誰給地膽子?沒人撐腰。他敢這般無禮?弄不好。便是故意這般做派。”
蘇翎搖搖頭。說道:“咱們不跟他們弄這些玄虛。回去看看再說。”
說着。這大隊騎兵便簇擁着蘇翎與趙毅成回到總兵府。
蘇翎下馬走進院內。還沒進前廳。就見護衛隊長唐平迎了上來。
“人呢?”蘇翎問道。
“在裡面坐着呢。”唐平點了點頭,示意道。
蘇翎大踏步地走進前廳,趙毅成與唐平隨後跟進。
空蕩蕩地前廳內,只在窗前地那張桌子便坐着一人,果然便是四十來歲的模樣,乾瘦地一張臉上,小眼睛正眯着,不知是不是等的久了,正打瞌睡。桌上地一盞茶已經空了,茶蓋掀在一邊,也沒人給續茶。估計以那報信的騎兵護衛地神態,肯定是沒人給倒水了。這樣想下去,怕是那茶也是最初給端上的。
蘇翎等幾人的腳步聲雖不很響,但那牛皮做成的鞋底,踩在青磚之上還是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可那坐着假寐之人卻似乎絲毫沒有聽見,依舊眯着眼睛。
趙毅成面色一沉,便要發做,蘇翎卻伸手一攔,示意稍等。幾人便跟着蘇翎,在前廳正座上坐下,望着那乾瘦之人,卻都是不說話。
這看着看着,那人乾瘦的臉上開始微微跳動,眼皮也開始轉動,顯然已經醒了,卻就是不睜眼。
蘇翎笑了笑,衝唐平擡了擡下巴。唐平會意,緩步走上前去,叫道:“醒醒,將軍已經到了。”
唐平說的聲音很輕,但那人卻立即睜開雙眼,四下一瞧,連忙“哎呀”一聲,跳將起來。
這動作,怎麼看都想是戲班子裡演某處戲,那張瘦臉也蠻像個戲子。
那人起身,來到蘇翎面前,雙手抱拳作揖,說道:“這位便是蘇總兵吧?在下吳浩晴,在遼東監軍胡大人屬下任事。”
蘇翎面上帶着幾絲笑意,卻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吳浩晴堆着乾巴巴的笑臉,接着說道:“昨夜在下跟着胡大人清點軍餉、器械,忙得都沒顧得上歇息,這一身骨頭,可都累得鬆了。適才困極,小憩了片刻,在將軍面前失禮了,還請將軍恕罪。”
這嘴上說得好聽,可那張臉上卻是誰都看得出來,沒什麼歉意可言。
“嗯,”蘇翎答應一聲,卻不繼續說話。
那吳浩晴等了片刻,見沒了下文,擡頭望了望蘇翎,乾咳了兩聲,接着說道:“在下受胡大人差遣。來跟將軍談幾件公事。”
“公事?”蘇翎好奇地問了句。
“正是。”吳浩晴說道,“還請將軍如實辦理地好。7Z小說?”
這話可是極端的不客氣了。一旁地唐平與趙毅成都黑着臉。若不是蘇翎還未表態,保不準便上去踹上幾腳。
不過,蘇翎卻不見生氣。依舊是那副看不出什麼表情的樣子。
“說吧,”蘇翎淡淡地說道,“都是些什麼公事?”
那吳浩晴卻是不忙着說,緩緩踱步,走到一旁的椅子邊坐下。這樣子,簡直就是放肆。趙毅成地眼睛已經像一把刀子。將吳浩晴砍成數片。不過吳浩晴卻似乎完全不在乎,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
“蘇總兵。”吳浩晴說道。這不知不覺之間。蘇將軍便成了蘇總兵。
“這回胡大人出任遼東監軍,此次是押運着朝廷撥付給遼東的軍餉、軍需而來。”
“當然。這個我知道。”蘇翎變得一副好脾氣,緩緩說道。
吳浩晴點點頭。似乎對蘇翎的態度比較滿意,接着說道:“不知蘇總兵可有所部官兵的詳盡名冊?”
“要名冊做什麼?”蘇翎問道。
“胡大人說。請蘇總兵將所部官兵的名冊呈上,好一個個地發放餉銀。”吳浩晴說道。
“一個一個地發?”蘇翎揚了揚眉頭,問道,“胡大人是如此說的?”
“正是。”吳浩晴絲毫不爲蘇翎地反問所難道。
蘇翎扭頭瞧了瞧趙毅成,笑了笑,然後又轉回頭說道:“名冊倒是有,不過這幾營人馬都要輪流出去整訓,怕是胡大人沒有時間一個一個地發放餉銀了吧。不如直接撥付給我,我發到各營,倒是方便許多。”
吳浩晴搖搖頭,那細小的脖頸令人擔心會不會搖斷了。
“不妥。”吳浩晴說道,“胡大人說,這次監軍遼東,是奉地皇命,不得不事必親躬。胡大人一心爲了國事,可敬可嘆啊。”
“那是,那是。”蘇翎笑着說道。
“另外,遼東各營官兵,這空額、虛額,可是一向都是頑弊,胡大人有心要重振遼東軍伍,這些事也是題中之意。”吳浩晴說道。
“好說,好說。”蘇翎依舊一副和稀泥的態度。
吳浩晴點點頭,又說道:“還有一事。”
“請講。”蘇翎笑眯眯地說道。
“聽聞遼陽城這失而復得,都拜蘇總兵所賜,可是有地?”吳浩晴問道。
“確有此事。”蘇翎說得乾脆。
“所以......”吳浩晴拖長了聲音,說道:“胡大人要請蘇總兵,將那遼陽城內的銀兩、軍需、糧草等項,一一開列出來,供胡大人清點。”
“遼陽城內地?”蘇翎睜大眼睛問道,“那都被建奴努爾哈赤奪了去的,怎麼問我要這明細?”
吳浩晴嘿嘿一陣笑,說道:“蘇總兵,這明人不說暗話。胡大人已經連夜清查了遼陽城內的府庫,除了新近運到的糧草、軍需,以往存於遼陽的,可是都不知所蹤。這不跟蘇總兵要,還能向誰要呢?”
這真明顯來找茬的。蘇翎心中冷笑,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那邊趙毅成可忍不住了,幾次三番要站起身來,都蘇翎止住。
那吳浩晴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般模樣,所以用眼睛一直盯着蘇翎,留神其神色變化。
“這個......”蘇翎似乎是感到爲難,不知該說什麼好。
“蘇總兵不妨好生想想,這事情雖難辦,可也不是沒有辦法辦?是不?”吳浩晴神秘地笑着說道。
“什麼辦法?”蘇翎順着便問道。
“這個辦法麼?”吳浩晴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拿眼睛斜着看向趙毅成等人,但卻不直接說下去。
“有話請講。”蘇翎說道。
“這個辦法嘛,”吳浩晴賣着關子,說道:“這次胡大人爲了來遼東監軍,那是散盡了家財,纔將朝廷這些軍需都備置妥當,運到遼東。”
這繞着圈子說的話,不過又回到銀子上了。
蘇翎佯做十分有興趣的樣子,問道:“到底有何辦法,直說不妨。”
那吳浩晴這才斜着看了一眼趙毅成等人,慢吞吞地說道:“若是胡大人能夠有些貼補,將爲朝廷使得銀子填上,這胡大人自然也會體諒蘇總兵在遼東的這番辛苦。”
蘇翎尚未說話,趙毅成此時卻問了一句:“多少?”
吳浩晴此時像是忽然喜歡上了趙毅成的直爽,伸出兩個手指,說道:“兩成。”
蘇翎還未明白過來,那趙毅成緊接着又問:“那麼,那些名冊......”
吳浩晴大度地說道:“那便有勞各位多辛苦了,將胡大人的意思照着辦便可。”
趙毅成看着蘇翎,然後又轉而面向吳浩晴,問道:“那些軍需之類的呢?”
“這些都是朝廷專門撥給蘇總兵所部官兵的,”吳浩晴說的坦然,“各位只管交接便是,胡大人沒有那麼多時間關注這些瑣事。”
“那下一批餉銀呢?”趙毅成此時完全接過了蘇翎的話頭,直接與吳浩晴交談。
大概這是所謂的規矩吧,吳浩晴顯然也比較喜歡這樣的對話,都是明白人,不必多繞圈子,反正該說的,也都說了。當然,這吳浩晴代表的是胡嘉棟,這趙毅成自然是代表着蘇翎,這若不是初次相見,胡嘉棟與吳浩晴都不太摸得透蘇翎的爲人、脾氣,怕是直接讓吳浩晴過來找趙毅成便是,不必當着兩位主官說些沒鹽沒味的話了。
“還是照此辦理。”吳浩晴說的也很乾脆。
趙毅成卻似乎有些猶豫,問道:“還要兩成?是不是太多了?這餉銀可是不夠了。”
“哎......”吳浩晴拖長聲音說道,“哪裡會不夠?”
這顯然是迴避了是不是多了的問題。
“胡大人這麼信任各位,將這清查的差事都交由各位去做,還不夠麼?”吳浩晴說的可是另一個意思。
趙毅成說道:“容我們商議一下,可好?”
“不妨,不妨,慢慢商議便好。”吳浩晴連聲說道,這回的笑,倒是真的了。
“大哥,我們後面商議一下。”趙毅成說着,便向後院走去。
蘇翎跟着趙毅成來到後院,兩人便坐下商議起來。
“他這是公然交價了?”蘇翎說道。
“正是。”趙毅成卻是笑着說道。“大哥,這要銀子,便不怕那胡嘉棟背後還有什麼密旨了。”
“他說的可是五十萬兩的兩成?”蘇翎似乎對這般獅子大張口有些吃驚。
“那定是如此。”趙毅成說道。
“十萬兩。”蘇翎冷笑道,“還真敢要。”
“大哥,他要的,也是皇帝給的。咱們不怕他要,他要真不要,按適才說的,還真說不準會弄出多少事來。”
蘇翎緩緩點頭,索要名冊,清查空額,也不過是老一套,但很管用,那些明軍武官,哪一個在這上面沒有花招?不服也不行。
“大哥,這胡嘉棟直接開口,倒省了我們不少麻煩。”趙毅成說道,“這樣一來,胡嘉棟也會提防咱們將此事透露出去,以後對咱們,怕也地學學袁大人,全力配合了。”
“嗯,”蘇翎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就這麼給他們十萬兩?這十萬兩,我們能做多少事啊?”
“大哥,乾脆此時便將那兩個女子一併交給吳浩晴帶回去,早點辦了算了。”趙毅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