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遼陽城命懸一線之際的三月二十日,自赫圖阿拉出發的蘇翎,一路上快速行軍,當天即越過鴉鵠關,直抵清河,並且趁着夜色,一直奔至東山方纔下令紮營。
這一路上一直是沿着太子河河岸行軍,除了鴉鵠關一帶較爲狹窄外,倒隨處都是對行軍較爲有利的平坦河谷。考慮到黑甲騎兵營的戰馬馬力問題,行軍途中是騎馬與步行交替而進,到了東山之後,已是半夜裡,蘇翎便不得不命令大軍紮營歇息。
田大熊的披髮軍,這一路上倒沒掉隊,也沒有私下跑掉一個。這多虧了田大熊以及蘇翎臨時派駐的那些隊長們,前前後後不斷招呼着,楞比一般的披髮軍士卒多走了一半的路程。這一天將近兩百里的山路,對於黑甲騎兵來說,已不是第一次了,若不是戰馬都是精挑細選,怕也不能承受這般連續奔行。
這太子河岸的東山一帶,是遼東都司礦產集中之所。這裡不僅有煤礦,還有鐵礦,僅賣力氣挖煤、挖礦的礦工,便有數千人之多。因蘇翎大軍是半夜而至,且臨近時的馬蹄聲如潮水般地涌來,將這一片居住的人們驚得紛紛出門查看,燈火頓時四下亮起。待看到騎兵們手執的火把成片而至,驚駭得四處奔逃,哭聲喊聲連城一片,而有些身強力壯者,一開始聚集一處,手持刀棍,準備抵禦這突入起來的人馬。
蘇凌令一隊騎兵展開鎮江參將的旌旗,並讓那些進入村鎮的騎兵們紛紛高呼:
“鎮江參將往遼陽殺敵,勿得驚慌,各回居所,聽候召喚。”
“鎮江參將所屬人馬,各人勿要慌亂。”勢,還是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大約是見騎兵們並不進屋劫掠,也未見拔刀砍人。這才漸漸迴歸各自屋前。那些強悍之徒見未敢稍動,隻立在一旁不斷地打量着騎兵們,當然,對隨後而至批發軍,更是稀奇而警惕。
不久,鎮江參將的大旗終於被礦工們所接納。嘈雜聲漸漸平息下來。
蘇翎這才命人召集本地管事官員,準備大軍宿營之事。但派人一問,卻說聞聽遼陽正被建奴圍攻,管事們都已紛紛向南逃去。
蘇翎到驚異了一番,這一日一夜間,傳言竟比他的騎兵營奔行還要迅速。
當下,蘇翎拿出一部分銀子,令礦工們給大軍準備吃食。這些銀子自然是從赫圖阿拉繳獲的,零零碎碎湊起來。也有數千兩。蘇翎本是帶着備用,緊急十分,若是田大熊的披髮軍有什麼異動。倒可以拿銀子先算上一招。但一路上各小隊隊長已經做得很好,並將有關蘇翎的傳說給披髮軍們講述得活靈活現,倒是少了幾分行路地辛苦。
這些礦工一見蘇翎扔在地上地口袋裡。足有一千兩銀子之多。立即聽從吩咐。不管自家是否有多餘地糧食。都紛紛拿出來煮食。甚至還有幾頭豬被迅疾宰殺。煮熟食用。
這些黑甲騎兵各個看起來都與明軍迥異。且神情、氣色。都與往日見到地衛所軍不同。再說。還從未見拿銀子出來買地。若是徵用。怕是也無法反駁。好在礦工們聚在一處。這往日本就抱團。這些也無需蘇翎分派。等到騎兵營紛紛搭好帳篷。這也差不多可以食用了。不過。披髮軍們被允許最先進食。而帳篷顯然不夠。軍需官又拿出一部分銀子。讓這些棚屋分出一部分。解決這五千披髮軍地睡覺問題。仍然不過。但擠一擠。也算能夠渡過今晚。
這個做法。又令披髮軍們有了新地感覺。
從被人奴役地阿哈。到今日此時事事都有人照管。且除了礦工們稀奇地眼光之外。沒有任何聽慣了地斥罵聲。偶爾做錯事。站錯隊。管事隊長隨聲音嚴厲。卻也並非是主子對奴才地語氣。要將這些人變成好用之兵。還需多加時日。但目前。蘇翎仍然滿意。
騎兵營地前鋒哨探。依舊沒有放棄職責。黑夜中前置數裡。爲大軍哨探。蘇翎也在自己地帳篷裡。略作歇息。
很快。三月二十一日晨。蘇翎再次拔營而走。留給礦工們地。是夢一般地記憶。當然。那些銀子可是真真確確地那在手裡。都快攥出水來了。
這再往前一天,三月十九日,就在努爾哈赤攻打遼陽之時,位於瀋陽西邊的喀爾喀蒙古貝勒,喀爾喀部貝勒喀什克圖、達爾罕巴圖魯、巴克達爾漢、巴林部希勒胡納克等人,率領三千人馬,帶着駱駝、牛車,向瀋陽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襲擊,不過,與留守瀋陽地八旗部分守兵稍一接戰,便旋即退去。這僅僅是表明了一個態度,但顯然並不堅決。值得一說的是,前來戰鬥的八旗兵中,有不少也是蒙古人。這蒙古人的立場,還當真難以琢磨。
蘇翎此時還不知此事,只顧帶着黑甲騎兵營以及披髮軍,繼續向遼陽進發。
而在遼陽,戰事已接近尾聲。
天啓元年三月二十一日辰時,努爾哈赤正式進入遼陽城。
大約與蘇翎進入赫圖阿拉的心情類似,努爾哈赤具體怎麼想的,倒真不好猜測,但其發出的命令,卻可以略作估計。
就在這一天,努爾哈赤進入遼陽城不久,城內尚未收拾平靜,便命人前往薩爾滸新城,要將自己的衆位福晉以及大小兒子們,都接到遼陽城裡。看來,努爾哈赤已打定主意,住下不走了。
努爾哈赤進程之初,那些事先便與李永芳等接觸的世家大戶們便召集自己地家人、僕從,剃髮一定是最先要做的,然後在大街上拉起繩索,上懸赤幡,並準備了兩頂轎子,一個鋪着虎皮,一個設有軟墊,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當然,大街上迎接的遼陽百姓。也都是剃髮出門的,真不知到底有多少傳言在城內散佈。可惜這一幕,那些朝內的文官們看不到,不然,說不定會產生多少憂憤之作。
這個進城儀式大約是在午時完成的,努爾哈赤當即進入袁應泰袁大人的行轅。此時,這裡也換了主人。
這麼風風光光的入城之後,努爾哈赤在袁應泰地行轅中,隨即發佈數道命令。
這先將一名原任大明原任通判地廣寧人,賜其一身大紅蟒衣,一頭騾子,並將其三個僕人仍舊還給他。這人本是赴遼陽徵糧的,恰好撞到這場攻城戰中,沒有及時逃脫。此時自然是剃頭投降。
努爾哈赤命此人身穿蟒衣,在遼陽街市上招搖過市,並隨處言說:天明漢不殺遼人。只殺西兵與角者,川兵尤所恨之,擒獲川兵一名,賞銀十兩。並限三日之內,剃頭投降,不然殺之。這種拙劣的手段,並不止此一人,在各個街道上,都有這種人物。
然後。努爾哈赤又下令,所有遼陽城中以及周邊村鎮的百姓,不得隱瞞財物、馬匹,違令者斬!並令八旗兵挨門挨戶地蒐集衣服,這也算財物的一種。努爾哈赤命所有富戶只能留下九件衣服,中等地留五件,下等留三件,其餘盡皆上繳。然後將所收集的財物,堆積到遼陽城東西兩處校場上。準備分給八旗官兵。
八旗兵在城內倒顯出幾分客氣,沒四處放火毀物,因爲此時遼陽城的一切,可都是努爾哈赤的財產,誰敢破壞?那些鍋碗瓢盆,甚至木櫃等等,都曾做爲賞賜物,讓努爾哈赤賞給有功之人。由此可見這位山林中出來地梟雄,到底是何等一樣地人物。
不過。在城外。八旗兵可沒那麼平淡,遼陽城附近的村屯。在收集衣服地同時,有大批婦女被趁機掠走,去向不明。而後,努爾哈赤又命人清點人數造冊,準備將俘獲的近兩萬名明軍驅往瀋陽一帶,而那些村民,則強行被命令男丁集中,每五名男丁出三人,三名出兩人,發往八旗軍中服役。另外,嚴令八旗兵格殺那些身強體壯者,不必盤查。
當然,這些命令一齊而下,讓八旗兵們幾乎忙得比戰事還要厲害,光是東西兩處校場上地東西,便很快就堆積如山。
同時,努爾哈赤命由大明叛敵的金玉河率領千人前往海州,令百姓剃頭歸順,不然一律格殺。而其餘不少的降將,也紛紛被派出去,到各處頒佈剃頭令。仍然是剃頭者生,不從者死。此時遼陽城四周,盡皆是逃難地人羣,其中有百姓,也有潰散的官兵,那些武官、文官,自可憑着家丁護衛們先行一步,尋船覓馬,一部分越過遼河,奔向廣寧一帶逃命,大部分的人流,則逃向海州,並繼續向復州、蓋州、金州方向奔命。這些人只想離遼陽越遠越好,可未曾去想到底能否逃脫努爾哈赤派出的騎兵追擊。
這股逃命的人流很快在遼東一帶引發潮水般的恐慌。遼陽陷落這幾個字,便如一道催命符,讓所有聽到的人,立即收拾行囊,加入到逃命的隊伍中去。當然,遼陽附近也有不走的,大多是有家有產,且捨不得就此雙手空空之輩。比如牛莊,當得知遼陽陷落時,莊內地幾家大戶便聯合商議,開始剃頭,並隨時準備向努爾哈赤進獻貢品。爲此,還在莊內與一些不願歸順者發生械鬥,不過,輸贏卻是不知結果,因爲這幾十裡的路程,早已被努爾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馬布滿。在三岔河上一帶,努爾哈赤派出的八旗兵已經開始接近浮橋,並試圖越河而過,繼續追殺逃兵,但只是望了望對岸的明軍,便稍稍後撤了。
遼陽東部的村屯,開始成羣地向山中奔去,這使得蘇翎所帶的隊伍,在二十一日行至威寧營一帶,便開始遇到難民。蘇翎稍加詢問,便命黑甲騎兵們以及披髮軍放慢行軍速度。
郝老六一部,在二十日出發,二十一日,應該已經殺到界凡城附近,若是能攻克界凡,說不定眼下正在攻打薩爾滸城。若是在能攻克這座努爾哈赤的新都城,將是更大的打擊。
不過,二十一日半夜,在遼陽城內興奮得睡不着地努爾哈赤,還在不斷頒佈明日的命令,但隨着一名八旗騎兵的到來,努爾哈赤享受戰果的心情頓時掉進冰窟。
赫特阿拉老城被攻佔的消息,終於抵達遼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