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邪祟

白陌阡循聲望去,只見一發束紫玉冠、身着金鳳東君袍的冷峻男子緩步走來。

適才那位陰陽師的神色頓時變得敬畏起來,他上前行大禮道:“拜見國師,屬下眼拙,適才唐突了先生。”

聽到“國師”這兩個字後,白陌阡的頭皮炸開來,他擡眸看向商燁,想起了那日在瓊花樓司炻一口一句“國師”,叫得甚是恭敬。

就是這個人說文王璽在自己手上,並派遣下屬來追殺他的。

白陌阡細細打量着商燁,此人眉目凌厲,薄脣微抿,不怒自威,舉手投足似朗月清風,清聖之氣撲面而來,不像是凶神惡煞、精於算計之人。

商燁走至黎紹身邊,他擡眸掃了一眼白陌阡,對上黎紹的眼眸,“我記得先生從來不會參加這些沒意思的宴席,怎地今日有如此興致?”

話音剛落,一股凌厲的勁風便朝黎紹和白陌阡襲來。

白陌阡頓覺周身一寒,莫大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涌來,氣勢洶洶,霸道凌厲,壓得他喘不過氣。

黎紹“嘖”了一聲,擡手握住了白陌阡的手腕。一股暖意涌上來,周身的壓迫感瞬間褪去,白陌阡低頭,看見環繞在黎紹手腕上的那串血紅色的符咒又出現了,他眨了眨眼,符咒如裂帛一般緩緩裂開來。

“兔兒要來看美人,若是敗了他的心情,我會不高興,我不高興,故事便不好看了。”

黎紹鬆開白陌阡,寬大的袖口垂下來重新遮住手腕,他擡眸看着商燁,眸子淡淡的,臉上沒有往日的淺笑。

商燁抿了抿薄脣,他定定地看了白陌阡一會,撂下一句“那就期盼故事越來越耐看”轉身離開。

白陌阡低着頭,一言不發地跟着黎紹進入大殿。

絲竹管絃的樂聲充斥在耳畔,歌臺暖響,春光融融,珠光金石閃迷了人的眼,呼吸間是醇厚的酒香和馥郁的花香。

“白陌阡。”黎紹找了個稍微安靜的角落坐下來,這才轉身看向跟在他身後沉鬱着臉色的白陌阡。

“只是一名茶商?”白陌阡擡頭,對上黎紹的眼眸,冷笑一聲,“茶商能有多大的能耐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稱呼您一聲‘先生’?茶商能輕輕鬆鬆拿到入宮令牌?黎紹,你這個茶商的權利是不是太大了些?”

黎紹皺眉,“嘖”了一聲,正欲解釋,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皇叔!”

白陌阡回頭,只見一頭戴十二旒冠,身着明黃龍袍,眉目清朗的男子笑着朝這邊走來。

“朕適才還找尋您呢,皇叔怎地坐到這犄角旮旯了?”皇帝上前,親切地拍了拍黎紹的肩膀,察覺到站在黎紹身旁的白陌阡後,他擡眸看向白陌阡,“這位是?”

白陌阡僵直了身子,滿腦子都是皇帝叫得那聲“皇叔”。

他想起當時他問起黎紹的姓名時,黎紹明明白白地告訴過自己:“在下姓黎,黎明的黎......”

黎明的黎,黎明的黎,當今皇帝也姓黎,長安城是黎姓的長安城,天下是黎姓的天下。

黎紹在最開始就已經告訴自己他的身份了,而自己卻從未注意過。

“府上的一個傭人,貼身服侍我的。”黎紹掃了一眼白陌阡,端起桌上的溫茶輕抿了一口,皺眉,茶水甚是粗澀。

“今日乃梅妃生辰,朕爲皇叔備好了位子,請皇叔隨朕前來。”皇帝不再去管白陌阡,他看向黎紹笑道。

白陌阡手腳僵硬地跟在黎紹身後,期間他一直找機會想跟黎紹說句話,怎奈黎紹理都不想理他一下,一直在跟皇帝談笑說話。

白陌阡咬了咬薄脣,正猶豫着要不要悄聲說聲“對不起”,倏爾,樂聲大作,大殿內的衆人紛紛驚呼。

白陌阡一愣,他循聲望去,只見一位彩繡輝煌的妃子被衆宮娥簇擁着緩步走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就是將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詩句拿出來讚美她都不爲過。

梅妃眉如遠山,目似點漆,膚如凝脂,恍若怒放在月光下的牡丹,一顰一笑間都是風華絕代。

殿內衆人都癡癡地望着梅妃。

她是這個朝代繁榮昌盛的象徵,美得傾國傾城,美得驚心動魄。

梅妃朝衆人微微一笑,緩步走至皇帝身旁,微微躬身朝黎紹作了個萬福,這纔在皇帝身旁坐下來。

皇帝舉杯宣佈宴會開始,舞女們嫋嫋婷婷走進殿內,喧鬧的曲調喚作悠揚婉轉的低吟淺唱,殿內衣裙聯袂成雲,香風陣陣,舞女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晃得衆人心神盪漾。

廣寒宮的日子清淡平和,白陌阡活了三百多年,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奢華的場面,他垂眸瞥了一眼黎紹,那位貴人正端着茶杯津津有味地看殿內的舞女。

白陌阡咳嗽了一聲,他擡手拍了拍黎紹的肩膀,正要揶揄打趣。

忽聽“嗆啷”一聲,皇帝手裡的酒杯掉落在地,原本安靜坐在一旁的梅妃突然擡手掐住了皇帝的脖頸。

白陌阡大驚,忙擡手朝梅妃手臂拍去,然而指尖還沒觸及梅妃,一陣尖細的女人笑聲響起,白陌阡後頸吹過一陣陰風,火光閃了閃,殿內所有的蠟燭和宮燈,齊齊熄滅了。

燈滅的那一剎那,尖叫聲此起彼伏,一聲蓋過一聲,衆人相互推搡着往外跑。

黑暗中,白陌阡只覺一隻冰涼粘膩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龐,白陌阡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豎起來,他咬了咬牙,擡手反掌抓向撫摸在自己臉頰上的手,結果抓了個空。

女人的笑聲漸漸低了下去,白陌阡從袖中拿出一道火符,點燃後迅速向四周看去,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讓白陌阡倒吸了一口氣。

入目是一張垂着羅帳的軟牀,牀上鋪着鴛鴦硃紅錦被,軟牀臨着西軒窗,白慘慘的月光傾瀉進來,軒窗下是梳妝檯,臺上擺着一枚銅鏡。

這是一間女人的屋子。

適才場面太混亂,他不知被什麼人帶到了這裡。

白陌阡緊抿薄脣,能將人毫無察覺地帶到另外一個地方,道行法力絕對在千年以上。

大殿內的衆人多數爲靈力稀鬆平常的凡夫俗子,黎紹的靈力他曾試探過,最多也就兩三百年,那麼細細排除下來,有這種“移形換影”能力的,除了國師商燁,白陌阡再想不出第二個。

白陌阡握着劍的手緊了緊,他舉着火符四下看着。

後頸陰風陣陣,女人的笑聲不絕入耳,白陌阡迅速轉身,餘光捕捉到了軒窗下銅鏡中一閃而過的人臉。

白陌阡一個箭步上前,窗子開着,窗外是一片竹林,月光傾瀉而下,竹林裡悠悠飄落幾片竹葉。他四下看了一番,並無異樣,正欲闔上窗,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聽得“喀嚓”一聲響,屋子的門被人從外頭一腳踢開,一衆陰陽師擎着火符涌進來,跟在其後的是提着宮燈的羽林軍,一時間,火光將屋子照的如同白晝。

白陌阡不適應地擡手遮了遮眼眸,忽覺手臂一緊,定睛細看時,他雙手雙腳已經被縛靈繩綁縛了起來。

兩名陰陽師上前,架起他的胳膊,便將他往外拖。

一路拖回大殿,衆臣都斂聲屏氣跪坐在地上,舞女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皇帝靠在軟輿上左手撐着額頭,閉眸休憩,商燁站在皇帝身旁,緊抿薄脣,神色嚴肅。

梅妃被縛靈繩捆住扔在皇帝腳邊,她的髮髻全亂了,蓋住了半張臉,面色慘白而無任何表情,殷紅的嘴咧開來,不住地“咯咯”笑,尖細的笑聲迴盪在大殿內,聽的人脊樑骨發寒。

白陌阡眼眸一凜,梅妃被邪祟附身他剛纔便察覺到了,只是沒想到這邪祟竟如此囂張。

捆縛在梅妃身上的縛靈繩忽明忽暗,眼看就要被掙脫,得儘快抑制住邪崇才行。

可是縛靈繩乃仙器,怎會對梅妃身上的邪靈沒有起到一點鎮壓作用呢?

白陌阡皺了皺眉,他擡眸又看了商燁一眼。

他正暗自思忖,倏爾雙腿一疼,面朝下跌趴在了地上,頭頂傳來一個陰陽師的聲音,“回稟國師,我等果然在梅妃寢宮內發現作祟的兔妖,屬下擅自決定將他綁縛,請聖上發落!”

白陌阡聽罷一驚,這是有人要陷害自己?那間屋子是梅妃的寢宮?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眸,忽略了耳畔陰陽師聒噪的訓斥聲。

白陌阡細細想了想,排除了商燁想要陷害他的可能。

若商燁真的有心要加害自己,最穩妥的法子是揪一隻小鬼意思意思,到時候好操控也好收手,沒必要找一隻難對付的邪祟,這樣容易大水衝了龍王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想至此,商燁將自己帶到梅妃寢宮的舉動就值得好好推敲了。另外,這場怪異事件也要重新考慮。

是想告訴自己邪祟藏在梅妃的寢宮嗎?

不,不可能。

在陰陽師衝進來之前,白陌阡就用符篆將寢宮查勘了一遍,符篆沒有自燃,說明宮裡沒有邪祟。

那麼他送自己進梅妃寢宮是爲了什麼?難道說寢宮裡有什麼東西需要他注意到?

白陌阡皺眉,他擡眸不經意地一掃,正對上梅妃呆滯的眼神。他愣了愣,這個眼神他曾看見過,而且時間間隔不遠,就在寢宮的......

“兔妖!聖上問話你爲何不答?”一道鞭子伴隨着呵斥聲落下來,白陌阡吃痛,思緒被打亂了。

那陰陽師見白陌阡仍是不語,揚起手裡的鞭子又要落下來,突然軟鞭在半空中被截住。

黎紹緩步走進殿內,淡淡地瞥了那陰陽師一眼,啓脣道:“旁人瞧不出,商燁你也瞧不出麼?”說完,他走至梅妃面前,緩緩蹲下來,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梅妃原本呆滯的目光突然變得兇殘起來,她淒厲地尖叫着想要掙脫黎紹的手,彷彿他的手上燃着修羅業火。

一個麪皮慘白的女人臉從梅妃後頸探出頭來,她獰笑着張口,咬住了梅妃的脖頸,眨眼間又消失不見,只留下一串陰森的笑聲。

黎紹鬆開梅妃的下巴,站起身掃了商燁一眼:“這東西也是兔兒招來的麼?你也太高估我兔兒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