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的雲間,一頭神龍正急速飛行。
仔細凝望,它的模樣煞是狼狽,龍腹處破開了一個巨大的孔洞,就連身後的半截龍尾,如今也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乾淨利落的斬痕。
溫熱的龍血沿途灑落,曾經威風凜凜的龍軀,如今一片狼藉,就連飛行也難以維持,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一頭墜落。
終於,痛苦壓倒了它的神經,神龍發出難耐的長嘯,身形重重砸在地上,濺起茫茫塵埃。
“可惡!我已經記下了你們的味道,等我養好傷,我一定要將你們生吞活剝,一個都不放過!”
傷痕累累的螭妖王,在地上痛苦的蠕動着,煙塵四溢,金色的龍鱗上沾滿泥土,它神色扭曲,言語間更是蘊藏着十足的憤恨。
生而爲螭的它,在地上蠕動爬行了數百年,而今化爲神龍,翱翔天際,卻又被毫不留情的打回地面,匍匐在地的殘軀,就像一條將死的長蛇,這讓它如何能夠接受?
螭妖王發出憤恨的低吼,腦海中正暢想着,今後報仇雪恥的美好情形,忽然,它敏銳的擡起頭來,察覺異樣。
螭妖王龍瞳收縮,視線緊緊盯着身側的某個方向,那裡傳來了枯枝折斷的聲音,儘管聲音極其細微,但還是被它捕捉到了。有人正在靠近。
煙塵之中,一位修羅緩緩走出。
他身披一席黑袍,氣息毫不外顯,看上去就和隨處可見的孤魂野鬼沒有任何區別,臉上戴着猙獰的修羅面具,隱隱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透過眼孔,能看到那對深邃如淵的雙眼,深不見底的眼眸,彷彿要將他人的靈魂一併吞噬。
螭妖王弓起龍軀,像是野獸遭遇天敵時,應激而出的本能反應。
儘管那人氣息不顯,境界更比不過幼年期的螭,但螭妖王仍舊莫名感到一陣心慌,他帶給螭妖王的壓迫感,猶勝於李飛蛾手中的神劍。
“你是誰……”
螭妖王低吼一聲,示意那人別再靠近,倘若那人再接近一步,便會遭受它的猛攻。
“我是誰?這是個好問題。”
葉桀淡淡一笑,笑聲聽在螭妖王耳中,卻是那麼的刺耳,令它心緒不寧,它張開血盆大口,似要將葉桀吞吃下肚:“夠了!不管你是誰,要是繼續靠近,就準備化作我的美餐吧!”
無盡的殺意鋪面而來,葉桀絲毫不慌,反倒早有所料,緩聲開口:“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愚鈍的豬,就像你,第二種,是馴化的狗,就像黃龍軍的那些人……”
從他的話語中,螭妖王隱隱感到不寒而慄,下意識發問:“還有一種呢?”
“最後一種,乃是過江的龍,而我,我就是龍。”葉桀語調平淡,像是在訴說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隨着話語落下,葉桀周身上下氣息大變,原先那股虛弱無力的僞裝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震顫九天的強大氣勢。
螭妖王身形戰慄,只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令它發自本能的膽寒不已,猶如匍匐在地的蛇,第一次見識到縱橫九天的真龍,除了跪地仰慕外,心中別無其他想法。
在螭妖王的注視下,葉桀的身軀正發生着不可思議的變化,他的身軀膨大開來,骨骼發出竹筒倒豆子般的炸響,浩瀚的龍威,從他體內勃發而出,轉眼之間,便化作百丈之巨的九霄神龍!
“是你……”
螭妖王駭然不已,龍瞳縮成一條細小的縫隙。
葉桀身上的那股氣息,螭妖王再熟悉不過,多虧了葉桀傳輸龍元,它才能突破多年的桎梏,順利化龍。
按照之前的條件,葉桀助它化龍,它便要助孟君瑤逃生。可貪心不足蛇吞象的螭妖王,在化龍後當場毀約,不光沒有幫孟君瑤逃離,還一路追殺,意欲將孟君瑤吞吃。
葉桀凝望着它,金黃的怒眸中,也呈現出幾分問罪之意,螭妖王膽敢毀約,接下來等待着它的,便是神龍之怒。
“我給了你機會,可惜,伱自己不願珍惜。既然這樣,那便把龍元還給我吧。”葉桀緩緩開口,言語間,那一抹殺意不加掩飾。
九霄神龍的威勢,讓螭妖王渾身戰慄,它尖叫道:“我知道錯了,神龍在上,請原諒我這一回!”
葉桀滿意一笑:“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那麼……下輩子,可要好好悔改。”
說罷,葉桀的眼瞳中,也閃過幾分厲芒,獨屬於煉獄修羅的慘烈殺氣迸發而出,從螭妖王襲擊自己的家人起,他便給螭妖王判了死刑。
葉桀揚起龍首,口中發出響徹雲霄的龍吼:“神龍變——潛龍騰淵!”
吼聲如雷,浩蕩不絕,滾滾氣浪席捲而過,聞此聲者,皆感到心神巨顫,血脈僨張,天地彷彿都爲之震顫,當中蘊藏的,乃是神龍變中最爲霸道的力量,一招既成,即可吞沒八荒龍元!
螭妖王發出一聲嘶鳴,本就負傷的身軀,如今更是乾癟下去,體內力量急速流逝,準確的說,是被一股外力生生抽離,而那股外力的源頭,正是化龍的葉桀。
“不……我的龍元……”螭妖王尖聲嘶吼,悔不當初,早知會得罪這般強橫的神龍,它說什麼也不會毀約,可事已至此,一切都太遲了!
感受着體內的力氣一點點流逝,螭妖王蛇軀蠕動,慌忙逃離,可葉桀哪會給它這般機會?
龐大的神龍之軀直撲而下,在地面投射出深深的陰影,葉桀張開龍嘴,露出刀鋒般銳利的狂龍之牙,他一口咬在螭妖王細長的龍頸之上,滾燙的龍血四溢而下。
受此猛擊,螭妖王哀鳴不已,細長的身軀在地上不斷掙扎擺動,想要甩開咬住自己的葉桀,引得大地震盪連連,恰似地龍翻身。
早有預料的葉桀,又怎麼會給螭妖王這般機會?他用結實有力的蒼龍之爪,將螭妖王鎮壓在下方,任憑螭妖王如何掙扎,也巋然不動,斷絕了它逃生的可能。
全盛狀態的螭妖王,尚且不是葉桀的對手,更不用說現在的它了。螭妖王的掙扎越來越弱,意識逐漸變得模糊,龍瞳失去聚焦,擴散開來,就連最後的生息,也徹底斷絕,到了最後,曾經巍峨的龍軀,只剩下一張平整的龍皮。
在潛龍騰淵的作用下,螭妖王體內的龍元龍髓,龍血龍骨,盡數化作養料,被葉桀吞沒殆盡,化爲神龍變的力量。一代妖王,就這麼黯然隕落。
屬於潛龍騰淵的力量,便是如此霸道。也只有將神龍變修至道始階段的葉桀,才能用潛龍騰淵,吞噬足有三轉境界的妖王。
結束運功後,葉桀的身形恢復如常,再度變爲那個毫不引人矚目的低階修羅。
葉桀站在螭妖王的屍骸旁,長舒口氣。
當螭妖王順利化龍,展現出三轉大妖的境界後,葉桀心道要糟,家人們只怕無一人是它的對手。哪曾想之後峰迴路轉,在冥靈神決的作用下,衆人合力,將螭妖王生生擊退。
螭妖王的威脅,也在無形中,令家人間的聯繫更加緊密。就連來勢洶洶的任長虹,最後也解開心結,與沈清歌重歸於好,想到這,葉桀也不免爲她們高興。
自從螭妖王死後,葉桀懷中,六面縫合頁便震動不斷,幅度遠遠超過此前任何一次。
葉桀伸手入懷,將六面縫合頁掏出,卻見上面浮現出道道嶄新文字:
【生死簿記賬:】
【摩羅歷六百三十九年夏,修羅桀斬殺三轉大妖。】
【修羅桀獲得了一千八百萬陰德。】
“一千八百萬嗎……”將記錄看在眼裡,葉桀頗有幾分感慨。
螭想要化龍,需要蟄伏千年,不知要吞吃多少生靈,吸納多少龍脈龍氣,以螭妖王貪婪至極的性格來看,平日裡沒少對他人趕盡殺絕,陰德更是跌破天際。
在修羅權能的幫助下,斬殺螭妖王,爲葉桀帶來了極其豐厚的陰德。
唯一可惜的是,六面縫合頁的最高權限,便是將功法修改至道始階段,沒法進一步向上修改,就算陰德再多也無用,只能先攢起來。
這時,葉桀忽然動作一頓,擡眼望向不起眼的角落處:“你還打算躲多久?出來吧。”
話音落下,一位壯碩的男子,從角落中走了出來,他望着葉桀,眼中盡是崇拜與敬畏,彷彿謙卑的臣民,正在仰望帝王一般,此人正是黃龍軍的領袖張龍。
張龍一臉敬畏的開口:“您剛剛施展的,可是神龍變?您用潛龍騰淵,吸乾了螭妖王的所有力量。潛龍騰淵,那分明是神龍帝王的不傳秘法,您就是神龍帝王選中的傳人!”
說到最後,張龍滿心感慨,這位高大男子,眼瞳中竟泛起幾分淚花:“神龍傳人,您終於來了,我和其他黃龍遺民,在這片妖物盤踞的陌生土地等了您好久……您一定是來拯救我們脫離苦海的!”
葉桀沉默半晌,這纔開口:“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張龍頓時急了:“可是,您都用出神龍變了,怎麼可能不是神龍傳人?只要您一聲令下,黃龍軍即刻擁您爲神龍帝王,聽候您的任意調遣。”
“很遺憾,我對成王一事不感興趣,我只想回到家人身邊。”葉桀搖頭。
張龍愣住了,他半跪在地,滿心痛苦,不知所措:“怎麼會這樣……自從神龍帝王東征失敗,我們就一直滯留在東勝神洲,渴望着有朝一日神龍再臨,難道神龍真的拋棄了我們?”
葉桀想了想,又問:“這麼多年過去,你們爲何不返回故土?”
張龍長嘆一聲:“神龍帝王最後的命令,便是讓我們堅守於此,作爲征服東勝神洲的前哨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土地,怎麼能拱手讓讓?我們一路堅守,哪怕日夜遭受妖魔襲擊,也不曾退讓半步,只是這麼多年過去,都不曾有任何音訊傳來。”
頓了頓,張龍顫抖出言:“有人說神龍帝王已經隕落了,但我始終不相信,我相信神龍一定不會拋棄我們,如今,終於讓我們將神龍等來了……”
說罷,張龍望着葉桀,眼瞳中也泛起希冀的光芒,對此,葉桀只是嘆了一聲:“我不想打擊你,只是,你所等待的人,可能永遠也不會來了。”
“什麼……”張龍身形顫抖,壯碩的身軀經受不住打擊,幾乎要癱倒在地。
“神龍帝王已經隕落,如今南瞻部洲改朝換代,國號爲唐。”葉桀緩緩開口,將情況如實道出,“回去吧,那裡的唐王極爲開明,只要你們將情況說明,唐王不會追究過往之事,會一視同仁的對待你們,你們也能返回故土,落葉歸根。”
張龍身形戰慄,心底的勇氣徹底喪盡,整個人彷彿蒼老了數十歲,這麼多年以來,與妖魔的艱苦奮戰,與高句麗人的拼死對抗,忽然間都失去了意義,他心底堅守的事物轟然崩塌。
半晌後,張龍這才接受葉桀的提議,恭聲道:“既然是神龍傳人的命令,我和其他黃龍遺民自當遵從……”
說罷,他轉身而去,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葉桀的視線當中。
葉桀看着他的背影,口中嘆了一聲,這裡的人徒留多年,歷盡苦難,皆是因爲當初帝王的一道命令,着實令人感慨不已,只希望他們能夠順利返回南瞻部洲,可不要撞上什麼妖魔纔好。
張龍神色消沉的回到營地,本是一片平坦的山路,他卻走了很長時間,等到他迴歸望龍峰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轉暗。
尚未臨近,一股慘烈的血腥味,便飄進了他的鼻腔當中。
血腥味是如此濃郁,以至於張龍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血腥味的出現,也向他傳來了極其不妙的訊號,那意味着殺戮的降臨。
張龍快步走進營地,卻見往日人聲鼎沸的營地,如今卻是一片死寂,附近的道路旁,盡是碎裂開來的殘肢斷臂,過往熟悉的人們,如今全部倒在地上,種種情形,令張龍心痛不已,不知是何方妖魔,闖入了營地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