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自憐自艾,諾嘉倚靠在黑色鐵門的絞繞欄杆上,靜靜看着面前的兩層小洋樓。蒼穹高遠,湛藍透亮,幾朵浮雲漂在頭頂,白色的牆角爬滿了綠色蔓藤,脆嫩的枝葉歡快的把手伸向天空……
她突然傷心得熱淚盈眶,爲什麼在這個地方住了十幾年,居然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個漂亮的家畫在紙上?
現在她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諾嘉每日以淚洗面,哭的次數實在太多,以至於患上了偏頭痛,好幾次,她晚上疼得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早上醒來,又是頭痛欲裂。諾夫人愛女心切,帶她看了中醫,幾幅湯藥下去,沒有一點好轉,又帶她去看了西醫,醫生很親切,問了幾個問題,其中一個是:“你家族可有偏頭痛的歷史?”
諾嘉呆了呆,醫生以爲她沒聽懂,耐心解釋了一句:“你的父母有沒有偏頭痛?”
姜豔萍十分無辜的回答:“沒有啊,我和我先生都沒有這個毛病?”
諾嘉面無表情,咕隆出一句話:“不清楚,”
她差點又哭了,生下來不久就被遺棄,她對自己家族的病史永遠也一無所知。
諾華申特別選在禮拜一午飯時間搬家,因爲左鄰右舍的男主人都在上班,又是中午,大家基本都在吃飯,看見他們離開的人不會很多。儘管如此,隔壁閒在家裡無事可做的方太太還是聞聲而出,滿臉的遺憾和惋惜,和姜豔萍要了新居地址,說改日要一起喝茶,她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諾嘉看。
諾嘉不清楚方太太在想什麼,有一點可以肯定,等她看到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有多麼寒磣,她絕對不會有很大興趣陪諾夫人一起喝茶。
東西雖說不算多,搬起來比他們預想的要費時,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才把所有家當搬上大卡車。幾個放學回來的年輕女孩都跑來和諾琦告別,並問她是不是要輟學?
“不會,只是請假兩天,後天就去學校,”
諾琦原本就有些嬰兒肥,此刻眉開眼笑,顯得臉面越發圓滾,她和大家嘰嘰喳喳的交談,半點也沒有離
別的哀傷。一個女孩子說起某教員被調皮學生戲弄的事情,大家都笑得花枝亂顫。諾先生和諾夫人站着和斜對面剛下班回來的石先生交談些什麼,只有諾嘉——獨自坐在僱來的轎車裡,除了抽泣之外,她想不到可做的事情。
“爲什麼她們都不來和我說再見?也沒有人關心我接下來要幹什麼?就因爲我出去唸書一年,大家都把我忘記了嗎?真是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諾嘉一路抱怨着,淚水止不住流淌。
諾琦幾次張嘴,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憤憤不平的想:你眼睛長在頭頂上,從來不屑於和大家一起玩,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她們憑什麼要來和你告別?
她斜睨了一眼用手掌輕撫諾嘉後背,極力想安撫諾嘉的母親,忍不住暗暗嘆息:儘管諾嘉從小就脾氣怪異,花錢大手大腳,在父母面前也任性嬌氣,可她總是衆人注目的焦點,永遠是大家關注的中心。
爲什麼她就不能受一點點委屈?
***
住進了下環的烏里巷,諾嘉的日子從此就烏黑一片。
姜豔萍極力展現自己的樂觀精神,至少他們不是無家可歸的難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她把臥室和堂屋收拾得乾淨整潔,又在牆上貼了字畫,家裡立刻就溫暖起來,廚房雖說狹小,自來水也是很方便的。
諾琦一向懂事,不等母親開口,主動提出住在最小的單間,爲了讓諾嘉開心,諾氏夫妻把最大那間窗戶對着後院的臥室給了她,希望她早上起來看見院子裡的大榕樹,聽到鳥兒歡暢的歌聲,心情會愉悅一些。
諾夫人身材高挑,濃眉大眼,皮膚紅潤,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和諾先生一樣,她喜歡看賽馬,只要有機會,也會去郊外騎騎馬,現在這些都不可能了,因爲她主要的工作場地就是在廚房。
原本不是很會烹飪的她,突然間要親自下廚,還真有些難爲她了,做出來的飯菜自然無法和以前的女傭相比。諾先生當然不會說什麼,諾嘉因爲心情差,吃什麼都食不知味,居然也沒有抱怨。諾琦最是乖巧,放學後就
幫她洗菜做飯,幾天之後,擺在飯桌上的菜雖不精緻,也不至於難以下嚥。
因爲無法生育,姜豔萍一直很感謝上帝讓她收養了漂亮的諾嘉和諾琦。當諾嘉開始變得任性刁蠻,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很稱職的母親,不知如何管教,才導致女兒的壞脾氣,爲此,她滿心自責。
事實就是,她是一個好母親,諾嘉只是一個被寵壞了孩子。
至少有一點好消息,經過多次碰壁後,諾先生又找到了一份工作——維康餅乾廠的管理員,具體做什麼工作,每月薪水多少,諾嘉不清楚,也無力關心,只知道,也許逢年過節,家裡以後會有免費餅乾吃。
諾琦一如既往地聽話體貼,和父母商量之後,她已經決定明年高中畢業後就去找工作,貼補家用。
諾琦可以在學習和考試中忘卻家變帶來的衝擊,可諾嘉整日無所事事,沒有什麼可以把她從公主墮落成灰姑娘的噩夢裡拉出來,她整天躺在臥室裡,看着窗外的天空發呆,她知道自己應該振作起來,去“齊名軒”或者“丹青苑”碰碰運氣,可每次她打扮妥當,站在鏡子前,一下子就像破了洞的氣球——以前她可以盡情雕塑自己喜歡的東西,現在,沒有那間漂亮的工作室,她覺得自己的雕塑能力也喪失了。
“老天,景凌會怎麼想?”
從認識那一天開始,這個男人就主宰了諾嘉的絕大部分思維,如果他再次出現,看見她住在這麼簡陋的房子裡,他會說什麼?他還會對她有絲毫興趣嗎?
***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是五月下旬,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
景凌回到大澳已經三天了,適逢週末,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他借了尤睿之的轎車,開到了廣元的平安道,找到地址後,司機去敲門,被告知以前住在這裡的諾姓人家已搬走,至於搬去什麼地方,不太清楚。
看他有些失望,司機忙說:“我去隔壁找個人問問,總有人知道他們搬去哪裡了,”
司機剛走到隔壁院子門口,巧得很,滿臉雀斑的方太太正好迎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