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怪異地打量着綠柳。
綠柳只作沒瞧見,她家姑娘是個有本事的,應該不會有事,她現在照顧好乖乖。將大小包袱往桌上一拋,蹲下身子抱乖乖,“乖小姐,沒尿溼衣裙吧?若是溼了,就得給你換呢。”
乖乖指着小馬笑:“哥哥、哥哥……”
“他叫小馬,不是哥哥,可不能亂叫,你不是連我都叫名字的麼,叫他小馬。”
東屋裡,二當家步步緊逼,一臉肅色。
陳湘如連退數步,不看他,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他若敢欺她,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定會反抗,打不過也得咬上幾口。
他一臉肅色,要不是瞧她是柔軟女子,他早就鑿穿她的謊言,在這亂世一個女人帶個孩子,着實不易,沒想卻讓衆以爲他不通情理,他原就不是那等世俗之輩,正色道:“連我都敢算計,你還有什麼怕的?”
世上哪有糊塗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妻女,他心裡不比誰都清楚。他若點破怕是大當家就難放過他。這山上衆人雖是山賊卻還有兄弟情義,兄弟妻不可欺。若她不是,少得不要被別的山賊糟蹋。
陳湘如卻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他知道她不是,也知道乖乖打開始學說話見着長得好的男人就叫“爹爹”,即便她教了多少回,依舊改不掉。只能說明他心地善良,不想讓她難堪,栽贓龍虎寨二當家,要是問明白了,她不死也得脫層皮。
“有我的畫影,所以那小孩子識出我是他爹爹,你真當這裡的人個個都是粗人,四當家、五當家可都是精細人,這會子不在寨裡,下山採辦糧食去了,回頭你拿不出畫影,他們定會生疑。”
還以爲他要拿她如何,將她扯進來就說這事。
他一話落,拂袖一坐,道:“還不硯墨備紙!瞧你一個女人帶着丫頭、孩子不易,我且放過你這回,以後別再想着來算計我。回頭你搬到西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到我屋裡來,我且給你個二當家夫人的名頭,可別在我面前擺什麼是我妻子的款兒。”
陳湘如垂眸,取了墨棒,加水入硯盤,熟練地硯墨,他取了一張紙,鋪在案前,凝眉想着自己的樣子,他很久沒照鏡子了,這山上的女人愛美,他一個大男人屋裡也不好擱菱花鏡、桃紋鏡,或是手柄小鏡的物件,有幾回山上的兄弟倒是搶過一些鏡子,無一例外都成了女人們喜愛的東西。
陳湘如輕聲道:“公子,墨硯好了。”
他應了一聲,拿起筆來,沾了墨汁,一陣龍飛舞鳳,揮筆如神。
陳湘如一看時,頓時就呆住了。
不是不好,而是那紙上分明就是一個和他長得相似的老頭兒,活脫脫像個竈王神,黑着一張臉,端坐案前,面無表情,越瞧越像,瞪着一雙大眼睛,似誰借了他一萬兩銀子卻只還了一兩。
陳湘如忍住笑意:“畫的是你爹吧?”
他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怎知道?”
那眉眼與他有六七相似,還留着鬍鬚,不是他爹是誰,他可沒鬍子呀。
陳湘如“噗哧”一聲笑出聲來,聲聲悅耳,就算他要畫自己,也不必加上那條鬍鬚吧,任誰一看都不是他啊。
他滿是怒意,挑眉斥道:“我在幫你,你倒取笑。”
是不是想家了?他繪的是自己,怎麼畫成他老爹了?還長了五六寸的鬍鬚,不是他又畏又煩又敬又怕的老爹還是誰,他瞧了一眼,繪得真像,比幾年前繪父親的畫影更像了,他自個都不由勾脣欲笑,那笑意一閃即過,是不是想得太癡迷,居然忘了把那縷鬍鬚去掉。
他低聲道:“我又沒鏡子,也不知自己的模樣,我如何繪得出來……”
陳湘如不由得懷裡拿着一個漂亮的小繡袋裡,裡面放着一面小柄鏡,拿着手裡,對着他道:“喏,你可以瞧清楚了。”
他氣惱地坐下:“鏡太小,瞧不清!”
幹嗎要充這好人,幹嗎覺得這女人帶個孩子不易,硬着頭皮沒鑿破謊言,這回好了,自己給自己惹了個麻煩。
陳湘如將鏡子收好,看着他生氣的模樣,沒由來的想笑,這世上居然還有種人,亦或是離家太久,他着實想念他的父親了。
她垂下眼眸,從一邊取了紙,而他還在訥訥的發神出呆,見她握起了筆,這一剎,吃驚的是他,她選用的不是他所使的筆,而是用來繪畫的素筆,捏在手裡動作由慢到快,由粗到細,到最後卻見她時而看紙,時而看他,他面露異色,竟看到一個年輕的自己,倒與之前鏡中所見有八分相似。
他的眼睛落在她手腕那點殷紅上,不像是紅痣,更像是宮砂,對這樣的印記,他再是熟悉不過了,家裡姐妹們未出閣時,或手臂、或手腕都有這點殷紅,早些年宮裡賞賜給府中的美人,幾乎人人皆有。
若這是宮砂,那孩子就不是她的女兒。
可她綰起了婦人頭。
他不由遲疑道:“那孩子是……”
陳湘如她原就是視誠信爲性命的生意人,他又有心助自己,此刻倒不好再隱瞞,“那是我義姐遺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我答應了她會照顧這孩子。”
他似恍然大悟,那孩子不是她的,那她就應是一個姑娘,“她怎一見到我就叫……叫‘爹爹’?”
說到“爹爹”二字有些羞澀,還沒成親呢,直接被個孩子叫“爹”,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直紅到了脖頸、紅透了耳朵,紅得一張臉彩霞亂飛。
陳湘如前世今生還第一次見到會因害羞臉紅的男人,這男子着實也太可愛了。
心下一動,臉上也有了笑意。
他一急,怒道:“不許再這樣笑話我?”當時大廳上他想否認,可那只是一個小孩子,真是不忍斥責,怕他再生氣,那孩子也不懂。
“我沒笑話你,我就是覺得你這人挺有趣。”垂眸時,她語調輕緩,“乖乖打從學會叫人開始,見着長得好又年輕的男子都管他叫‘爹爹’。”
乖乖一叫人,陳湘如索性將計就計,沒想這男人非但沒鑿破謊言,還想着要替她圓謊。
他還真是倒大黴,整個大廳,就因他穿得最好,長得最俊,就看入了小姑娘的眼,誰也不叫,單叫他“爹爹”,越想越窘,但也有一點好,往後不用再被大當家結髮妻、三當家的女人逼着要給他娶妻納妾的事,這倒是省去了一個**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