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呢喃道:“原想下棋,卻又睡着了。”
呂連城去了老鷹崗,也不知何時能回來,他們結伴以來,雖偶爾他會去葫蘆崗、老鷹崗查看,暫宿一晚的時候少之又少。
清晨,正用早飯。
老鷹崗的鑽水鷹到了,一進來就抱着拳:“陳姨,師父說老鷹崗那邊還有事兒要辦,今晚就不回來了,請陳姨不必等他回來用飯。”
魯喜妹笑問:“二少將軍可要再用些飯?”
鑽水鷹笑了一下。
沒說不用,那就是尚未用早飯。
伍大娘轉身取了碗,盛了一碗粥,招呼鑽水鷹坐下。
鑽水鷹一坐下,咕嚕嚕一口就喝了一大半。
伍大娘道:“慢些吃,鍋裡多得很,不夠再添。”
鑽水鷹也不答話,只低頭吃着:“我特意騎馬過來給陳姨遞話兒的,我一會兒就得回去。大師兄還等我回去練兵,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一場惡戰了。師父說了,要是這次我們師兄弟幾個打贏了,便另有重賞!我就想和大師兄一樣,也得匹駿馬呢。”
雲中鷹因跟呂連城時間最長,得呂連城喜愛,武功最好,心眼也最多,打了幾場勝仗,得的賞賜也最多。大家知道呂連城是個出手闊綽又說話算數的,老鷹崗上的少年郎們都盼着建功,這樣就能得賞。
此刻的呂連城,正疾馬快奔往京城方向趕去,他不能讓陳湘如擔心,便是半分也不能,既然這是他的女人,他就要將他護得最好。
就似他的母親呂氏。原是洛陽小戶人家的小姐,直到她死,都不知道魔鷹還有一個綽號喚作“天劍”,他原是大漠人人聞之膽顫心驚的劍客。她只知道,被她喚着的“鷹大哥”是一個俠士,他豪情萬丈,不苟言笑。卻獨待她很好。將她捧成手心上的寶。
又一日。
陳湘如忙完,剛坐到花廳喝了幾口茶,魯喜妹抱着乖乖進來:“小姐。金先生到議事堂請辭,飛將軍不在,盧先生請你去議事堂說話。”
呂連城不在,這山上拿大主意的是盧倫。其次便是陳湘如。
陳湘如也安守本分,不屬她管的。她也不過問。
待她到時,不僅有盧倫,連葫蘆崗的崔維、單當也都到了,還有云中鷹與遁地鷹也坐在那兒。更有幾個山上頗有些威名的校尉,個個含着笑。
陳湘如一到,衆人齊齊抱拳高呼:“陳小姐。”
陳湘如輕聲道:“各位弟兄有禮。”徑直坐到上首下側的位置上。笑問雲中鷹:“雲兒,你師父還在老鷹崗?”
雲中鷹過來了。卻不見呂連城。
天天見面倒不覺,這猛不然有兩天未見着呂連城,陳湘如反有些想他了。
遁地鷹怪異地看着雲中鷹。
“師父有些事要處理,我先過來。”
遁地鷹咬咬脣:你的膽兒大,連陳姨也敢騙。
雲中鷹厲顏一瞪:你小子敢亂說話給師父惹事兒,回頭被罰可不干我的事。
衆人寒喧了幾句,多是東扯南山西扯海,說些無關痛癢的話,說的都是潘太師詔告天下稱帝之事,少不得將他罵上一陣。
突地,山門外傳來一聲高呼:“飛將軍回山了!”
一聲接着一聲,如浪翻滾過來,雲中鷹與遁地鷹頓時跳了起來,尤其是遁地鷹大嚷道:“大師兄,師父平安歸來了!太好了!”
陳湘如眉宇微微一擰,正待問話,便見外頭一匹黑棕毛如離弦的箭,急疾到了議事堂前,空氣裡掠過一股濃濃的血腥,而呂連城身上的黑色斗篷亦是一個洞接着一個洞,這裡被刀劃了道口子,那裡被劍削落了一塊,一頭不羈的黑髮披散在肩上,額上只勒了根黑色布條編結的抹額。
陳湘如腦子裡一陣隆隆作響,他這是去哪兒了,手裡還提着一個包袱,似有血滴從那包袱裡滴落出來。
“砰——”的一聲,他用力一拋,朗聲道:“雲兒,把包袱打開,哈哈……月亮,這是我送給你的聘禮!如何?你可滿意!”
包袱裡裝的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那是一個花白髮須的老者,瞪着一雙血紅的大眼睛,留着六七寸尺的鬍鬚,一張奸滑的瓜子臉。
議事堂上的侍女失聲驚呼,一個個捂住了雙眼。
倒是校尉們個個一臉狐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認不得那是誰。
盧倫站起身,近乎問,又似在驚歎:“飛將軍,你殺了潘太師了?你殺了潘太師!你怎不與我商量一下,就把潘太師給殺了。”
頓時,議事堂上先是唏噓,再是一片驚詫。
金老爺歪着頭細細地辯認,原是要告辭離開的,卻在這時候生出事來,“沒錯,正是潘太師,數年前,在下隨我家國公爺押稅貢入京,我曾在朝堂見過此人……”
只不曾想,呂連城消失這兩天,竟是爲了砍潘老賊的人頭。
那一襲衣袍浸泡着一股濃濃的血腥,那身上數不清的洞與劃痕正靜默地傾訴着呂連城在京城與人惡戰了一場,袍子已辯不出本來的顏色,只看到厚重的玄色,那是鮮血乾涸之色,那是地獄血海淌過之色。
潘太師可是登基的皇帝,要入宮殺人,還是在把衛重重之下奪人性命,這絕非易事。
一時間,議事堂裡立馬炸開了鍋,像一鍋剛煮沸的開水議論紛紛起來。
雲中鷹將疑將信,可盧倫原是福州知州,想來是見過潘太師,故而纔會如此肯定,“師父隻身入京,就爲了砍潘老賊的人頭?”做這麼大的事,怎不與他說一聲,帶上他去幫忙也好。
這一刻,雲中鷹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與呂連城比,差的只怕不是一星半點。
遁地鷹更是張着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陳湘如愣愣地看着過來的呂連城,臉上有已經幹掉的血漬,像一個從修羅地獄出來的惡魔,偏那嘴角還噙着笑。“混蛋!”從不罵人的她,迎接他的便是這一句話,“你怎能做這種事,萬一你有個好歹……”揚手落擊在他的胸前,不知是怒還是怕,“你一個人就去京城,就去闖皇宮了,你怎可如此魯莽……”
皇宮之內把衛森嚴,崇德帝時就常鬧刺客,那麼多人都未行刺成功,偏就是他,居然成功了,還出現在她的面前。
“呂連城,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你怎不與我說一聲就去做了。”
呂連城朗聲道:“潘老賊登基不久,這個時候下手讓人防不勝防,若是拖延得久了,只怕得生變。”
陳湘如拉着他的手,顧不得他渾身的血腥與髒物,從頭到腳地打量着:“你真的沒事吧?真沒有事?”
是疑惑,更是關切。
她生氣,她罵他,只證明一件事:她緊張他!
呂連城依是呵呵傻笑着,待她氣得打了十餘下,他猛地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月亮,你可喜歡?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不是說潘老賊可惡麼,我替你殺了他,哈哈……”一串震動瓊宇的笑聲。
狷狂的、得意的,更是意氣風發的。
誰人能如他這般膽大,視皇宮如無人之地,獨身取了潘老賊的項上人頭。他提着潘老賊的人頭回來,雖不知其間的驚險,但從他現下的模樣便能猜出來。
衆人圍站在人頭前,連之前不敢看的侍女,一聽說是權傾朝野,殺崇德帝奪皇位的潘太師,都打下精神看着,似要從他那兒瞧出什麼不動。
呂連城抱緊了陳湘如,輕聲問:“月亮,你可願嫁我爲妻?”
她點頭,再點一下。
呂連城嗓門更大了,重複了一遍問題,“大聲說出來!”
陳湘如看着滿議事堂的人,“這種話,我們回月亮園再說。”
他爲了她奪潘老賊的人頭,只是爲了給她一份驚喜,把這驚動天下的大事,當成是他給她的禮物。
呂連城固執地道:“不行,你現在就告訴我。”
陳湘如見他鬧了脾氣,忙低聲道:“我願意。”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我要你大聲地說,就像我這麼大聲。”
遇見她這樣的美人,怕是再冷靜的男子都要爲之瘋狂吧,是的,他已經瘋狂了,只爲哄她一笑,早前不明白周幽王戲諸候只爲搏得美人一笑很荒謬,如今他總算明白了。
在他的咄咄逼人下,陳湘如咬了咬脣,大聲道:“我願意!”
很大聲,足夠所有人都聽見。
呂連城問道:“你願意什麼?”
陳湘如大喊:“我願意嫁給你!我願意做你的妻子!”
呂連城又是一串大笑,拉着她的纖手,將衆人拋於身後,大踏步離去,只留下一串勝利的笑聲。“雲兒,回頭尋個神算子上山,我要挑吉日成親。”
衆人看着潘太師的人頭髮愣,呂連城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隻身一人入皇宮,從洛陽福星縣到京城這距離不算近,但難的是他如何得手。
不到半炷香,整個月亮山的人都知道呂連城殺了弒君篡位的潘太師,連人頭都帶回來了。
一進月亮園,陳湘如大喝一聲:“來人,快給飛將軍備浴湯,要快!”
呂連城大聲道:“不用備浴湯了。”
陳湘如備好乾淨的衣袍。
呂連城道:“後山有處山泉,瞧着不錯,就在那兒沐浴罷。”
他拉着她的手又去了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