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戰伯府。
偌大的書房裝飾得簡約大氣,房內傢俱擺設極少,卻件件名貴。牆上,幾幅名家真跡爲書房憑添儒雅,門口,盆栽的滴水觀音蔥翠茂盛。
沐元澈斜着身體靠坐在軟椅上,腿伸到書桌上,以茶代酒,正慢斟淺飲。臉上的表情時而落寞,時而自嘲,爲他俊美的臉龐增加了迷離滄桑的韻味。
“伯爺,項衛長求見。”
“快讓他進來。”沐元澈跳起來,趕緊迎到門口。
項雲謙進來,給沐元澈行禮,說:“伯爺,我今天一早去了武烈侯府,見到人了,她沒事,只是多了一個代號,現在武烈侯府上下都叫她惡女。”
沐元澈有上洋溢着笑容,搖頭說:“你這個妹妹確實夠可惡,裝得象個小可憐蟲,實際上花花腸子最多。現在,武烈侯府上下,連徐慕軒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更沒人知道在與西魏的戰爭中,她做過那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也沒人知道她賺了多少銀子。”項雲謙一開口就說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她的銀子來路不正,若是西魏兵馬染瘟疫的實情泄露,西魏攝政王左天佑是不會放過她的。我把你調入金翔衛就是未雨綢繆,監視十大家族府邸動向只是任務之一,你還要保護她的安全,防止飛狐營細作向她下毒手。”
“是,伯爺。”項雲謙對沐元澈表面恭謹,更是滿心崇敬感激。
他在京郊大營做校尉官,軍餉不少拿,很有前途。但要天天騎快馬出城到大營點卯,每天累得筋疲力盡,每隔三五天,他還要絞盡腦汁想一條請假的理由。
沐元澈聽到他訴苦,就把他調入金翔衛,還讓他當了衛長。做金翔衛很適合他,奉祿不少拿,前途也大大的有,反正是監視人,遊遊蕩蕩就當了差。留在京城裡,不用辛苦練兵,不用早起晚睡,最主要的是還有外快可撈。
他的附加任務是保護沈妍,幫沈妍跑腿,他一向標榜情義有價,每次都敲沈妍一筆。想到做金翔衛滿身輕鬆,好處又那麼多,他就對沐元澈感激泣零。
“你先回去吧!別忘了我交待你的事。”
項雲謙連聲應答,躬身施禮退出,退出房門,才輕輕搖了搖頭。沐元澈讓他每天早晨給沈妍買美味吃食,以他自己的名譽,偷偷摸摸送到武烈侯府。
怕他隨便買一些粗糙吃食給沈妍,以圖應付差事,沐元澈還給他列出了一份清單。他每天按清單買吃食,送去之後,才能拿清單到勝戰伯府帳房結帳。
他本身就是隨意的個性,也不是好動腦子的人,可有些事情不用他動腦子去想就明白,比如沐元澈關心沈妍的事。別說他是沈妍名譽上的哥哥,就是沈妍一母所出的親哥哥,也不會這麼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細緻到她生活中的點滴。
至於沐元澈爲什麼要這樣做,項雲謙心知肚名,卻不敢吐露半個字,因爲沈妍是有婚約的人。這是他和沐元澈之間的秘密,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項雲謙和他的手下往外走,剛到月亮門,就看到有一隊人迎面走來。看清來人的身份,項雲謙和他的手下趕緊退到一邊,跪地行叩拜大禮。
“臣項雲謙參見護國長公主,千歲千歲……”
“免禮,退下吧!”
敞棚軟轎停到月亮門外,慧寧公主扶着太監的手下轎,衝衆人擺了擺手。衆人躬身退到兩旁,只有慧寧公主的兩個心腹婆子陪她一起去了沐元澈的書房。
“又有什麼事?”沐元澈迎出來,靠在門上,一臉不耐煩。
“你這是什麼態度?就算我不是護國長公主,我還是你娘,你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慧寧公主冷臉訓斥,眼底滿含慈和的笑容和對愛子的寵溺。
“好吧!好吧!”沐元澈趕緊收起一臉不耐煩,一本正經跪地行禮,“臣恭迎護國長公主,長公主光臨寒舍,有何訓戒?臣洗耳恭聽。”
一個婆子忙笑着說:“伯爺這禮行得可真規矩,連老奴這在宮中幾十年的老人都挑不出毛病。老奴僭越了,替公主請伯爺起來,要總這樣行禮可就生份了。”
另一個婆子趕緊說:“伯爺平日待人隨和,和公主也親密隨便,就不拘禮數了。若一本正經講起禮數規矩,一點也不亞於那些老學究們。”
“你們就誇他吧!他無法無天都讓你們寵出來的。”慧寧公主繃着臉,卻難掩滿臉笑意,她拉住沐元澈的胳膊,柔聲說:“快起來,地上又硬又涼。”
沐元澈順勢住慧寧公主的手,扶着她進了書房,“娘,您找我有事?”
“還是那件事,你說讓我給你七天的時間考慮,今天是第八天了。”
“娘,這件事先不考慮行嗎?我真的不想娶親。”
“不行,你都二十歲了,早該娶妻生子了,娘還等着抱孫子呢。”慧寧公主拉着沐元澈坐到軟榻上,又說:“你跟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們不一樣,娘不需要你聯姻,鞏固家族的勢力。只要你喜歡,哪怕是個丫頭,娘都答應,大不了費點心思給她一重尊貴的身份。但前提就是你不能胡鬧,不能不顧禮數規矩,讓娘失望。”
沐元澈靠在慧寧公主肩上,輕嘆了一聲,就沉默無聲了。他有朝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人,可那花有主,就已註定這輩子跟他擦肩而過。
他了解到汪儀鳳母子到金州尋親不遇,被生活所迫,沈妍纔給徐慕軒做了童養媳。爲此,他常常感嘆造化弄人,如果當時沈承榮肯認下妻子兒女,結果就會大不相同。他厭恨沈承榮,兩人的關係已僵化到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的地步。
“澈兒,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裡有喜歡的人?”
“沒有。”
慧寧公主摸着兒子的手,說:“娘是過來人,你那點心思娘能猜不透?你不是怕娘不接受她、纔不敢說?你不說出來,娘怎麼幫你呀?”
“不是,娘別亂猜了。”
沐元澈面露苦笑,就是被嚴加逼問,他也不敢說他所戀之人是沈妍。且不說沈妍有婚約在身,徐慕軒和他又是至交好友。就單憑沈妍是沈承榮的女兒,這就是慧寧公主最顧忌的問題。即使沈妍沒婚約,慧寧公主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慧寧公主嘆了口氣,說:“你既然沒有可心之人,那娘可給你訂親了。”
“不要,我不想成親。”
“你又沒可心之人,爲什麼不想成親?”
“我不能人道,這理由總行了吧?”沐元澈站起來,臉上浮現痞笑,說:“您要是給我訂親,我就跟人家說我不能人道,看哪家敢把女兒嫁給我。”
“胡鬧。”慧寧公主沉着臉拍案而起,“今年必須成親,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你。京城適齡的女孩我挑了幾個,你看哪個合適,馬上訂下來。”
說完,慧寧公主從袖袋裡掏出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摔到沐元澈懷裡。
沐元澈面露無奈苦笑,把兩張紙都打開紙,鋪在桌子上,仔細觀看,“我說過我決不娶公主,端寧和端華可以去掉了,我也不娶郡主和縣主,福陽和青陽也不行。另外,我也不娶名門旺族那些文酸假醋的閨秀千金,看到他們故做嬌羞的神態我就想吐。您挑的人,我都不喜歡,不是我不成親,是沒合適的人。”
“照你這麼選,我就是挑一千個,你也有推拖的理由。乾脆你也別選了,免得惹我生氣,我直接給你訂。”慧寧公主確實生氣了,拿過那兩張紙,說:“我最中意端寧,她畢竟是皇后所出,才情樣貌也不錯。可端華這幾年一直對你心心念念,龐貴妃有心成全女兒,求了皇上幾次,讓皇上給你和端華賜婚。
有志向高遠的男子不娶公主,怕耽誤了前程,你卻沒這個顧慮。娶不娶公主也由不得你,我明天就去跟皇上說,把端寧和端華哪個賜給你,我都同意。”
大秦皇朝的開國皇帝原是前朝的駙馬,他登基之後,就立下了一條不成文規定,大致意思是說駙馬的品階不超正四品,不能掌實權,更不能手握兵權。
這條規定沿襲至今,歷代駙馬確實沒有品階超四品的官員,也沒有手握兵權的將帥。是否有實權,就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話題,因爲實權本身就沒有明確界定。
不說別人,就說沈承榮,他現在兵部就是正四品官階,兵部尚書的四名副手之一。可因他身份特殊,別說另外三名副手,就是兵部尚書也沒他有實權。
去年,沐元澈大敗西魏,班師回朝,廷賀當日就交出了兵符。皇上封他爲金翔衛總統領,官階是正四品,在朝中無實權可言,卻足見皇上對他的信任。
“你的親事就算訂下了,我明天就進宮請皇上賜婚,是端華還是端寧,你明天就知道了。”慧寧公主又重複了一遍,見沐元澈沒激烈反對,鬆了一口氣。
“好吧!既然娘心意已定,我就沒話說了,是誰都無所謂。”沐元澈轉身躍起,從牆上摘下一把劍,自言自語道:“端寧是皇后所出,是六皇子的胞姐,端華是龐貴妃所出,是大皇子的胞妹。將來,大皇子和六皇子爭奪皇位肯定會有一番血戰,我肯定會被捲進去,不如我現在就把他們倆都殺了,免得以後難做。”
“你……”
沐元澈詭異一笑,說:“娘放心,暗殺是金翔衛的特長,不會被人發現。要不將來他們爭得你死我活,連娘都要牽連進去,不如現在除掉他們,免去後顧之憂。皇上十幾個兒子,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也不少,關鍵是您和我輕鬆。”
慧寧公主氣炸了,順手抓起軟榻上的瓷枕,就向沐元澈扔去。沐元澈長劍一挑,就接住了瓷枕,穩穩當當放到軟榻上,人影就閃到了門外。
“我殺人去了,別攔着我,回見。”
“臭小子,我看你能跑到哪去?你不成親就永遠也不要回來。”慧寧公主知道沐元澈在開玩笑,又生氣又無奈,可憐滿臉腔慈母心腸。
“公主別生氣,澈少爺就是灑脫的性子。”
“可不就是,他這樣倒比那些規規矩矩的少爺們更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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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婆子趕緊勸慰慧寧公主,你一言、我一語,非常地賣力誇讚沐元澈。
“誰跟他生氣?這臭小子,明明心有所屬,連我都不說。”慧寧公主嘆了口氣,說:“不管他,既然來了,我們就在這府裡看看,也幫他打理打理。”
慧寧公主帶着幾個心腹下人沿着宅院內的遊廊曲道邊散步、邊閒聊。每走到一處,就跟管事交待該如何修繕,讓人即時去辦,花用的銀子都記承恩伯府的帳。
“伯爺平日在府裡除了處理公務,還做什麼?”慧寧公主問勝戰伯府的管家。
“回公主,伯爺除了在書房處理公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後園榴花水榭。伯爺喜歡在水榭喝酒垂釣,有時候彈琴舞劍,倦了就宿在水榭裡。”
“他一個人?”
“多數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沐成沐功跟着。”
慧寧公主斜了管家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嚇得管家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其實慧寧公主不是因不管家說錯的話,而是心裡憋悶,她的愛子怎麼就沒個女人呢?
“去榴花水榭看看。”
水榭建在湖溏正中,是一座抱廈式實木建築,三面臨水,一面通橋,與湖岸相連。湖溏四周種滿石榴樹,此時正是枝嫩葉翠,蓓蕾含苞的季節。初夏的暖風吹拂柔嫩的枝條,倒影盪漾湖中,臨波賞景,別有一番春情韻味。
慧寧公主一手扶着太監的手,一手扶着雕花木橋,向水榭走去。一個婆子打開水榭的門,看到木牆上貼滿各式各樣的人物畫,頓時驚呆了。
“這個象誰?”慧寧公主觀看人物畫,眼底充滿探尋的意味。
婆子看了一眼,嚅囁說:“畫、畫上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很難說象誰。”
這木牆上的人物畫大概有幾十張,做畫的筆跡和着墨的深淺相似,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沐元澈是這裡的主人,無疑,他就是這些人物畫的作者。
幾十副畫上的景物大同小異,都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端坐在石椅上,兩隻小手捧着吃食,眼底滿含笑意。她吃東西的樣子很認真,似乎吃也是很聖潔的事。
“公主,您看這張?”太監遞過來一張妙齡女子的畫相,也是沐元澈所畫。
慧寧公主仔細看了看,問:“這個人是誰?你們見過嗎?”
“回公主,老奴見過的名門閨秀不少,好象沒有這個人。”
“呵呵,就是掘地三尺,本宮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看看她有何魅力。”慧寧公連聲冷哼,想了想,說:“桂嬤嬤,你安排下去,本宮五天之後在城郊牡丹園宴客,凡是在京城的小姐們,不分嫡庶,全部給本宮請來,讓本宮過目。”
……
一個滿臉橫肉的婆子走在前面,兩個粗壯的媳婦押着白芷跟在後面。三人一路高聲叫罵,直衝青蓮院,白芷被扭住胳膊,不能動彈,哭得嗓子都啞了。
“不晌不夜的,早已經過了送飯的時辰,你想吃什麼,就隨時來要,你以爲大廚房只伺候你一個人?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低賤的身份,我呸――”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不敲打她,她還以爲自己是府裡的主子奶奶呢。大廚房的人是你能隨便指使的嗎?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下作玩意兒。”
“人家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一個逃荒的賤人都敢稱主子,老孃就是娘娘了。在府裡,你想打人就打人,呸――有本事再打一場試試。”
……
一個婆子、兩個媳婦就站在青蓮院裡叫罵,引來外面許多粗使的婆子媳婦圍觀看熱鬧。那日混戰,這些人有多數捱了沈妍幾人的打,心裡正忌恨她們呢。聽到有人上門挑釁叫罵,她們就趕來助威,一時間把青蓮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妍坐在雕欄上,不慍不惱,用點心渣沫喂來尋食的麻雀。她的神情比一個來看熱鬧的人還悠閒,好象這些人堵門怒罵與她無關一樣。
平氏壓抑痛楚的哭聲傳來,沈妍暗哼一聲,不理不睬。去年,蘇師爺感念平氏的相助之恩,要以官身求娶她,平氏果斷拒絕,並責令以後不許提起此事。
那時候,沈妍就把在武烈侯府可能遇到的情況告訴了她,其中就包括被人欺侮作踐。平氏仍決定來京城,她想與兒子團聚,沈妍可以理解,但並不支持她的抉擇。兒女要長大,不可能總守在父母身邊,不如老來有伴更踏實。
沈妍希望平氏聽到這些能有所悔悟,既然當時決定來侯府,就要承受決定帶來的後果。侯府主子奴僕幾百口,矛盾會層出不窮,必須要學會適應和應付。
珠扇忍無可忍,跳出來喊道:“你們說已經過了送飯的時辰,不能隨便要吃食,那我問你們,你們今天早晨給姨娘送飯了沒有?”
“什麼下流坯子?還想一天吃三頓,一天能讓你吃上一頓就不錯了。”
“你纔是下流坯子呢,姨娘怎麼說也是府裡半個主子,能讓你這老貨罵?”
“小賤蹄子,你敢罵老孃?”婆子氣勢洶洶衝珠扇撲去,想動手打人。
沈妍微微一笑,給白芷使了眼色。白芷早已氣炸了肺,只是沒接到沈妍的暗示,一直在強忍。見婆子朝珠扇撲來,白芷擡起腿,就將婆子踹出幾步遠。
婆子倒在地上,又掙扎着爬起來,仍破口大罵,根本不懼怕捱打。這幾個婆子媳婦有人撐腰,纔敢上門挑釁平氏和沈妍,爲她們的主子出氣。
“玉扇,到底怎麼回事?”沈妍站起來,朝玉扇走來。
“姑娘,她們、她們欺人太甚,她們……嗚嗚……”
“誰欺人太甚了?”婆子爬起來,叉着腰,怒視沈妍,“她到大廚房亂翻亂找,打碎了好多碗碟,還弄灑了一壺水,踢倒一罐油。我們合計了一下,她損壞了東西值二十兩銀子,就詢問了主子,主子讓我們帶她到青蓮院來要帳。”
玉扇拼命掙扎,哭着說:“姑娘,奴婢只打碎了兩個碗碟,油不是奴婢踢倒的,水也不是奴婢弄灑的,兩個碗碟最多值二十文,她們要二十兩……”
“兩個什麼樣的碗碟能值二十兩?值五文差不多。”珠扇也氣憤怒喊。
婆子憤憤怒哼,“主子說了,就讓你們賠二十兩,要不別想吃飯喝水。”
白芷拍着手過來,呵問:“是哪個主子說的?我……”
“賠二十兩太少了,我想賠大廚房二百兩,以後吃飯喝水就有了保證。”沈妍給白芷使了眼色,又說:“木香,你去看看黃芪準備好銀子沒有。”
“準備好了。”黃芪提着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跑過來,水萃跟在黃芪身後。
看到水萃,沈妍又驚又喜,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詢問蕭水葳的近況。水萃把蕭水葳寫的信交給沈妍,兩人低語幾句,互相點頭一笑。
沈妍想把惡女做到底,又怕憑她們主僕幾人的力量會吃虧。她讓雪梨去找項雲謙留下的暗線,請他們幫忙,沒想到水萃卻來了,真是來得太是時候了。
“放開玉扇。”沈妍接過布袋朝婆子晃了晃。
婆子根本不把沈妍放在眼裡,高聲說:“你給我點清銀子,我自然會放了她。”
“白芷,黃芪,讓她們放了玉扇,並把她們‘請’出青蓮院。”
“是,姑娘。”白芷和黃芪同時出手,三招兩式就把三個婆子媳婦打倒在地。
沈妍安慰了玉扇幾句,“玉扇、珠扇,你們進去照顧姨娘,別讓她再哭。”
玉扇和珠扇進去,院子裡只剩了沈妍主僕和水萃,還有那三個趴在地上的婆子和媳婦。到青蓮院門口來看熱鬧的人也被白芷和黃芪趕到門口,不敢進院半步。
“是滾回去給你們的主子報信,等我給大廚房去送銀子,還是趴在這裡等我打死你們,賞你們喪槨銀子,你們自己選。”沈妍來到婆子媳婦趴的地方,盈盈蹲身,笑得溫柔無害,可眼底的兇惡卻徹底地出賣了她。
婆子媳婦爬起來,顧不上看身上的傷,連塵土都來不及彈掉,就往外跑,只怕跑得慢一些,直接收了喪槨銀子。看熱鬧的人見她們氣勢洶洶而來,又夾着尾巴跑掉,就開始竊竊議論。當然,誰也不會說公道話,更沒人爲沈妍歌功頌德。
沈妍提着布袋來到門口,衝看熱鬧的人晃了晃布袋,又打開讓衆人看,笑語輕輕問:“你們誰想要金錁子?這些金錁子每隻重一錢多,可以換一兩多銀子。”
衆人看到布袋裡金光閃閃的金錁子,都瞪大眼睛,確信是真金無疑。又見沈妍問話的神態很認真,不象是隨便問問,她們滿臉驚詫,又開始低聲私語。
愛人錢財,替人消災,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的僕人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她們不想被沈妍利用,惹出事端,可金子的誘惑力太大,她們無法抵擋。
“金子不是白拿的,你想讓我們幹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我們可不敢做。”一個膽大的媳婦率先開口,說出衆人的心聲,引來聲調更高的議論。
“殺人放火的事我也不幹,我讓你們做事,若有麻煩,也由我承擔。”沈妍停頓片刻,又說:“我數到三,想要金子的進來,不想要的滾到一邊。”
沈妍話音一落,還沒來得及數數,門口看熱鬧的下人就涌進來了一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或隸屬於不同的主子幫派,想了解得更詳細此,就去通風報信。
不做犯法的事,不用擔責任,還有金子拿,這買賣很合算。做奴才的人除了被主子驅使,就是被錢財支配,這是很現實的利益,在場的人都這個道理。
“還有沒有人想要金子?想要的就麻利些。”
又有十來個婆子進來,院子裡有二三十人,都是粗使下人,黑壓壓站了一片。
“關門,發金子。”
沈妍給白芷和黃芪使了眼色,白芷和黃芪趕走其他婆,關門時,就把自己關到門外,監視門外的人,看哪個人去給哪個主子通氣。
“姑娘,想讓我們幹什麼?”
“去給我把大廚房砸了,砸完你們就回來,如何善後,與你們無關。誰要是不想去,想退出,也行,給我留到院子裡,等我們回來再走。”
衆人聽說要砸大廚房,又開始議論紛紛,沒有人急於表態去或是不去。
沈妍把布袋遞給黃精,又說:“有不想去的人就退到一邊,給想去的人發金子。爲了防止有人糊弄我,只想拿錢,不想辦事,一個人先發一隻金豆子,等回來憑金豆子再一人領一個金錁子,受傷捱打的再加一隻銀錁子。”
說完,沈妍輕咳兩聲,沖人羣中笑了笑。立刻就有沈妍主僕提前籠絡好的四個婆子站出來,爭相斥罵大廚房的人欺人太甚,要爲沈妍出口氣。
看到有人帶頭,多數人就下了決心,她們都是粗使婆子,平日也受大廚房欺負,能借機出口氣,又有錢財可撈,何樂而不爲呢?況且現在就是不去,進了這大門,也會被人猜疑,兩面不落好,還不如把金子賺進口袋實惠。
“大廚房那羣老穴夯的,仗着上面有人,太欺負人了,我們給姑娘出氣去。”
“好,黃精,發金豆子。”
雪梨進來,跟沈妍低語了幾句,沈妍點頭一笑,又吩咐了她一番。
金豆子發放完畢,雪梨打開門,衆人就涌出來了。門外除了白芷和黃芪及兩個小丫頭,又多了兩個人高馬大的面生的“丫頭”,看熱鬧的人也都被趕散了。
兩個面生的“丫頭”走在前面,白芷和黃芪帶兩個小丫頭緊隨其後,再後面跟着大隊人馬。守內院的婆子見這麼多人涌來,不明情況,趕緊關門。門被兩個“丫頭”踹開了,守門的婆子也被推搡到一邊,一行人直奔大廚房而去。
院子裡只剩了沈妍、水萃和幾個丫頭,一下子就清靜了。沈妍冷笑幾聲,剛要和水萃說話,就見平氏哭哭啼啼、跌跌撞撞跑出來,玉扇和珠扇追出來攔她。
“妍兒呀!你可千萬別惹事啊!別給軒兒找麻煩。沒有飯我不吃,沒有水我不喝,咱們忍忍吧!要是惹惱了府裡的主子們,把咱們趕出去,可怎麼活呀?”
“姨娘要忍儘管忍,我不會再忍,武烈侯府不呆也罷,我正想大鬧一場,讓他們把我趕出去呢。姨娘儘管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姨娘和軒少爺。”
沈妍已下定決心,大不了就是離開武烈侯府,過自己清靜的日子。若不是顧及她和徐慕軒的婚約,她也不會留在侯府受這樣的閒氣。
“妍兒,你怎麼就不聽話呢,你要鬧起來,讓軒兒怎麼收場?”
“不用他收場,我敢折騰,就不怕有後果。”沈妍吸了口氣,說:“黃精、白朮,拿上今天早上和昨天晚上的飯菜,我們去大廚房收場。”
水萃笑着說:“我跟你去,這種熱鬧在我們花朝國是看不到的。”
“那你就去跟我開開眼界,到時候打起來,還需要你出手幫忙。”
“妍兒,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嗚嗚……”
沈妍輕哼冷笑,“玉扇、珠扇,把姨娘帶回房。”
鍋碗瓢盆的碎裂聲響成一片,哭喊叫罵啼哭聲傳遍內院。偌大的武烈侯府內院雞飛狗跳,各房的主子顧不上多問,全都奔大廚房而來。
大廚房內一片狼籍,門窗半掉,用具破爛。米麪油鹽、雞鴨魚內和瓜果菜蔬扔得到處都是,碗碟杯盞的碎片鋪滿地面,地上還躺着七八個呻吟哀嚎的婆子。
白芷和黃芪聽到外面傳來斥呵聲,就讓來砸大廚房的婆子回去領賞了。兩個假丫頭又打倒了幾個婆子,就站到廚房一角,等着看熱鬧。
這些年,大廚房都由海氏管理,早已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關係網。因爲海婷婷陰謀嫁禍之事,松陽郡主讓武氏來管大廚房,海氏卻稱病,一直沒跟武氏交接。
聽說大廚房被沈妍帶人砸了,海氏又驚又氣又急,趕緊帶徐慕繡過來。海婷婷叫囂着要爲自己和海氏出口氣,也想跟來,被海氏攔住了。松陽郡主讓海氏把海婷婷送回家,海婷婷一直賴着不走,讓松陽郡主看到她,又是一場是非。
那日混戰,松陽郡主的尾骨墩傷,正在休養醫治,聽說大廚房被砸,她氣得跳了起來。不顧下人阻攔,忙擺出一副找沈妍算總帳的氣勢,殺向大廚房。
武氏來得也很快,大廚房一直沒交給她,還是海氏管理,她正好看熱鬧。聽說沈妍讓人砸大廚房的理由,武氏連聲冷笑,這回海氏有好果子吃了。
徐瑞宙和劉氏夫婦也來了,看到大廚房的慘象,兩人都皺眉嘆氣。汪夫人帶着兒媳項氏也來詢問原委,聽說事情始末,兩人都躲到一邊,一言不發。
項氏是項懷平的親妹妹,項懷安的堂姐,嫁給長房獨子徐瑞乾爲妻。徐瑞乾戰死之後,她就帶着庶出的徐慕軼在徐家守寡,很得徐家上下尊敬。
假丫頭之一項懷謙看到項氏,趕緊縮到他的手下身後,只怕被項氏識破。接到沈妍求援,項雲謙很仗義地趕來了,今日砸大廚房之戰可是他親自指揮的。
松陽郡主連喘了幾口粗氣,想讓人把白芷、黃芪和兩個小丫頭綁起來,亂棍打死。可她的嘴張合幾次,手指哆哆嗦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母親,您先坐下歇口氣。”徐瑞宙讓人搬來一把椅子,扶松陽郡主坐下。
白芷、黃芪和兩個小丫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也沒有半點害怕的表情。項雲謙和他的手下趁人不備,就躲到了房頂一角,居高臨下旁觀。
海氏明白松陽郡主的意思,有了主心骨,指着白芷、黃芪四人咬牙怒呵:“你們這幾個小賤蹄子好大的膽子,連大廚房都敢砸,真是無法無天了。來人,把這幾個丫頭全綁起來,就地杖斃,我要看看是她們的嘴硬,還是板子硬。”
“你這是氣昏頭了?你又沒問她們話,怎麼就說人家嘴硬呢?”武氏看向海氏的目光飽含興災樂禍,“這四個丫頭爲什麼要砸大廚房?你也要問個因由吧!”
“大廚房是我管,用不着你狗拿耗子。”海氏被武氏激將,怒氣更盛,“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管大廚房,可以,我讓給你。”
武氏得意一笑,“等你把這件事處理完,我自然會接手。”
“你……”
松陽郡主氣得拍掌跺腳,呵問:“你們吵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回郡主,奴婢知道事情始末。”白芷黃芪齊聲說。
“你們、你們……把姓沈的那個喪門星給我叫來,把她杖斃。”松陽郡主口不擇言,想起沈妍做下的惡事,她就氣得顧不上體面了。
劉氏看了徐瑞宙一眼,輕聲說:“母親,還是先聽她們說明原由,等把沈丫頭押來,您再決定怎麼處置。沈丫頭可惡,不能讓她揪住錯處,反咬一口。”
松陽郡主點頭喘氣,“說吧!我看你們能編出什麼謊言。”
“回郡主,奴婢所說之事若有半個字的謊言,任憑郡主打罰。”白芷率先開口,講明大廚房這幾天對她們的苛待,黃芪又補充了今天早晨平氏要水之事。
海氏緊緊握住徐慕繡的手,看到女兒寬慰的眼神,她才慢慢平靜下來。讓大廚房給青蓮院送餿臭生冷的飯菜、苛待沈妍和平氏是她授意的,她沒想到沈妍敢讓人砸壞大廚房。此事一旦追查起來,她會吃掛落,沈妍也不會輕饒她。
武氏冷笑幾聲,說:“常聽說有一些大家族的當家主母苛待庶子、庶女和不得寵的妾室,人們都當成笑話聽,沒想到咱們家比人家更勝一籌。”
“住嘴,你還唯恐天下不亂嗎?”松陽郡主高聲斥呵武氏。
“我唯恐天下不亂?哼!當年我也被人苛待過,深有感觸。若不是我孃家有銀子,父母哥嫂疼我,隔三差五給我送吃食銀錢,我早被人搓磨死了。”
“你、你……”
武氏狠狠斜了海氏一眼,“母親是怕我說出來,別人會懷疑你治家不利吧?”
劉氏忙勸道:“三嫂,母親正生氣,你先消停消停吧!”
“那個惡女呢?怎麼還不來?”松陽郡主明知是非,卻不想公斷,她恨透了沈妍,只要有機會置死妍於死地,爲徐慕軒掃清絆腳石,她都不遺餘力。
“來了,來了。”沈妍笑意吟吟進來,身後跟着水萃和幾個丫頭。
松陽郡主臉色鐵青,怒呵:“給我把她押起來,拖到善堂,亂棍打死。”
幾個婆子想上前綁押沈妍,可看到水萃捏緊的拳頭,都嚇得冒出一頭冷汗。
“郡主明知是非,卻不問因由,就想處死我,可見我真是礙了郡主的眼。既然沒道理可講,那就悉聽尊便,只是武烈侯府還沒有處死我的權利。”沈妍哼笑幾聲,又說:“黃精、白朮,把大廚房供應的飯菜拿過來,讓大家都看看。”
劉氏皺眉嘆氣,說:“沈丫頭,飯菜不好,你可以找內院的管事,跟她們說明情況,讓她們報給郡主,自會給你們調整,你怎麼能衝動行事呢?”
沈妍笑了笑,說:“要是照四奶奶所說,有錯的人就是我,我承認。不知你們想怎麼懲罰我,不能處死我,是不是就要把我趕出府去?”
她想出府獨居,可深知沒這麼簡單,只好以退爲進,看松陽郡主的打算。
松陽郡主舒了一口氣,臉上閃過笑意,“好,那就把你趕出府去,今天的事也不再追究。在你出府之前,必須先解除和軒哥兒的婚約,以後婚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