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牀的另一邊, 早已沒有了人的體溫,銀伸手捂住了自己發疼的左眼。
“鬆梨姐姐……又一次……說謊了吶。”
崩點的藥力還殘存在血液中,讓銀頭暈目眩, 然而比起那種噁心的目眩感, 更讓銀難受的是鬆梨不在的事實。
(說謊的人……)
拖着難以動彈的身體, 銀奮力從牀上起身。
(又一次的, 對我……說謊……)
牀單、被褥被拉下, 牀旁的矮几被踢翻,還剩下笑半杯水的玻璃杯掉到了地上,支離破碎;光腳行走的銀每走一步, 腳底便會被玻璃渣戳出數個小血點。
(要到那個人的身邊去……)銀盡全力維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不到她的身邊去的話,她又會……)眼前的事物開始變爲重影, 冷汗從銀的額角流下。
(……)
眼前一陣發黑, 銀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 意識被強行中斷。
心頭一悸,披着黑色披風的鬆梨回頭, 身後是荒廢的流魂街,除了被遺棄的殘破木屋與乾枯的樹枝、漫天的黃沙外,再沒有其他。
“……”看到身後沒有任何異狀,鬆梨再度邁開腳步,朝着瀞靈廷的方向而去。
代替已經頗長時間都沒有露面的徵源, 鬆梨接受了藍染的提議, 準備第二次闖入瀞靈廷, 奪回真正的熾水鏡。不想再連累銀, 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爲自己擋下他人的攻擊, 鬆梨在給銀的藥裡混入了強力的麻醉劑、崩點。
(這是朱司波家的事,這是‘宮能鬆梨’的私人恩怨……)鬆梨不想再給他人增添更多的負擔, 不想再依靠他人,不想再給自己後退的理由。
(至今爲止,我都是在依賴着藤丸和銀君,所以——)
揹負回自己應該揹負的東西,貫徹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哪怕要因此付出所有。
(這就是我的覺悟。)
在離鬆梨所在的流魂街第八十區“更木”十分遙遠的朽木宅,此時正有一位意外的訪客走進白哉所在的主間。
“呀,朽木隊長。”卯之花如同往常一樣以散發着聖母光芒的笑容對白哉打招呼。
“卯之花隊長……”第一次在除了女性死神協會的集會外看到卯之花的到來,白哉有一瞬的愕然。
熱茶與點心很快被下人奉上,端着散發着清淡香氣的熱茶,卯之花坐在厚厚的坐墊上,看向主間外朽木家的庭院,“這麼快就已經修復了戰鬥後所留下的痕跡,真不愧是朽木家啊。”
“……”不發一語的端起茶杯,白哉只是面無表情的垂着眼。
帶着聖母的笑容,卯之花將停留在庭院裡的視線移到白哉的身上,“我今天來,是有事想拜託朽木隊長。”
“……什麼?”白哉擡起了頭。
“拜託你,”茶杯被放回了矮几上,碧綠的茶湯折射着星星點點的陽光,卯之花深深得低下了頭。
“請幫我——”
卯之花的動作與接下來的話讓白哉張大了眼——從白哉有記憶起,卯之花就沒有對任何人低過頭,哪怕是相關的傳聞都沒有。
“……您肯幫我嗎?朽木隊長。”見白哉沒有反應,卯之花幾近嘆息的道:“就當作是償還那孩子曾經給予你的恩情吧。”
“……恩情……”白哉緩緩地重複了一遍。
佔據了少年時代回憶裡的大半部分,時常笑着的那個人,總是走在自己前面的那個人,總是伸出手的那個人……
捕捉到白哉眼中的那一抹遲疑,卯之花知道機會轉瞬即逝,如果不在這個時候說服白哉,在這之後恐怕就沒有人再可以說服他了。
“那孩子曾經間接或直接的幫過朽木隊長吧?朽木隊長不也是因此才一直惦念着作爲前輩的那孩子嗎?”卯之花輕聲道:“有借必有還;朽木隊長必須要保護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朽木家的尊嚴和一族的驕傲,但是朽木隊長連償還那孩子給予的恩情都做不到的話,豈不就是玷污了朽木家一直以來引以爲傲的尊嚴和驕傲嗎?”
“……”面對卯之花,白哉迷惘了。
是那樣嗎?一百年來之所以放不下那個人的理由是因爲那個人是“前輩”;對自己“有恩”的“前輩”?一百年後,面對着那個人時那種忍耐不住的焦躁感與無法抑制的情緒波動也是因爲對自己的“恩人”抱有罪惡感的關係?
可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的話,那讓自己的心中產生出如此巨大的空洞的又會是什麼?
——不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了。”白哉驚訝於自己擅自發出聲音的喉嚨。
冰冷的,堅硬的,一如往常的語氣。然而,白哉卻覺得說話的並不是自己。
“這份恩情,我會分毫不差的還給宮能鬆梨的。”
把“借”了的東西“還”回去的話,心中這讓人焦躁不已的波動就可以消失了吧?
“但這不是出於個人的理由,這只是爲了朽木家的尊嚴,爲了朽木一族的驕傲沒有污點所做的事。”
那麼,爲何重複着應該是絕對、也是唯一的理由,卻像是重複着藉口般的謊言呢?
“謝謝,朽木隊長。”卯之花閉眼而笑,“這樣就足夠了。”
白哉答應的原因對卯之花來說毫無意義,可這其中潛藏着的“答案”卯之花卻是知道的——那是不需要點破,即使被點破也會被當事人否定掉的“答案”。
眼前的孩子如果要一個理由、一個謊言來掩蓋這個“答案”才能挽救像自己親生妹妹一樣的那孩子的話,卯之花會很樂意給他這個理由,爲他編造這個謊言。
只要是生物,就有“心”;而有“心”的生物,必定會有“心”的破綻。
“……你要我怎麼還宮能鬆梨的恩情?”
包括面前看上去像鑽石一樣冰冷堅硬的人。
卯之花微微睜開了眼。
“讓鬆梨不能使用熾水鏡,斬斷鬆梨和熾水鏡之間的關聯,之後將熾水鏡完全破壞。”
—同一時間蜂家主間—
“總隊長大人,您說交給我保管的熾水鏡只是個仿製品是什麼意思!?”半個月前因熾水鏡被鬆梨奪取而自己主動請求幽禁在家一個月處分的碎蜂在眼前的元柳齋告知被奪走的熾水鏡不過是一個仿製品後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的站起了身。
碎蜂腳下,疊起的三個坐墊散落了開來;被碎蜂放下的杯子裡的淺綠茶湯在杯子裡搖晃個不停。
對於坐在自己對面激動起身的碎蜂,元柳齋只是擡起細眸,與碎蜂對視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真正的熾水鏡被藏在了另外的地方,以外圍封印的方式隔絕了與其持有者的共鳴。”
“外圍封印!?”碎蜂一驚,但頭腦在霎那間便恢復了清明,“那麼真正的熾水鏡在哪兒呢?”
“這就不是你該知道的事了,”元柳齋啜了口茶,起身向門口走去:“幽禁在家的期間,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碎蜂,現在的你只需要知道熾水鏡在某個很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了。”
“總隊長大人!?”
“你應該明白我這麼說的理由。”元柳齋被絲帶紮成一束的鬍鬚被從庭院裡吹來的風吹得飄揚起來。
“碎蜂,不要讓我失望。”
“!”碎蜂語塞,只能看着元柳齋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碎蜂的視線裡。
(總隊長早就看透了……)碎蜂懊惱的皺眉,重又坐回到散落的墊子上。
(總隊長早就看透了我放過宮能鬆梨,還故意讓她帶走熾水鏡的事……所以總隊長才准許了我提出的讓自己在家幽禁一個月的請求。)
碎蜂低下頭,咬脣自語到:“這個時候,夜一大人要是在就好了……那樣的話就——”
“那樣的話就?”
意料之外的聲音出現在背後,碎蜂回頭就看到了以黑貓形態立在圓形窗框上的夜一。
“夜一大人!?”
“喲,碎蜂,好久不見。”黑貓形態的碎蜂躍下窗框,煙霧繚繞中聲音與形態都逐漸轉變爲原本成年女性的姿態。
“其實,說久的話也不算久。”夜一微笑,修長的手臂伸出,輕撫着碎蜂的頭頂,“沒有比以前的那一百年更久的了。”
夜一的掌心下,碎蜂露出一抹小女人的嬌羞,低聲道:“可,我還是覺得和夜一大人許久沒見面了。”
“嘛,”夜一收回手,遮住了自己光裸的身軀,“先不管那些,有適合我的衣服嗎?”
“當然,夜一大人!”碎蜂忙不迭的起身,拉開通向裡間的門,“請到這邊來!”
“嗯。”夜一點頭,隨着碎蜂走進了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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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滿是黑貓玩偶,黑貓掛件,甚至連棉被、被褥和枕頭都是黑貓圖樣的房間裡,碎蜂拉開佔了一整面牆的衣櫃,拿出了一套嶄新的衣裝,遞到了夜一的手裡,“夜一大人,請。”
“哎~……?這個不是和我以前在刑軍的時候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嗎?”接過碎蜂拿出的衣服,夜一一邊穿一邊道。
“那、那是……!”背對着夜一而坐,碎蜂一張臉完全紅透了。
“碎蜂,”“是、是……?”
碎蜂略略回頭,正對上了換好衣服的夜一投來的視線。
“我可能會再做一次會被瀞靈廷當作背叛者的事了。”
“夜一……大人……?”
夜一輕笑了一下,向碎蜂伸出手,“不用擔心,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我現在就是來問你肯不肯跟着我一起來。”
“我……”碎蜂遲疑了一下,但很快便抓出了夜一的手,“我想跟夜一大人一起!”
笑彎了貓兒眼,夜一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