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梨全身一震,回頭看向身後——那裡除了虛什麼都沒有。
“宮能,怎麼了嗎?”藍染問,握着鏡花水月的他神情絲毫沒有鬆懈。
“……不,”猛然想起現在面對的狀況,鬆梨強斂下自己的心神,“沒什麼……”
(剛剛那個一定是錯覺……一定是——)鬆梨緊緊皺眉。那個是錯覺嗎?銀染紅的雙手和亂菊悽愴的叫聲。
“……是嗎?”藍染不着痕跡的問着,像是沒有注意到鬆梨的不對勁。
鬆梨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是的。”
改造虛們又一次撲來,藍染的鏡花水月頓時凝出多層霧氣,鬆梨揮舞着虎淘丸在藤丸的鬼道掩護下奮力擊殺那些數都數不完的虛。
(銀君、亂菊……)腥臭的血腥氣味中,鬆梨逼向深黑色的裂縫,想找到方法速戰速決、將這場戰鬥結束。
熾熱的水滴滴到了銀的臉頰上。
(那是……什麼……)黑暗中,銀努力轉動着生鏽一般的大腦。(溫熱的……)羽睫輕顫,銀睜開了眼,映入右瞳的是亂菊梨花帶雨的臉——痛的麻木的左眼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了。
躺在和亂菊一起居住的小屋裡,銀臉上、身上的血漬已經被亂菊胡亂的擦去了。
“銀……!銀、銀你醒了!”亂菊的眼淚更多的落了下來,“我以爲你……!我以爲你也會跟爸爸媽媽還有大家一樣、一樣都……!”亂菊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對不起……”銀努力的擠出一抹笑容,想擡手爲亂菊擦去眼淚,兩條手臂卻完全不聽使喚。
聽到銀的話,亂菊無聲的咬住脣,用力的搖着頭,瘦小的肩膀不停的顫抖着。
“……對不起,”銀苦笑,“真是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亂菊的淚掉的更兇。
“對不起……我把便當弄掉了。我們今天,沒飯吃了呢……”銀還在笑着。
“那個便當……還可以吃……”壓抑下喉嚨裡的哭音,亂菊咬破了自己的脣。
“……對不起……”銀睜着看得見的右眼,和平時一樣彎起嘴角,“……對不起,把便當摔到了地上,讓便當變得一團亂……”
“對不起,亂菊……不能讓你吃完好的便當了。”
『鬆梨她啊笨手笨腳的,做飯也沒有天賦,所以總是一大清早就起來練習做飯糰——』『藤丸……你再敢說下去我就把你扔到河裡去喔……』
『厚顏無恥的接受朱司波家的好意成爲養子也就算了,聽說這對兄妹還不知廉恥的給來歷不明的流魂街小孩送食物呢!』
『不要再來了。』這是自己說出口的話。
可是,爲什麼在看到門口只放着包裹而不見人影的時候心臟會一陣緊縮呢?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理所當然,然後還有更多的不甘和不願認同。她就這樣不來了麼?
——或許,內心的某一個地方還在隱隱的期待着她會出現,會帶着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笑容將便當遞到自己的手裡。
……多麼奢侈的願望啊。
銀笑着,嘲笑自己的虛僞,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矜持。
深藍色的右眼裡滿是笑意,銀大睜着的左眼流出了血液。鮮紅順着眼角一點點的蜿蜒,如同血淚般淌下。
看着滿臉笑容的銀,亂菊低下了頭,“銀真正想道歉的人……不是我吧?”
“……”銀沉默,只是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
“銀流不出眼淚的話……我替銀來流眼淚,所以……”亂菊顫抖着手指拿起一塊較爲乾淨的布巾爲銀拭去左眼流出的血,“銀不哭也沒有關係……”
“……嗯。”銀輕聲應着,像是要睡着一般,“謝謝,亂菊。”
徵源、浮竹和藍染都在虛羣中各自爲戰,一羣人被虛們分隔的越來越開。
無論怎麼突破,前方總是不斷有虛出現阻攔,鬆梨戰鬥的十分艱辛;不遠處的藤丸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不知道妹妹爲什麼這麼冒進。
倉促間放出一個蒼火墜爲鬆梨做掩護,但是蒼火墜卻失了準頭,沒有打到虛而是堪堪撞在了那深黑色的裂縫之上。
在被蒼火墜擊中的地方,深黑色的裂縫奇異的蠕動着,緩緩變爲灰白色,然後像枯萎的植物一樣急速萎縮了一小圈。
(那個是——)鬆梨心念電轉,一個騰挪之間踩着擋住自己去路的虛的頭,飛身躍至半空中,隨後虎淘丸朝下重創那生物般的裂縫。
深黑色的裂縫頓時又小了一圈。
“果然……!!”鬆梨輕呼,“不斷攻擊這個東西的話……它就會消失不見的!”
勁風撲面,改造虛們再度包圍住了鬆梨和藤丸,而此時的鬆梨已和藤丸拉開了距離,兩人均無暇顧及支援彼此。
“……嗚!”一個分心,鬆梨的手臂上立刻多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傷痕;不及回防,右邊又是一雙兇爪抓來,鬆梨心中暗自叫苦。
“宮能!”幾人粗的水柱噴涌激射,海燕帶着趕來救援的十三番隊的隊員們加入了戰團。
“海燕前輩!那條裂縫!”鬆梨一邊繼續戰鬥着,一邊急道:“虛是從那個裂縫來的!只要破壞那個裂縫的話,戰鬥就可以結束了!!”
“哦!!”毫不遲疑,毫無猶豫,海燕長嘯一聲,捩花更加勢不可擋的向前攻去。也就是這一個空檔,藤丸回到了妹妹身邊。
“捩花!”“虎淘丸!”“龍條丸!”
三道冷光一齊斬向那深黑色的裂縫,光芒之中,一個人影哼了一聲後便消失在了裂縫的彼端。
“!?”鬆梨、藤丸和海燕三人俱是一凜。
(那個有可能就是……背叛瀞靈廷的人!!)
沒有看清消失的人影是誰,更沒有辦法追蹤那個人的行蹤與靈壓,鬆梨、藤丸和海燕均只能回到與改造虛的戰鬥中。
接下來的戰鬥很快在鬆梨和藤丸找出剩下的裂縫後告終;由於浮竹的再度病發,徵源義不容辭帶着負傷的十三番對隊員先把浮竹送回雨乾堂。
“對不起,海燕前輩!我們先走了!”話音未落,鬆梨人便已不見;速度之快,彷彿沒有經歷過前一刻的大戰。
“對不起。”藤丸隨後跟上了妹妹的腳步。
“那差不多我們五番隊的救援隊也該告辭了,”藍染對海燕微笑,“善後就麻煩你們了,志波副隊長。”
“啊。”海燕點了點頭,“……這本也是我們的責任。”
“那麼……”“我很奇怪爲什麼救援爲什麼會是五番隊先到,”海燕看着藍染。五番隊的隊員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懂前五番隊隊員的海燕爲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志波覺得是爲什麼呢?”藍染笑着反問。
“……”海燕不再說話。
“那麼,我們先告辭了,志波副隊長。”
“……”看着帶着衆人翩然離去的藍染,海燕皺起了眉。
“副隊長……?”十三番隊的隊員們紛紛不解。
“開始收拾善後吧。”海燕又恢復了往常爽朗的笑臉。
“是!!”
放下心來的十三番隊的隊員們亦笑了起來。沒有人知道海燕心中依然疑雲重重。(……宮能他們也就算了,爲什麼最先趕到這裡的會是五番隊的人呢?)
“銀君!亂菊!”
門被大力的打開,滿身是汗的鬆梨出現在了亂菊和銀的面前。
“鬆梨姐姐……”含着淚,亂菊緊緊的攢着自己的衣角,整個身體像是風中的蘆葦一般不停的顫抖。
“亂菊……”鬆梨剛要對亂菊說話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銀,“銀……君?”
藍色的粗布衣裳上一大片的血跡,蒼白的肌膚上到處佈滿了血污,銀帶着一絲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的笑容閉着眼睛躺在那裡,而他左眼的眼角依然有血涌出。
“銀君!!”慘白了一張臉,鬆梨的心急速下沉,連去探銀鼻息的手都止不住的輕顫。
沒有迴應,但銀極度微弱的鼻息與心跳證明他還活着。
慢妹妹一步趕來的藤丸亦看到了眼前的情況,“亂菊……這——”
“銀……銀要死了!要死了!”在見到藤丸的那一刻,亂菊終於無法忍耐的撲到了藤丸的懷裡,“銀會像爸爸、媽媽和大家一樣丟下我!丟下我一個人!!”
“不會的……”鬆梨沉聲,伸出之前在戰鬥中受傷、到現在都還在流血的手臂,輕輕將收放在了銀的身上,“我不會讓銀君死的……”
“說謊!!說謊——!!如果不是你,銀就不會受傷!銀就不會死!!”亂菊崩潰叫喊着,連聲音都開始嘶啞。
“?!”鬆梨一震。
“銀是爲了不讓那些人拿走你拿來的包裹和便當所以纔會被那些人打啊!!”亂菊尖聲叫着,那聲音聽在她自己的耳朵裡都是那麼的歇斯底里。
(不對……這一切其實並不是鬆梨姐姐和藤丸哥哥的錯。)怎麼擦都擦不完的血從銀的身上流出,染紅了手,也染紅了自己的眼——如果一開始自己就不貪求這兩個死神的幫助,那麼銀是不是就不會遭遇到這樣的事了呢?
『好痛苦,好痛苦……要是能把這份痛苦塞給誰的話……』
遷怒、推脫罪責的自己是多麼的醜陋啊。
眼淚模糊了視線,亂菊張着口坐倒在地上,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
“……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不會讓銀君死的。”鬆梨轉過了視線,冷靜的看着已經失去意識的銀。
“絕不。”
靈壓集中於一點,一次過全部放出,鬆梨的臉被映成了金紅色,亞麻色的頭髮、緋紅的髮飾與黑色的死霸裝亦無風自舞,還原成淺打狀態的虎淘丸在鞘裡低低共鳴。
“亂菊,不會有事的,”藤丸伸手擦去亂菊的眼淚,摸了摸亂菊的頭,“所以,不要哭了,吶?”
“藤丸哥哥……”亂菊看着藤丸笑着離開自己的身邊。
“我和鬆梨一定不會讓銀死的。”藤丸對亂菊輕笑。
蒼藍爆放,藤丸與鬆梨相對而立,藤丸蒼藍色的靈壓絲毫不遜於鬆梨。
沒有辦法幫上忙,一旁的亂菊只能雙手緊握,心中用力的祈禱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所以、所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臟器破裂……斷裂的肋骨刺穿了腸道……”冷汗從鬆梨的額頭滲出,鬆梨簡直不敢相信銀的身體會有那麼多的內傷。
“脾臟移位,肩胛骨碎裂……”藤丸皺着眉,難以想象是什麼樣的人會對一個孩子下這種毒手。
細密的修復工作持續着,對一向不擅長這種工作的鬆梨來說,壓力和消耗都是成倍的。
感覺到妹妹精神力的波動,藤丸睜開了眼睛,“鬆梨,先休息一下,這裡交給我……”“不……”鬆梨搖了搖頭,強行聚起靈壓,手中的金紅色光輝更強。
“骨頭……接上了。”不敢睜眼,生怕一睜眼意識分散後會因使用過多的精神力而倒下,汗已經浸溼了整個後背的鬆梨用乾澀的聲音輕聲道。
“脾臟的修復也可以了。”藤丸一點不比妹妹輕鬆,幫銀修復臟器的他要進行的是不能有一點差池的工作。
“肩胛骨治療完畢……”“肝臟也……”
金紅色與蒼藍色的光芒不斷變換,但都漸漸黯淡了下來。
“還差一點點……還……”頭暈目眩、腳下像踩着一團棉花的鬆梨銀牙欲碎;太過劇烈的消耗已讓她連站着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就算之後因爲精神力耗損過度而幾天起不了牀也沒關係——)鬆梨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脣以保持自己的意識清醒。(借給我力量吧!!虎淘丸!)
藤丸靜靜的感受着身旁鬆梨的氣息。(我不想看到鬆梨哭……所以,龍條丸——)
兩雙天空色的眸子一起大睜了開來。
『如果這是鬆梨和藤丸的願望的話~』『呀咧呀咧,真是任性的兩人啊。』
亂菊看着屋內金紅色的光芒與蒼藍色光芒以鬆梨、藤丸和銀爲中心融合在了一起,璀璨的白熾如光繭般將三人包裹其內。
“!”被耀眼光芒照的睜不開眼睛,亂菊沒有看到在光繭之內發生的事。
“……銀……君……”光芒中,鬆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光繭崩裂的瞬間,鬆梨“啪嗒”一聲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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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他人什麼的,真是笨蛋。』『可是龍條丸不是就是中意是這種笨蛋的鬆梨嗎~?』
『……囉嗦。』『哈哈哈~』
無盡的意識之海中,鬆梨看到了一點點的光亮,順着那光亮走去,彼端有光明的出口。
“銀君!!”猛的從牀上坐起身,鬆梨一身冷汗。
“醒了嗎?”牀前,徵源和伊花都在。
“徵源大人……伊花大人……”腦內的齒輪開始轉動重組情報,鬆梨很快就想到大概是藤丸用最後的體力帶着自己回到了家。
“藤丸的話沒事哦,剛剛我和徵源去看過他,他還在睡。”伊花遞過乾淨的衣物給鬆梨。
“隊裡我幫你們請了假……戰鬥結束後你們去了哪裡?怎麼會弄成那個樣子回來?”徵源劍眉皺起——鬆梨和藤丸回來的時候雖然身上沒有新的傷口,可靈壓微弱的就像隨時可能消失一樣。
“!”想起渾身是傷的銀,鬆梨不禁全身一顫後站起了身,“對不起,徵源大人、伊花大人!我回來再解釋!!”
“鬆……”不待徵源開口,鬆梨已鑽進裡間開始換衣服,十幾秒後鬆梨的靈壓離開了朱司波家。
“這孩子……”“嘛,我們就等鬆梨回來再問吧,徵源。”
徵源忍不住嘆息,“唉……您說的是,姐姐大人。”
伊花安撫的朝徵源笑笑,看向鬆梨離開的方向。(但願……不要有什麼事纔好。)
鬆梨再一次見到銀的時候,銀還躺在那間和亂菊一起生活的小破屋裡,只不過此時的銀已經睜開了眼睛。
一隻眼睛,深海般藍的寧靜而通透;可這隻眼睛沒有與之對稱的另一隻眼——銀左眼的位置被手法不甚熟練的白色布條做成的繃帶覆蓋着,上面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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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菊不在,室內只有無聲的陽光和散佈在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站在門邊的鬆梨脫力似的滑坐在了地上,扶着牆壁的手指用力異常,連青色的血管都能清楚的看見。
(失敗了。)鬆梨低下頭,眼眶發熱。
銀看見了鬆梨並沒有說話,躺在牀上的身體也沒有動上一動,只是深藍色的右眼在看了鬆梨一眼後又繼續看向了會漏雨的屋頂。
鬆梨深深呼吸了一下,起身走到了銀的身旁,每一步,鬆梨走的都很慢,像是每前進一步都需要耗費許多的體力。
纖長的白色手指觸上了銀左眼的白色布條,悉悉簌簌的聲音中,鬆梨解下了帶血的白色布條。
“……!”鬆梨想要觸碰銀的眼睛的手指屈伸了一下後握成了拳放了下去。
瞳孔沒有了焦點,眼球上佈滿了黯啞的血絲,銀的左眼慘不忍睹。
像前一天那樣聚起靈壓,鬆梨的手指輕點在銀的左眼旁邊;然而無論鬆梨怎麼努力都無法修復銀的左眼。
那隻赤色的眼依然是無神的。
銀任由着鬆梨動作,在鬆梨幾次徒勞無功後淡淡的開口了。
“不要再來了。”
“最後一次,不要再來了。”
鬆梨的手終於無力的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