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手按住一隻膝蓋,吃力的站了起來,拍掉衣服上的雪。這麼多天以來,她終於呼吸到外面的空氣,見到的人,是眼前這個半生不熟,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
“想不想去看看Leo?”
他的語氣,自然得跟朋友說話似的,只是沒有稱呼她。她不知道爲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只覺得,這裡已經是華天修設的局,不管她在哪兒,總會被華天修的眼線所監視。
她被重新帶入別墅內。這裡是她這輩子噩夢開啓的地方,7年前是,現在依然是。進大門的地方鋪着紅地毯,一層的大理石地板把房子映射得通亮。中間是會客大廳,左邊是廚房,右邊是書房,臥室全部在二樓。這個房子裡,充斥着太多的回憶。對抗了這麼多天,她想,也是時候跟華天修有個瞭解了。從這裡開始,就該從這裡結束。
阿潘帶着她一路向書房的方向走去,她在腦子裡編造各種理直氣壯,波瀾壯闊的對話,腳步也猶豫不前,阿潘的聲音打斷了她。
“Leo生病了,我認爲你該看看他。”
果然是華天修身邊的人,講話的風格跟他一樣帶着命令的語氣。
“生病就該去醫院,我看了也沒用。”
“這裡就是最好的醫院,維薩手裡有最好的醫療團隊,已經給他做了全方位的治療,所有傷口都清理包紮過了。只是以Leo的工作方式,要悉心調理是很難的。他這段時間過於操勞,到處奔波,現在各地都在降溫,他有些傷口發炎了,現在正在發燒。”
這說的都是誰的事啊?是華天修嗎?都是怎麼回事呀?袖珍被他說得一頭霧水。
“消炎的方法都用過了,他現在已經恢復意識,就是不肯吃東西。你好好勸勸他吧。”
不肯吃東西?她心裡暗諷,他有什麼想不開的,學她一樣絕食?這男人也真矯情。
阿潘似乎看出她的不屑,語氣變得冷厲:“你閉關的兩個星期,Leo的日子一點也沒有比你好過。”他還想說什麼,可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起初,Leo派他在她身邊秘密安插保鏢,是出於遏制那起謠言事件,保護藝人的需要,可是直到渡過危險期,Leo仍然堅持每天確認她的每日行程和跟在身邊的人,他才發現Leo的初衷或許沒有那麼簡單。直到半個月前,眼見Leo爲了這個女人,冒着大雪天超速從外地趕回來,爲了這女人,赤手空拳將那麼多人組成的防火牆打倒,連命都豁出去了,他才知道,那個淡漠得猶如冰川之水的Leo,那個骨子裡透露出來的冰冷都能讓人隔絕三尺的Leo,在用他的方式守護在意的東西。
袖珍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眼底盡是嘲諷。這已經是這些天以來,她所能做的最大幅度的表情了,她感覺自己都要抑鬱了。
阿潘輕嘆口氣,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抗拒他,如果只是爲了賭氣,那請高擡貴手吧。我想你還不知道,Leo那次在家裡療傷之後不久,製作組推出的跳水專輯,他親自去參加測試了。當時傷口還沒癒合,在冷水裡折騰了幾番之後,傷口就惡化了,整整兩天他都在發高燒。你們出演的時候,製作組降低了節目難度,泳池的水也全部換成溫水,都是Leo執意要求的。”
她想起來了,那期節目錄製片場的游泳池確實用的是溫水,可她不知道,華天修賣命工作到節目測試都要親自參加。
“製作組有最專業的測試團隊,Leo幾乎每期節目都要親自審覈,超過一定難度指數的遊戲都要身先試驗,這個布布最清楚,你可以去問她。”阿潘的語氣似乎有點急了,連證人都搬出來。“所有主持人,唯獨你上的是五倍保險,Leo對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阿潘的語氣有點無奈,亦或是,有點生她的氣,讓她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拖着麻木的雙腿向書房走進的時候,阿潘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退下了。這間書房她來過,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書架後面多了一層屏風隔板,往裡面走,看到一間臥室模樣的房間。說是房間,不如說是病房,架子上擺滿了各種藥物和點滴,瓶瓶罐罐佔據了她的視線,房間裡瀰漫着西藥的味道。
華天修仰着臉躺在潔白的大牀上,這個房間真冷,就像醫院裡冰冷的病房。他閉着眼睛,臉上血色淺淺,略微有點單薄的雙脣顏色暗沉,臉頰上露出鬍渣。他手指輕輕夾着一根點着的煙,牀頭的菸灰缸已有幾根摁滅的菸頭,還放着幾盒火柴。
華天修似乎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把臉仰起,冷聲問:“你怎麼來了?”
他聲音略微有點嘶啞,帶着濃濃的倦意,也不乏驚訝。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場白,直接跟他談判,還是,跟他兜一圈再跟他談判?還沒等她想好,華天修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阿潘讓我來的。”
“多事!”華天修眉頭微蹙,用帶着抱怨的語氣嘆出一聲,又說:“給我出去。”
他手裡的煙就要燒完,菸灰已積了一小段長,眼看就要掉下來。她下意識的應了句:“你別再抽了。”
“我叫你出去。”他閉上眼睛,眉頭依然緊鎖,用不耐煩的語氣說。
她上前一步,奪過他手裡的香菸,扔進菸灰缸,氣沖沖的說:“華天修我告訴你,別以爲我樂意來的。我來是爲了告訴你,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你用迷藥逼的我,合同根本就沒有法律效力,別給我裝病,現在就給我起來,我們現在就做個了斷!”
伸手去拉扯他的胳膊,像要把他從牀上拽起來。他凌亂的擱在鎖骨周圍的襯衫衣襟被扯開,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那裡還有乾涸的血漬。她吃了一驚,阿潘沒有騙她,他果然受了傷,他真的生病了?想起來,那天她將手指掐在他脖頸時,他從脖子上流下的血。難道那時的他,已經受傷了?
原來,這不是普通的療養房,而是他療傷的地方。忽然有點明白,爲什麼這些天維薩出現的次數不多,但在優子換牙的時候,她一叫維薩的名字,她就及時出現,原來,她一直在這裡替他治療。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像一陣陰風颳過,冷颼颼,陰森森。他真的是一個怪物,做着一些她不知道是爲什麼的事情,而且,隨時就在自己身邊。
還未等她開口問,華天修已將她推向一邊,厲聲呵斥道:“我現在不想見到你,給我走。”
“你的傷,怎麼回事?”用虛弱的聲音問他,好像怕他的傷跟自己有關似的。
華天修沉默了一會兒,別過臉看她。他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感情,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的人。他冷吭一聲,說:“你也會關心我了?你忘了,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是誰了?如果讓他知道,你在這裡關心我,他會怎麼想?”
袖珍咬緊了下脣,他總是能在她舉劍向他揮過去的時候,說出讓她髮指的言語,讓她氣的渾身發抖,遲遲下不了手。他竟然拿宇恆來刺激她。
“這次受的委屈,怎麼不去告訴張宇恆?還是,覺得沒臉再見他了?”
“華天修!你……!你有什麼資格提他?”
華天修陡然掀開毯子,伸出拳頭的虎口,捏住她小小的下巴,瞪着眼睛看她。
“我告訴你吧,你在乎的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你。過去那7年,如果他愛你,他早就娶你了!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也不會管婚約還是不是生效!過去的事已經發生,現在你賣身給了我,你以爲,你和他之間還會有未來嗎?”
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那麼用力,就像他不斷用力的手指,要把她的下巴掐斷了一樣。她雖然心裡清楚,她對宇恆從來就沒有過癡心妄想,宇恆也從來不會爲難自己,但他華天修又有什麼資格評判她和宇恆之間的感情?因爲過去的事,她毀了婚約,因爲現在的事,她獨自頑戰。過去和現在,她經歷的苦難都是華天修帶來的,可他竟然拿這些事嘲諷她。
“我跟他不會有未來,因爲我早已經沒有了未來。”看着他猛虎野獸般的眼神,努力動了動嘴巴,吃力的吐出一句話,眼睛因爲疼擠滿了淚水。
他臉上的憤怒慢慢褪去,指尖的力氣也逐漸消散,身子往後靠,目光呆滯的停留在她臉上,最後才疲憊的揮了揮手,說:“走,現在就給我走。”
他真的肯讓自己走了。她在堅持和抵抗中迎來了回報,卻一點戰勝的感覺都沒有,只感覺腦海裡一片錯亂。她受他毒害已深,已經忘了怎麼平復那顆死了多年又被重新喚醒的心,已經忘了怎麼在傷心欲絕處拾起殘缺的微笑。
書房的門被闔上了,華天修隨手在牀頭櫃上蠻力一掃,檯燈,菸灰缸,一摞文件統統摔落在地,瞬間,玻璃破碎的聲音,重物砸落的聲音,紙張飄飛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重重的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本就熱的發脹的腦袋此時更是被各種複雜情緒充斥,騰不出一點思考的空間。手機響了起來,這個鈴聲讓華天修有了片刻的驚奇,這是他的私人手機,知道這個號的人並不多。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華天修清了清嗓子,滑動接聽鍵。
“是華叔叔嗎?”
他認得這個聲音,是小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