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下午,郭家村郭夫子的私塾比平日提前了一個時辰放學,蒙童們下午三點便揹着書簍興高采烈地走了。
郭百川收拾好講堂鎖上門回到裡屋,老伴王氏已經備好了熱水,那套已經陳舊褪色,但洗得乾乾淨淨的童生直裰也整齊地擺放在旁邊的凳子上。
話說這套童生直裰正是郭百川當年通過府試時,官府所發給的“原裝正版”童生服,這些年來郭百川一直倍加珍惜地呵護着。
可以說,這套童生服承載着郭百川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輝煌歲月”,所以只有逢年過節,又或者出席重要的場合才捨得拿出來穿。
今天,徐家村舉辦了隆重的祭祀活動,原因是連摘下縣試和府試案首的族男徐晉回村了,而祭祀活動後會有一場流水席晚宴,作爲徐神童的蒙師,郭百川自然受到了邀請。
事實上昨天中午徐氏族長已經派人來邀請過一次午飯,聽說上饒縣令也會出席,然而邀請來得倉促,來不及沐浴更衣,所以講究的郭夫子婉拒了。
而今天這場晚宴,徐氏族長一早就派人來邀請了,郭夫子自然不會錯過,特意提前放學一個時辰,餘留了沐浴更衣的時間。
再說郭百川沐浴完畢,一絲不苟地把童生直裰穿上,又在老伴的服侍下用方巾束起頭髮,甚至連稀疏的鬍子也認真地梳理了一遍。
老伴王氏又仔細地給丈夫整理好衣服的皺褶,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去吧,酒別喝太多了。”
郭百川受用地點頭嗯了一聲,話說記憶中老伴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用心服侍自己了,特別連年參加院試不中之後,而今天自己顯然是沾了得意弟子徐晉的光。
話說自從徐晉連摘下縣試和府試案首的消息傳回來後,送孩童到郭夫子這裡讀書的村民明顯增多了,甚至連五六裡外村子的人也慕名而來讀書。學生多了收入自然也跟着增加,王氏每天的笑容顯然也多了起來,服侍丈夫也更用心了,這讓郭百川再次體驗了當年那般受尊重的快感。
郭百川正準備出門,王氏忽然道:“對了相公,晉哥兒的字你想好了沒?別到時別人問你答不上來,在縣尊大人跟前面子不好看。”
郭百川微哼了一聲道:“如此重要的事爲夫又怎麼會疏忽,行了,你也甭再羅嗦,我今晚應該會晚點回來,你自己先睡。”
郭百川說完便揹着雙手踱了出門,王氏撇了撇嘴嘀咕道:“瞧把這老頭子能得,要是晉哥兒日後中了舉人,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
“郭夫子,這是準備到徐家村啊?”
“郭夫子,今晚可要多喝幾杯了。”
今天徐家村舉行了隆重的祭祀儀式,附近十里八鄉都知道了,所以一路上的郭家村村民見到郭夫子那身打扮,立即便猜到這位是要到徐家村赴宴了。
郭百川剛行到了村口便遇上了管家郭權,這傢伙陪笑着塞給了郭百川五兩銀子,讓郭百川轉交給徐晉,說是郭員外給的賀禮,祝賀徐公子榮膺縣試和府試雙案首。
五兩銀子在鄉下地方算是大手筆了!
郭百川接過銀子淡道:“銀子老夫替你帶去,但晉哥兒收不收,就是他的事兒了。”
郭權陪笑道:“這個自然,有勞郭夫子了!”
郭百川眼中閃過一抹鄙夷和快意,想當初郭權威脅自己,不允許徐晉在私塾讀書,甚至還禁止其他學生與徐晉結保,這會反而要巴巴的送上銀子討好人家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讀書人不是爾等可以輕侮的!”郭百川丟下一句便揹着手行了開去。
郭權臉色雖然難看,卻也無可奈何,儘管徐晉眼下只是過了府試,連秀才功名都未到手,但如今卻是費閣老的門生,再加上現在上饒縣令劉清源就在徐家村逗留,跟徐晉似乎很熟稔,最重要的是有傳言稱巡撫孫遂這幾天也會到徐家村。
一省巡撫啊,這位可是撥根腿毛都要比普通人腰粗的高官,而且是在職的實權高官,不像是費宏那種已經過氣致仕官員,所以郭權便巴巴的送上五兩銀子,說是給徐晉的賀禮,實際卻是變相的賠禮道歉。
……
房間裡,徐晉正四仰八叉地攤倒在牀上,話說今天可累得夠嗆的,感覺骨頭架子都散掉了,尤其是兩條腿受罪啊,腳後跟還在隱隱作痛。
徐晉這次回村目的是祭拜祖先,本以爲到祠堂上炷香,再去父母墳前祭拜一下就可以了,誰知徐德銘竟然搞得那麼隆重繁瑣。
話說今天早上天還沒亮,徐晉就被叫醒了,匆匆洗了把臉,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就被拉去看殺豬,負責殺牲的村民一刀捅進豬脖子,放了大盆豬血,接着又殺了一頭羊,放了一大盆的羊血,最後又殺雞放雞血。
古人所謂的三牲九禮是最隆重的祭祀,其中三牲指的是牛、豬、羊。只是《大明律》明文禁止擅殺耕牛,而殺牛確實也太浪費了,徐家村也殺不起,所以把牛換成了雞。
徐晉得親自捧着三盤鮮血潑灑祭天地,然後又到祠堂上一炷早香,折騰了近個時辰天都大亮了,這纔有空匆匆吃了些東西,緊接着就出發去祭拜徐氏祖墳了。
上百名徐氏一族的男子,擡着三牲祭品,吹吹打打地離開村子,要知道一般的平民百姓家族,不可能像那些豪門世家一般,把先人都集中葬在一處風水寶地。
而徐氏一族的先人就零散地葬在村子四周的山頭上,有些甚至離村子很遠,所以要一座座山頭地走,最坑的是,徐德銘爲了顯擺,竟然故意繞遠路,從鄰村的眼皮底下經過,吸引村民來圍觀。
所以,當所有徐氏祖先的山墳都祭拜完,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徐晉作爲祭祀的主角,每到一處都要親自上香叩頭,可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
好不容易回到村子,又得趕去祠堂上了炷午香,這纔有機會返回家中歇息。
所以此時徐晉躺在牀上連指頭都不想動一下,太特麼的折騰人了。
這時謝小婉端了盆水進來,看到相公那不顧形象的狼狽模樣,既好笑又有些心疼,擰了毛巾細心地替徐晉抹乾淨臉,拂掉身上的香灰和鞭炮的紙屑。
“小婉,相公今天可累壞了!”徐晉苦着臉道。
謝小婉甜笑道:“相公,我幫你捏捏腿吧!”說完麻利地伸手雙手替徐晉揉捏大腿。
徐晉舒服地享受着謝小婉的按摩,只消片刻竟然睡着了,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謝小婉輕手輕腳地替相公脫掉靴子,然後坐在牀邊打扇子,話說現在的天氣已經很熱了。
謝小婉一隻手託着腮,另一隻手輕搖着扇子,脈脈地注視着相公英俊的臉龐,水靈靈的雙眸微彎成好看的月牙,甜笑似乎都要溢出來了。
話說今天三姑六婆們的恭維和熱情着實讓謝小婉的少女虛榮心滿足了一把。
含情脈脈地注視了相公一會,小丫頭忽然俏臉泛紅,先是作賊般扭頭看了一眼門簾和窗戶,然後快速地在相公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結果小丫頭剛偷親完,門簾便被撞開,小奴兒和謝三槍跑了進來,這兩小子臉上紅撲撲的,剛從外們一起玩耍回來,身上弄得髒兮兮的,估計是到河邊摸魚抓蝦了。
“姐姐,姐夫呢?”謝三槍一進門就大聲問。
謝小婉臉上佈滿了紅霞,有點惱道:“兩個小混蛋,咋咋呼呼的幹嘛,你們姐夫剛睡呢!”
謝三槍吐了吐舌,放低聲音道:“姐夫昨晚說過今天教我們做風箏的。”
“小泥鰍,沒見到你姐夫今天多累麼,真不懂事,到外面玩去!”
謝三槍搖了搖頭老氣橫秋地嘆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現在只會疼自家男人了,有了相公忘了弟!”
小奴兒忍俊不禁!
謝小婉羞惱地舉起扇子作勢要打,謝三槍拉着小奴兒趕跑了出去,後者突然又探頭回來道:“小婉姐姐,差點忘了告訴你,剛纔族長讓人來通知了,讓姐夫酉時三刻到祠堂上晚香。”
“噢,上香!”睡着了的徐晉神經反射般骨碌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