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縣城就算缺了城牆,也不能缺了城隍廟,在敬畏神明的年代,祭祀可是頭等大事。壽張縣自然也少不了城隍廟,但此時已經被難民佔據了。
入黑以後,數以百計的難民把本來就不大的城隍廟擠得水泄不通,無論是牆角或過道,就連神臺上也躺了人,空氣中混雜着各種難聞的氣味,汗臭、腳臭、甚至還有屎尿味,也不知哪個缺德的在神臺下拉了幾泡屎,綠頭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而蚊子們則成羣結隊地享受饕餮盛宴,在本來就面黃肌瘦的難民身上吸血。
黑暗中,一名六七歲的小男孩蜷縮在天井的一角,頭頂扎着沖天髻,赫然正是今天排隊領救濟,被衙役提起來摔了一跤那個小男孩。
這名小男孩似乎是孤身一人的,屁股下面坐着一小袋今天領來的麪粉,瞪大眼睛一臉的警惕,生恐別人把他的麪粉給搶了似的。事實上,附近確有幾個成年的男性難民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
小男孩腳旁還擱着一叢艾草一樣的東西,除了臉部,身上裸露的皮膚都被葉汁塗得發綠,那些蚊子一接近立即便悻悻地調頭飛走了。
就在此時,城隍廟外突然亮起火光,腳步聲中,數人舉着火把行了進來,廟裡的難民頓時騷動起來,有人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裡躲。
此時走進來的是兩個穿着皁服的衙役,另外還有數名衣衫襤褸的傢伙,一個個痞裡痞氣,眼神貪婪地往難民中的婦人掃視,就好像看着一羣養在圈裡的豬羊。
若徐晉此時在場,肯定一眼就認出,這幾個痞裡痞氣的傢伙中,其中一個正是今天下午跪在路邊,感謝知府大人救命之恩的男性“難民”。
這貨外號叫摸黑三,並不是外縣來的難民,原是城中的乞丐頭子,身邊幾名衣衫襤褸的痞丐均是他手下的小弟。
兩名穿皁服的衙役使了個眼色,摸黑三便帶着幾個小弟獰笑行上前,首先往睡在過道上的一名難民腿上踩了一腳,罵道:“你他媽的裝什麼死,起來,把今天領的錢糧交出來。”
那名難民痛叫一聲道:“三爺,糧食都吃光了,錢還剩兩文,您拿去!”說完摳摳索索地摸出兩枚銅板。
摸黑三獰笑一聲,一招猴子偷桃就往這難民褲襠抓去,那難民縮了縮脖子,陪笑道:“三爺幹嘛呢,搞兔子不是應該找年輕的,俺都幾十歲了……”
摸黑三揚手便抽了這難民一耳光,罵道:“搞你孃親哩,褲襠裡藏着啥?當老子瞎的,就你這種貨,下面能長出驢大的傢伙來。”
摸黑三幾名小弟一擁而上,按住那名難民便強行扒掉褲子,從褲襠裡掏出一袋糧食來。
“草,你他瑪的真夠噁心的!”摸黑三往這難民的胯下踹了一腳,頓時痛得那人殺豬般慘叫,倒在地上蜷縮成團。
“誰他瑪的再敢把錢糧藏鳥窩裡,老子把他鳥給宰了!”摸黑三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耍了耍,獰聲喝道。
那些難民嚇得噤若寒蟬,紛紛把藏着的糧食和銅錢拿出來,還真有幾個從鳥窩掏出來的。
摸黑三罵了一句麻麻比,指揮手下的痞丐一路收集過去,很快,那兩名衙役的腳下便摞起大堆糧食,錢袋也裝得鼓了起來。
“還藏着錢糧的,最好乖乖給老子自動交出來,要不然……嘿嘿!”摸黑三拿着匕首在難民堆裡穿行,一臉獰意地威脅着,忽然停在一名婦人跟前。
那婦人正抱着一名嬰兒,估計是哺乳期,胸前脹鼓鼓的,衣服溼了一大片。
“大妹子,奶水好足啊,能不能給哥也喝兩口!”摸黑三舔了舔嘴脣道,那幾名痞丐頓時猥瑣地鬨笑起來。
抱嬰婦人臉色一白,連忙轉過身去,一名瘦弱的男子擋在婦人身前,吃吃地道:“三哥,這是我家媳婦!”
“滾開!”摸黑三匕首一伸,那名瘦弱的難民便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摸黑三不屑地冷笑一聲,粗暴地伸手進抱嬰婦人的胸部,狠抓了幾把,然後摸出了一小袋麪粉來,得意地罵道:“麻麻比,老子摸黑三是白叫的嗎?”
那名婦人撲通地跪在地上,哭求道:“三哥,給俺們留點吃的吧,俺家娃還沒滿月呢。”
“你家娃不是有奶吃嗎,哭個屁!”
“大人沒吃的哪來的奶啊!”
“廢話少說,想要糧可以,待會自個兒來給三哥喂口奶!”摸黑三無恥地丟下一句,便行了幾步,在天井處停下腳步,盯着那名沖天髻小男孩道:“小娃兒,眼生呢,新來的?”
小男孩怒視着摸黑三不說話,後者嘿笑道:“哎喲,還挺有種的,屁股下面是什麼?”
“屎,你要嗎!”小男孩冷冷地道。
附近的難民有人忍不住笑出聲,摸黑三愕了一下,臉上露出獰笑,跨步上前就把小男孩抓小雞般提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往肚子猛踩一腳,罵道:“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真個踩出屎來!”
那小男孩倒是硬氣,捂住肚子蜷縮成一團,痛得小臉都紫了,愣是沒有喊叫出聲。
摸黑三在小男孩身上摸出幾枚銅錢便不再理會,又提起地上那袋糧食便行了開去。
很快,城隍廟中的難民都被搜刮了一遍,那兩名衙役把搜出來的糧食都裝上了外面的馬車,又像喂狗似的,丟給摸黑三等人一大把銅錢,還有幾袋糧食便駕車離開。
摸黑三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兩名衙役,然後提着幾袋糧食顯擺地返回了城隍廟中,一衆難民看着兩眼直髮光。
城皇隆後面還有個幾平方的小耳室,平時是廟祝公住的,不過現在被摸黑三獨佔了。
夜漸深,難民們基本進入了夢鄉,黑暗中,之前那名抱嬰婦人悄悄地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往後面的耳室行去,她那瘦弱的丈夫此刻並未睡去,眼神痛苦地摟着還沒滿月的孩子。
片刻之後,後面的耳室中傳來男人的喘息,還有女人壓抑的幾聲低吟。兩盞茶工夫後,婦人渾身汗涔涔返回,手裡攥着一小袋糧食,面無表情。
瘦弱的丈夫給了婆娘一個耳刮子,然後便抱着頭低聲嗚咽。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生活是如此艱難,一切都只是爲了活下去,靈魂和肉體廉價得只值一把麪粉,或者一塊饅頭,甚至不如草芥!
那名扎着沖天髻的小男孩趴在冰冷的地面,黑暗中,眼睛帶着淚光和怒火,爲何這世道如此不公,惡人作威作威,窮人卻要受苦受難。
轟隆……
清晨時份,一道慘白閃電劃過長空,把天空捅破了一個窟窿,豆大的雨點隨即落下,城隍廟中的難民一陣雞飛狗跳,睡在天井的趕緊往屋檐下躲雨。
昨晚在婦人身上活動後的乞丐頭子摸黑三,本來睡得很死的,但這時也被吵醒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頓時面色一變,因爲他掛腰間的錢袋竟不翼而飛了,再一看擱在牆角的幾袋糧食也不見了,就連那柄匕首也不知所蹤。
“瑪的,活得不耐煩了!”摸黑三又驚又怒,急忙跳起來叫醒外面的幾個小弟。
很快,排查結果出來了,城隍廟中只有那名新來的小男孩不見了,從昨晚的表現來看,這小子確是個不服管的刺頭,東西十有八九是這小王八蛋拿走了。
“追!”摸黑三帶着一衆痞丐冒雨衝出了城隍廟,開始全城大搜索。
摸黑三等人是壽張縣的地頭蛇,城中哪些地方可以藏人可謂是料如指掌,然而他們幾乎把城中的老鼠洞都用棍子捅過了,卻沒有找到那名小男孩。如今唯的一可能是,那小王八蛋已經冒雨逃出城去了。
摸黑三又發狠帶人追出城,而且在心裡發誓,只要抓到那小男孩便砍掉手腳做成人豖,然後丟到街上乞食,生生折磨至死,這才能消他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