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晚上,錫林郭勒大草原南端的灤河“之”字灣,北伐的五萬主力部隊還駐紮在此,儘管現在已經天黑了,但是明軍的營地內依舊燈火通明,部份輪值的官兵和民夫正加班加點地修築防禦工事。
經過兩天的營建,這處河灣旁的高坡已經大變樣了,憑空多出一座易守難攻的要塞,不僅沿河邊壘起了一條數里長的土堤,而且高坡右側的開闊地帶還挖了大量的深達數米的壕溝,既有明溝,也有暗溝,不填平這些壕溝的話,騎兵難以在這裡施展。
而一旦敵軍打算填平那些壕溝,明軍營地中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徐晉這次北伐帶的人不算多,可是各式佛郎機炮卻半點也不少,足足兩百門呢,這些玩意要是一同開火,簡直就是滅頂之災,要不然咱們的靖大國公哪來的底氣僅率五萬人北伐?
此刻的主帥大帳內還亮着燈,剛洗過澡的徐晉一身書生行頭,正在燈下研究地圖,只見地圖上畫了四個紅圈,分別是察哈爾汗庭、永謝布萬戶本部、豐州川(土默特萬戶本部)、鄂爾多斯本部。
徐晉手執硃筆,劍眉深鎖,緊緊盯着地圖陷入了沉思。他這次北伐的策略是“一路主攻,多點開花”,他自己親率五萬主力攻打俺答的汗庭所在,而宣府、大同、榆林三鎮總兵則分別攻打韃靼右翼的三個萬戶,以吸引俺答分兵回援,從而達到減輕正面戰場壓力的目的。
然而這一路走來,徐晉陸續收到錦衣衛安插在塞外眼線的送來的消息,種種跡象表明,俺答似乎根本沒按照劇本走,他沒有分兵回援右翼三萬戶,也就是說,徐晉的五萬主力可能即將要面對數倍,甚至是七八倍的數量的敵力,這無疑是相當可怕的。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徐晉這一路北進十分謹慎,目前只是離開大明國境五百里,還在這灤河灣修起了一座要塞,進可攻退可守,以明軍的火力,即使是數倍的敵軍來犯,守他個十天半個月也是容易的,甚至打個反擊也不成問題。
徐晉唯一擔心的就是糧草供應,但願仇鸞不要掉鏈子纔好,因爲目前大軍所帶的糧草只夠供應十天了,一旦糧草供應不上,軍心必然浮動。
“來人!”徐晉忽然擱下筆叫了一聲,帳外把守的士衛立即走了進來,恭敬地問:“大帥有可吩咐?”
“今日後軍可接上了?”徐晉問,他口中的後軍是指仇鸞的兩萬人馬,爲了確保不出問題,前後軍之間每日都會派遣信使通信一次。
士衛答道:“稟大帥,今日至今還未見到後軍的信使。”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仇鸞不會是出問題了?
“馬上派人聯繫後軍。”徐晉果斷地吩咐道。
“是大帥!”士衛答應了一聲便退出賬去。
徐晉站了起來,有點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但願仇鸞千萬不要出事纔好,然而就在此時,靜夜中竟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徐晉皺了皺劍眉,快步走出了帥帳,守在外面的一衆親兵立即圍了上來,有人給徐晉披上了大麾。
“大頭,發生何事了?”徐晉沉聲問。
趙大頭答道:“大帥,蹄聲是打南邊來的,還不清楚敵友,不過對方的人數顯然不多,並不足爲慮。”
話音剛下,便見依薩娜和赤魯不花神色緊張地走了過來,他們就住在帥帳附近的帳蓬中,顯然也聽到了動靜。
“靖國公爺,可是俺答派兵來犯了?”赤魯不花有點慌張地問。
徐晉從容不迫地微笑道:“不必驚慌,只是小股部隊而已,還不清楚敵友,即使是俺答大舉來犯又何懼之,依薩娜郡主大可高枕無憂,來人,送依薩娜郡主回營休息,大晚上的,郡主畢竟是女兒之身,在軍營中走動不方便。”
六名親兵立即行了上去,客氣地道:“郡主請回帳中歇着吧。”
依薩娜冷哼一聲,憤憤地轉身離開,返回了自己的帳蓬中,進了帳蓬後,又把赤魯不花叫了進去,低聲吩咐道:“赤魯不花,這個靖國公徐晉不怎麼靠譜,只率五萬主力北伐,也太過小看俺答了,如今龜縮在這裡修築要塞,明顯是底氣不足的表現,咱們可要警惕一些,到時可別被這個自大的傢伙連累了。”
赤魯不花聞言不禁暗暗苦笑道:“依薩郡郡主殿下,如今我們手底下只剩幾十名當初從汗庭跟過來的侍衛,一旦明軍兵敗,咱們必然也在劫難逃,就算再警惕又能如何?”
依薩娜皺眉道:“赤魯不花,枉你活了幾十歲,竟然如此糊塗,一旦明軍戰敗,姓徐的說不定會把咱們出賣給俺答求和保命。”
赤魯不花悚然一驚道:“還是郡主考慮周到。”
依薩娜沉聲道:“所以咱們要時刻保持警惕,只要情況不對,咱們便伺機逃離明軍,實在不行便抓住姓徐的作人質。”
赤魯不花艱澀地吞了吞口水,唉,但願不會走到這一步吧,這個靖國公徐晉在大明戰功赫赫,人稱徐常勝,不會這麼遜吧?
且說徐晉命人把礙事的依薩娜“送”回帳後,便在衆親兵的護衛之下往營門前走去,此時,隆隆的蹄聲聽得更加清晰了,黑夜之中,灤水下游的方向分明見到了零星的火把光芒。
當徐晉來到營門附近,發現副將王林兒和一衆將領已經先一步到了。
“見過大帥!”諸將紛紛向徐晉行禮。
徐晉點了點頭,淡定地問:“摸清楚什麼情況了?”
王林兒答道:“啓稟大帥,末將已經派出斥候前往打探,很快應該就會有消息了。”
王林兒話音剛落,便見三騎快馬從灤水下游奔來,他們舉着火把,十分熟練地繞過各處明暗壕溝,順利地來到營門外,顯然是自己人,看服飾,前面那兩騎正是剛纔派出去打探的斥候。
“是三槍!”大舅子謝一刀眼尖,一眼便認出跟在兩名斥候身後的第三騎上,赫然正是謝三槍。
徐晉心裡咯噔下來,心裡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時,營門的守衛驗明瞭身份後放行,三騎舉着火把策馬奔上了高坡,來到了徐晉等人面前翻身下馬。
“回稟王將軍,打南邊來的原來是自己人,領軍者乃古北口守備謝三槍將軍,謝將軍說有緊急軍情,所以標下把他帶來了。”斥候大聲稟報道。
“末將謝三槍參見大帥!”謝三槍單膝着地向徐晉行禮。
徐晉打量了一眼灰頭土臉的謝三槍,不由暗暗吃驚,不動聲色道:“謝守備起來吧,都跟本帥到帳裡說話。”說完轉身而行。
一衆將領對視一眼,跟着徐晉回到了帥帳,明亮的燈光下,大家這纔看清楚,謝三槍不僅灰頭土臉的,身上還血跡斑斑的,顯然經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三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徐晉沉聲問。
話說謝三槍成功突圍甩掉韃子的追兵後,帶着兩千餘弟兄一路往北,結果卻在沙漠中迷了路,兜兜轉轉了很久纔出了沙漠的範圍,而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了,也不知身在何處,幸好,最後循着水聲找到了灤河。
於是大家便沿着河邊逆流而上,正好明軍營地中燈火通明,加班加點地修築營防,謝三槍等人發現了樹在高坡上的徐字帥旗,不由大喜過望,連忙策馬往這邊趕來,很快又遇上了王林兒派過來打探的斥候。而斥候發現來者自己人,於是便上前查問,得知帶隊的是古北口守將謝三槍後,便把他領了回營。
此時,謝三槍表情沉重道:“大帥,仇鸞在多倫遭遇了韃子的兩萬騎兵,全軍盡墨,十幾萬石的軍糧也丟了!”
“什麼!”一衆將領聞言大驚失色,徐晉亦是心頭大震,見到謝三槍的時候他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但他沒料到情況竟然如此糟糕。
接下來謝三槍便把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衆將聽完後既驚且怒,有人更是破口大罵仇鸞王八蛋。徐晉此時的臉色倒是恢復了平靜,事已至此,罵娘也於事無補,如今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擺脫困境,其他的都得先擺到一邊。
王林兒臉色凝重無比,他沉聲道:“大帥,如今糧道被韃子切斷了,咱們的軍糧只夠維持十天,趁着消息還沒在軍中傳開,馬上撤兵還來得及。”
一衆將領的目光齊齊刷刷地向徐晉投去,毫無疑問,王林兒的提議是最可行的,如今糧道被斷,糧食供應不上,一旦等到糧食耗盡,都不用敵人來攻,大軍自己就得崩潰掉。
然而,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當大家等着徐晉拿主意時,一名前線斥候卻急急來報,就在北面約莫八十里地發現了一支韃靼大軍,人數起碼有十萬,估計是韃靼的主力大軍,正在往這邊移動。
瞬時如同晴天一記霹靂,這下壞了,前有強敵殺到,後面的退路又被切斷了,軍糧又告急。
徐晉這五萬大軍瞬時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情況兇險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