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程仲和謝江波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爲說話的人竟然是盧多勳,那個眼高於頂的天才竟然能說出這番話?程仲看着他的臉,一時弄不清楚他說這話的目的和用意。
“程兄高才,多勳甘拜下風!”盧多勳對着程仲深深的一揖。他的行爲讓圍觀的所有人呆若木雞!
盧多勳認輸了?!這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就這樣在眼前發生了。
也有不少人對盧多勳光明磊落的態度所折服,紛紛讚歎盧多勳的胸懷,一時間竟然將他往日的狂傲忘了個乾淨。
“喲!這不是盧大天才嗎?”謝江波幾時想過曾經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盧多勳竟然會對自己躬身?便想嘲諷兩句,佔回一些口舌便宜,卻被程仲給阻止了。
“盧兄過譽了。”程仲僅僅是拱了拱手而已,並沒有多做攀談。
“嘿我說,好容易盧多勳認錯了,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平淡?”兩人走到距離盧多勳稍遠一些的位置,謝江波好奇的問道:“這盧多勳雖然平日裡頗爲狂傲,但想來這一回已被程兄懾服,而且他的學問文采也的確不凡,程兄爲何不結交結交呢?”
程仲苦笑一下,說道:“謝兄,你當我不想結交嗎?可是盧多勳此人前倨後恭轉換的如此之快,這是一個爲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這讓我心中生懼呀。”
程仲當然不介意多交一個朋友,但是要能知心,即便不能知心,起碼要保證無害,即便有害,也不能有翻起臉來可以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能力。
但是很不幸,在程仲的心中盧多勳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人。因此程仲羞辱他固然不能,而結交也是不願,只能敬鬼神而遠之了。
然而,讓程仲驚訝的還在後頭。
兩次的破題測試結束,程仲和盧多勳表現的都很搶眼,但終究是程仲略勝一籌。
王文昌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宣佈進行第二項的對句測試,然而此時盧多勳再次站起身來。
所有人都知道盧多勳在對句方面非常擅長,既然在破題上輸給了程仲,當然會在對句的比試上在再贏回來,所以很想聽聽盧多勳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盧多勳竟然選擇退出。理由是他在破題一項上已經輸給了程仲,無顏繼續後面的測試,請求王文昌允許他退出本次月考。
對句本來就是爲了滿足盧多勳的要求而增設的項目,盧多勳既然選擇退出,那麼測試下去也就沒有多少意義。
因此王文昌和三位訓導僅僅是出了幾個平常的對句題目,走走過場便草草了事。
“盧公子爲什麼要選擇退出呢?”小翠不理解的自言自語道。
“他心中想的什麼,別人又怎麼清楚?”謝思存沉吟着說道:“不過盧公子這份坦蕩的態度讓人欽服。不像那個姓程的,小人得志便猖狂無度。”
“有嗎?”小翠看着遠處正在對着紛至沓來的或恭賀或意欲結交的生員們慌忙還禮的程仲,面露疑惑,這怎麼說都算不上是猖狂吧?
月考結束,海瑞便準備回衙門了,作爲學生,程仲陪同王文昌等人前去相送。
“程仲,你陪爲師走走。”海瑞打發嬌子先走,而自己則叫上程仲慢慢的走在溼滑的道路上。
“這一個月來你長進不少。”海瑞這句話算是勉勵了,程仲在破題中勝出,從客觀上講也是長了海瑞的臉。
“略有所得而已。”程仲很簡潔的問答,絕不多話。因爲他知道海瑞把他留下來肯定是有話跟他講。
“有長進就是有長進,不需要謙虛。”海瑞說道。
“是,學生苦讀一月大有長進!”程仲突然嬉皮笑臉的說道,逗得海瑞哈哈大笑。
“這纔對嘛!少年郎就該有少年郎的樣子,你生性雖然老成,但是爲師總是覺得你身上少了幾分年輕人的朝氣和銳氣,多了幾分中年人的成熟,甚至是暮氣。不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累,很多事情想做就放手去做,天大的事,有爲師給你頂着。”
海瑞的話雖然很短,卻讓程仲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復。
“天大的事,有爲師給你頂着。”雖然這句話出自一位身材瘦削乾枯的中年人的口中,卻讓程仲感受到了溫暖和迴護。
“恩師……”程仲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時此刻的情感。
海瑞擺了擺手:“好了,心裡清楚就好。”接着轉而問道:“你現在是不是還是覺得難以駕馭文章?”
“恩師,您看出來了?”程仲有些驚訝的說道。他本來以爲自己建議改變月考的方式的理由光明正大,不會有人發現他心中的小九九呢。但是現在看來,海瑞早已經發現了,那他的同意確實是爲了偏袒自己了。
“你呀,就是小聰明。”海瑞說道:“不光我看出來了,王大人也應該看出來了。爲師並不是怪你,但是如果所學不實,終究有露怯的時候,這種小手段偶爾耍一耍也就算了,千萬不要以爲得計,把它當成看家的手段,那樣只會是害人害己,你可記住了?”海瑞的神情極爲嚴肅,話也說的很重。
程仲肅然。
“雖然你還是小小的年紀,卻已經被盛名所累了,如果有一些不方便請教幾位先生,你可以到縣衙來找爲師,別忘記了,你還是爲師的典史,領着縣衙的俸祿呢。”海瑞目光如炬,把程仲現在的窘境看得非常清楚。
程仲是案首,現在風頭又壓過了盧多勳,如果拿一些膚淺的問題請教王文昌,不免會惹人怪異,所以很多時候程仲只能是自己摸索,甚至捨近求遠前去請教程學毅。
突然,海瑞腳下一滑,幾乎摔跤。
“恩師小心。”程仲連忙扶住海瑞。
海瑞卻甩開了他的手,說道:“腳下路的溼滑還有跡可循,可官場上的路卻是前途莫測呀,溼滑只是些許小事,更可怕的是未知和陷阱。”
程仲默然,海瑞說的這些話,他懂,卻又不懂。
懂,是因爲從後世穿越而來的他對於官場還是有一些瞭解的。說他不懂,那是因爲他不知道海瑞雖然爲官,但是卻遠離朝堂,僅僅是芝麻大的知縣,怎麼會發出如此的感慨。
“程仲呀,爲師走的是一條極爲艱險的道路,稍一不慎便會粉身碎骨,雖然爲師極力想讓你置身事外,但只恐事情發生之時,你也是避無可避呀。”海瑞說道:“這道路溼滑,還有你來扶爲師一把,但是官道溼滑,到時候誰又能來扶爲師呢?”
海瑞的聲音低沉、含糊,似乎是自言自語。
“恩師,到底是什麼事讓您如此憂心?”程仲疑惑的問道,他能看出來海瑞肯定是在做一件極爲重要,而且牽連極大的事。但是具體是什麼事,卻並一直沒有告訴他。
“嗨!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海瑞笑着擺了擺手手說道:“不說了,不說了,壞了心情。”
海瑞不想說,程仲自然無從得知,但是心裡也暗暗打定決心,如果以後真的發生了什麼事讓海瑞身陷險境,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護他周全!
“程仲呀,記住爲師說的話。”海瑞停下腳步說道:“好了,走的路也不近了,就送到這吧。”
“恩師,學生還有個問題想問。”程仲突然想到王文昌領着他參觀縣學時的一幕,那個未竟的石雕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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