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參舟到底年老體弱,那廝幫手又多。
那些人很快就七手八腳的將沈參舟拽去了邊上,得脫身的徐老四捂着血淋漓的臉也急了眼,直接要去操傢伙,但他身邊的人都曉得要是殺了沈參舟會有麻煩,趕緊拽住他不讓他動。
沈參舟掙扎了會兒後,知道這刻是無法報仇了。
他也不罵了,往地上狠狠吐了口血之後,他衝拽着他的人一字一句的道:“放開!不然老子的弟兄過來後第二個就殺你。”
鬚髮花白的老江湖眼中的狠辣和決心讓人心寒。
跟着徐老四的都是些見不得真章的廢物,不由膽寒,當真就放開了他。
沈參舟也沒再往徐老四那邊去,他返身抖着手艱難的抱起跟了自己兩年的小廝,然後向外走去。
徐老四在人羣裡繼續跳腳:“曹尼瑪的你敢跑?你四爺讓你跑了嗎?”
沈參舟忽然回頭衝他一笑。
老頭子的笑容滲人的很,但他的話更滲人。
尤其他現在這語氣。
沈參舟幽幽的道:“四爺,小的是不會走的,您放心,我就在門口歇着。不過四爺您真要是個有種的也就別跑,不然你徐家上下都斷子絕孫,你敢不敢留着等我的人來啊!”
“老子走個鳥,你個老逼樣的老卵什麼東西。給我把他抓回來!”徐老四依舊蹦跳狂叫。
沈參舟不再理他,他渾身帶血的抱着小廝的屍體,一步步的挪去外邊,就靠去緝私營大門對面的運河邊的樹下。
將孩子放好後,沈參舟走去緝私營大門口不遠處的攤位,雙膝跪地:“老闆,求賞口吃的,老夫只能先欠着,但您信我的話。。。”
那攤位的小販忙不迭扶起他,將幾個包子和水遞去,低聲道:“老爺子,您趕緊走吧。”
他再瞅瞅那孩子慘白的臉,不禁落淚:“這世道啊。。。”
徐老四衝來一腳踹翻他的攤子,照他又一巴掌,接着就要繼續毆打沈參舟,但他手下趕緊再度拉住他,生拉硬拽纔將這廝拽回去。
沈參舟木然對那小販拱手:“必有厚報。”
小販捂着臉道:“老爺子,您還走吧。”他是不敢再留下了,要是徐老四那魔頭記住他的話,他還能活嗎?
於是他趕緊收拾攤位,不過這個善良的小販在收拾東西時故意將些包子什麼的悄悄往後丟給沈參舟。
沈參舟看在眼裡,心裡的殺心才稍微平復了些。
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但該死的必須要死!
他縱橫滬上多年,對上法國人的洋槍洋炮都不曾慫,想不到在這片地遇到個瘋狗,竟突如其來受到這樣的折辱,還讓自己的小廝給人打死了!
沈參舟真的不服,他就算死也要等韓查理過來。
他要用哪怕最後一口氣,也要親手砍下那個畜生的人頭。
江湖江湖,應該冤有頭債有主。
徐老四這樣的人不死的話,他死不瞑目!
因爲這沒道理!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鎮江,老百姓們當面不敢說什麼,但在背地裡是有說法的。
人家滬上來的老闆帶個小廝,先給無賴欺負,然後鬧了幾句。
那無賴都沒再折騰事情,徐老四卻跑來無緣無故抓了人家,還把人家的小廝打死,這是神經病嗎?
而隨着漕運的沒落也早就勢微的本地漕幫中人得到消息後(注1),也都紛紛來拜見沈參舟。
就連緝私營內些人雖然跟了徐寶山,但是他們有些也是漕幫出身的。
所以他們也都出來了。
甚至有人悄悄傳信給對岸的揚州,發了電報去上海,將這件事說的清清楚楚!
不知不覺間,這顆樹下圍滿了人,也放滿了吃喝。
沈參舟卻只盤膝坐在那裡,和誰也不囉嗦。
看到這一幕的已經恢復了些理智的徐老四其實也有些後悔,但他嘴硬着說隨他去死。
私下裡這廝還慫恿手下等晚上人少的時候出去把這個老不死的帶走,把那個孩子的屍體給埋了!
而此時,張鏡湖總算來到了滬上。
他抵達的是十六鋪碼頭。
可他剛剛下船,就見成千上萬的黑衣精壯往這邊涌,另外還有好幾艘鐵甲船正緩緩靠來。
本地幫會的人將旅客先拉在一邊讓路。
張鏡湖在人羣裡聽人說,韓查理髮飆了,鎮江那邊有人打傷了寧波幫的老頭子沈參舟還打死了人家的小廝,現在韓查理點了滬上所有幫會,新羅馬安保,法軍,美軍,還有什麼意大利幫會盡數出動,要爲沈老闆復仇雪恨!
張鏡湖一聽,再看看這嚇死人的場面他連忙衝外邊的人喊:“我是沈老闆派來的,我是漕幫的張鏡湖!”
他爲了掩人耳目一個人來滬上,所以並不起眼。
但他這麼一喊,外邊的人裡有些依稀認識他的,立刻就來請他出去,也同時通報韓老闆。
這會兒韓懷義正往這邊來。
777的車剛進碼頭,他就看到朱成剛等人帶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在那裡等他。
朱成剛介紹後,韓懷義打量了下他。
張鏡湖先行道:“張仁奎見過韓老闆。”
他目前只是個小小的緝私軍頭,這位卻是香帥門生滬上豪強,而他到底是軍人出身,立刻就先利索的將自己和沈參舟接觸發生的種種一說。
“韓老闆,我來時沈老闆還算正常,那個小廝也還活着啊。”張仁奎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是老派思維,一時半刻沒聯繫電報這回事。
韓懷義將電報丟給他:“這是揚州韓家的米店的掌櫃得知情況後發來的最新消息,消息應該無誤。”
這。。。
張仁奎看到內容後驚呆了,徐老四是瘋狗嗎?這得狂的什麼樣子才能做出這種事情啊。
這時韓懷義問他:“張仁奎,你和徐寶山交情到底如何!我要聽真話。”
“混口飯吃。”張鏡湖如實道,說完纔有些後怕,要是我說和徐寶山關係近他會怎樣?
“那你和徐老四呢。”韓懷義再問。
“在下和他不和。”
“那你跟我來吧,以後沒有徐老四也沒有徐寶山了!”韓懷義回頭衝一起趕來並作出商議的魏允恭道:“大兄,你去發電報給香帥吧,這次誰要是攔我,我直接拿炮轟!其他的你等我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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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人說韓家搞水運的,忽略漕幫力量了云云。
首先漕幫確實是依附漕運發展起來的,這一點沒錯。
但參與漕運的未必都是幫會子弟。
這是因爲幫會力量無論在哪個年代其實都是非主流,韓家做生意豈能和這些人走得近?避之不及纔對。
再說難聽點你見過市面上的混混們去吃苦耐勞的搬磚的嗎?
除非那些貨是給政府收拾了的。
跟着韓家做事的都是些水上戶苦哈哈,他們只爲了口飯而已。
至於當時的揚州青幫。
老的已經退散,後輩裡稍微出頭點的此刻不是去了上海,就是在同期的徐寶山的緝私營廝混。
這就和如今各二線城市的傑出者不是考公務員,就是拼命往北上廣一個道理。
這個徐寶山,就是揚州幫會力量在長江內陸最後的輝煌了。
可他又算不上漕幫中人。
因爲他火併孫七,他清君側,他接受招安換取官位,他圍剿同輩血染自己的頂子,然後再投機革命,最後又依附“新皇”想得開國地位!
漕幫不是這麼玩的,這分明是綠林的做派。
所以我才說他是“揚州的宋江”。
反而是未來將他取而代之的張鏡湖,是正兒八經的禮字輩以下的大字輩傳承。(山東藤縣青幫禮字輩的馬風山是他的師傅)
但張鏡湖是山東人還做過義和團,徐寶山死後他接了徐寶山的班底最後在滬上發展壯大。
蘇北和揚中江浙等地的青幫逐漸依附他的旗下。
在那之後纔是杜月笙的年代。
至於杜先生爲何在晚年發出“夜壺”之嘆,依舊是因爲,幫會力量在中國社會終究是“非主流”啊。
所以韓懷義才必須跳出這個泥潭。